第58章 童子營督
中秋過後,苟政給二兄苟雄派了個任務,讓他代表自己,巡視河東各縣駐軍,檢閱訓練布防情況,點查糧械儲備消耗,同時安撫當地的士民百姓。
顯然,苟氏兄弟已經越來越有「主人家」的自覺了。
眼下河東的苟氏集團,除了安邑這座費了諸多心血的大本營,算得上重點經營的,只有靠近鹽池的解縣與猗氏,但資源投入也相當有限。
至於其他諸縣,雖然談不上放任,但也僅僅是分遣屬將部曲駐守,因地就食,建立名義上的統治,而沒有更具體細緻的管理操作。
在這樣的背景下,那些被苟政派駐各縣的部將們,也可以看作是苟政這個河東小軍閥下屬的「微型軍閥」,基本上是自專其事。
苟威之駐大陽,陳晃之駐聞喜,苟旦之駐汾陰,苟侍之駐解縣、猗氏,王堃之駐河北,以及孫萬東部之駐蒲坂,皆是如此。而其中,尤以孫萬東部,自主性最強。
遣部將分駐各地,也是苟政綜合權衡之後的決定,控制河東是一方面,減省安邑軍民消耗也是一方面。至於可能造成的部將坐大、將士離心後果,在掌握一定的實力與本錢後,苟政判斷還是可以承受的。
苟氏集團的盤子,早晚都得擴大的,也早晚要走出那一步,在河東郡,正可作為一次嘗試。
不過,隨著安邑大本營這邊的事務逐漸理順,對於其他各縣的事情,苟政自然而然要投入更多的關注,施加更大的影響。
放寬不代表放縱,而對於這些將校治軍、安民的本事,苟政實在不敢抱有多大的期望。甚至,對自己在安邑頒布的一些條例措施,各縣是否跟進遵守,又做到了哪一步,都沒有多少信心。
因此,苟雄此番奉命巡視,也是對各縣的情況做一次基本的摸底,以匯總到苟政這邊,做些相應的調整與改善。這個差事,放眼苟氏集團,除苟政之外,也唯有苟雄,有這個能力、威望去做。
將軍府堂間,苟政埋頭於案,提著一支小巧的狼毫,在紙張上仔細地做著「算術題」。題干是關於苟軍在安邑主要倉儲物資消耗速度的內容,而得出的答案顯然不那麼樂觀,從苟政那始終不得開釋的眉頭就知道了。
計算的同時,苟政腦子裡,已經琢磨著,在哪些地方,在哪些人身上進行減省,又通過哪些渠道、哪些辦法加大物資儲備。總之,坐吃山空、無所作為,是絕對不可取的。
苟政試圖對苟氏集團進行一種「精細化」管理,然而,這才開一個頭,就已經快讓他腦袋爆炸了。事實上,別說五六萬人,就是千八百人,想要達到苟政預期中的理想狀態,都是極其不容易。
根本原因在於,他既沒有真正建立起一套合理的、為上下所接受遵從的管理制度,又缺乏落實、執行且維持其運轉的各類人才。
很多事情,是從苟政這裡發起,兜了一圈,又回到他這裡結束,過程中還需苟政親力親為、親自監督,不能放鬆片刻,而一旦放鬆,必出問題。
別的不提,就說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安邑輻儲問題,幾座糧倉每日吞吐,諸軍各營的耗損情況,就沒個准數的。甚至於,儲備數量都只是估個大概。
顯然,當前苟氏集團下屬將吏們的業務素質,是遠不能滿足苟政所需的。在基礎數據都存在大量謬誤的情況下,通過計算得出的結果,並以此分析得出結論、制定策略,又能有多少科學、合理、可取之處呢?
