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天下因為石氏兄弟內亂而躁動不安之時,苟軍在河東郡也未停下步伐。在苟政籌謀安排下,苟氏集團已然徹底在河東郡站穩腳跟,安邑北面的聞喜,西南的猗氏、解縣,西北汾陰相繼被苟軍攻克。
自安邑陷落,石凌滿門被屠之後,河東郡各縣的抵抗意志更加薄弱,並沒有多少抵抗。孫萬東軍也在十三日順利領軍北上,如期攻克蒲坂,控制渡口,建立防禦,將這座進出秦晉地區的戰略通道掌握在手中。
待到五月下旬,除了東部的東垣縣之外,整個河東郡已經基本落入苟軍的掌控之中,共有八城的城頭上插著苟氏的旗幟。
當然,苟軍的掌控,僅限於城市及其直接輻射範圍內的土地、人口,但即便如此,比起自大陽出發北上時,苟軍掌握的軍民人口,已逾五萬之眾,規模翻了一倍不止。
新增的人口,大部分都是軍事征服,但仍有數以千計河東當地「晉人」,屬於主動依附投靠。苟政帶著苟氏集團在弘農、河東折騰了這麼久,多少是積累了一些名聲與威望的。甭管惡名、善名,有兵,有勢,能打,就足夠了,這是當下這個世界最響亮、最易為人接受的道德標準。
人口是一切發展之根本,在這一點上,苟政有充分的認識,因此,在生存發展的事務上,苟政也將人口放在第一位,這是未來,是根本,重視程度也遠超那些攻取的城池。
不過,對於苟政來說,目光可以放長遠,但對當務之急,卻不得不先針對性地解決。而在攻取河東或者說攻略過程中,他面對最緊迫的問題,還是最基本的生存問題。
在明面上占據河東,在軍民人口翻番之後,糧食危機,再度成為籠罩在苟政及其統帥的苟氏集團頭上的一片陰雲。僅憑在諸縣的繳獲,顯然是無法長久支撐。
比較幸運的是,河東不比被兵災反覆摧殘的弘農郡,以安邑為中心的