事實上,苟政能把軍政這攤子事搞清楚,將初見雛形的運轉機制理順,就已經很難得了。但也不妨礙他在具體的治理上,做出一些嘗試。
而不管是哪方面的嘗試,到最後,苟政發現他最缺乏的,還是人才,各種各樣的人才,包括能幫他把糧倉儲備、吞吐情況料理清楚的人。
人才從哪裡來,不外乎兩方面,一自是從外部徵召、延攬,具體到當下,就是從河東士族、豪強群體中吸收;二則是內部發掘培養,苟氏集團直屬的軍民已有近六萬口,只要肯用心,總能選出一些有資質的人,另外,教育要從娃娃抓起.:
「參見主公!」在苟政腦細胞大量死亡之際,親衛副隊羅文惠上得堂來,拜道。
苟政回神,看著這個儀表堂堂的年輕才士,面帶微笑,伸手道:「免禮!」
「在親衛營的這段日子,待得如何,可曾習慣?」苟政拉家常一般問道。
「多謝主公關懷!」羅文惠拱手,得體地說道:「主公親衛,皆是忠誠敢戰之銳士,豪情義氣,深受感染,與之相處,如飲佳釀!」
聞之,苟政不由笑了。他的那些親衛,忠誠勇敢固然是其基本素質,但桀驁乖張亦是其特性,這個時代丘八的特有氣質在他們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羅文惠初來乍到,就被委任副隊主之職,即便只是個虛銜,並無實權,對那些厥有戰功的親衛老卒來說,也是沒那麼容易接受的。同時,羅文惠也不是個以武力見長的猛將,就更難得眾心。
因此,在鄭權那一隊親衛中,羅文惠可受了不少的氣,若非隊主鄭權還是個講理的人,與之交往後,感情甚佳,平日裡多有維護,羅文惠的日子會更加難熬。
不過,讓苟政異抑或說值得欣喜的是,羅文惠依舊處之泰然,到了苟政面前,臉上也不見絲毫埋怨、憤慨之色。
與苟政的親兵們相處,絕不可能像羅文惠嘴上所言那般如飲佳釀,但他的處理應對卻能靜如清水,就沖這份器量與涵養,便足以讓苟政對此人的評價再上一層樓。
就對羅文惠過往經歷與耳聞目睹的表現來看,此人身上具備成就一番事業的各種條件,雖然年輕,但已經十分成熟,心態方面更是成熟,大抵與從小的艱苦磨礪有關....
心中感慨著,苟政看向羅文惠的目光則更加滿意,稍作沉吟,苟政以一種溫和的語氣,寬慰道:「我那些親兵部曲,都是跟著我從雍城,一路打到河東,每個人都經歷過同舟共濟的生死考驗。
他們在戰場上,往往一往無前,捨生忘死,但大多目不識丁,不知禮數。刀劍舔血,讓他們無懼無畏,也讓他們養成了粗魯、桀驁的性情,一般人卻是難以駕馭。
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還請多加擔待。親衛們若有不是之處,還望海涵,我代他們,向你賠罪!」
說著,苟政便起身,向羅文惠作揖。
羅文惠還沉浸在苟政的訴說中,見其動作,頓時大驚,趕忙拜倒,面上滿是十分動容:「主公萬勿如此,此禮屬下萬不敢當,一切,聽憑主公吩咐而已!」
羅文惠是飽嘗了世道艱難與人間疾苦的,見識過的人也不少。但是,當苟政這一方主帥,對他這個出身平平,也無多少名氣的寒門,如此折節禮賢,心中自是難免感動。
此時此刻,就仿佛有些什麼被世道磨平的東西,悄然在羅文惠的內心復甦了.
「你是郭長弘先生舉薦的才士,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苟政在舒出一口氣後,略作醞釀,又道:「此前,我將你安排在親衛營,一是想讓你從這裡開始熟悉我軍,二則備於身邊,方便我諮詢事務。
不過眼下看來,此舉卻有不妥了,因此,我決定稍作調整,給你換個差事!」
聞此言,羅文惠收拾心情,也來了興趣,但面上依舊謙虛地表示道:「主公一番苦心,實銘感五內。在下初來乍到,有所熟悉沉澱,也是應有之義。」
「我這裡,正有一個更適合你沉澱的職位!」苟政笑道。
「敬請主公下令!」
苟政道:「自弘農以來,民眾多有依附,其中不乏幼沖。三月以來,我自其中,挑選了一批資質出眾者,建立『童子營」,著人教導,識字啟蒙。
如今,童子營已經漸入正軌,但還差一個營督。同時,也需人教導兵爭之道,文惠既熟讀兵法,教習一些童子,問題想來應當不大吧...:
苟政的安排,著實讓羅文惠驚,即便讓他進幕府參謀,都不至於如此訝異。不過,出色的心態,讓羅文惠的心神迅速穩定下來,琢磨著這其中的道道。
面上訝異藏起,考慮幾許,似乎仍有些拿不定主意,待抬首,望著苟政那平靜如常的表情與意味深長的目光,羅文惠心中微動,而後長身拜道:「謹遵主公之命!」
羅文惠表情認真地說道:「童子營之建立,是主公深謀遠慮,長久計略,非英明壯志之主而不為!在下,又豈能不共襄此義?」
顯然,比起大多數苟軍將校們對苟政設立童子營的忽視乃至蔑視,羅文惠這初來乍到者,反而更能洞悉其目的。也包括郭毅,他也稱讚此舉,如今童子營的幾名文教習,都是郭毅幫忙舉薦的。
「很好!」對羅文惠的表現,苟政再度露出滿意的表情,吩咐道:「從今日起,你便是童子營督了。童子營駐地,與將軍府僅隔著一街,稍後我讓鄭權引你前去就任!」
「謝主公!」通過對苟政語氣與表情的觀察,羅文惠更加斷定其對童子營的重視,應對起來,也更加自然。
「對了,你自投效以來,我還未有表示!」似乎才想起的一般,苟政回身,
到偏房內翻找了一會兒,捧著幾卷書簡出來,交給羅文惠:「這幾卷書,就當是禮物了!」
「多謝主公!」羅文惠很是意外,順手接過,不忘道謝。
見其好奇的眼神,苟政輕聲道:「這幾卷書,乃是《吳子》殘本,是我當初在華陰之時,偶然所得,一直帶在身邊。
東進北上以來,雖戎馬腔,俗務纏身,也未嘗怠慢閱讀。已通讀數遍,遍遍皆有所獲,愛不釋手。若是一般人,自難輕與,但你羅文惠,我只有忍痛割愛了.::
聽著苟政的敘說,羅文惠的表情發生了一陣堪稱豐富的變化,但最後臉上剩下的,只有興奮與狂喜。把手中書簡緊緊地攬入懷中,跪倒在地,有些激動地道:「拜謝主公!」
顯然,這份禮物,對羅文惠來說,是極其珍貴的,他也儼然十分重視。胡羯肆虐、天下崩摧的這幾十年間,神舟大地遭遇了極其嚴重的破壞,這其中就包括諸多漢家文化、典籍的傳承。
太平時節,對羅文惠這樣的寒門來說,想要獲得知識,都極其難得,而況這黑暗混沌的世道。羅文惠此前所讀兵法,也僅僅是早年郭毅所贈之《六韜》,那便已經讓他受益匪淺了。
因此,當苟政把《吳子兵法》拿出來,哪怕僅是幾卷殘本,仍舊讓羅文惠欣喜若狂。而見其對學習知識的珍視態度,苟政更有種所託是人的欣慰感。
虛情假意的話,苟政說了不少,但關於《吳子兵法》的說辭,卻是發乎肺腑。在過去的半年多日月里,除了行軍打仗,治兵馭兵,籌謀大計,苟政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來看書。
在兵書上,更是仔細地閱讀,與實踐印證著看,這樣的經歷與體會,是曾經另外一方世界的苟政,怎麼都無法想像的。習以為常、唾手可得的事物,往往為人所忽視,更別提用腦子去思考。
而毋庸置疑,穿越以來一年時間的經歷成長,頂得上苟政在「那個世界」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的蹉跎。
對羅文惠來說,也是從苟政贈書開始,他才真正從心裡認可了這個主公。平心而論,此前他來投安邑,既是衝著郭毅,也是想尋求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但在兩者之外,顯然也存有研究觀望之心。
苟政設立的童子營,第一批僅有百來人,但都是精挑細選的,其中還夾雜著一些苟氏將領們收養的從子。而羅文惠,也正是從「童子營督」的身份,真正開始融入到苟氏集團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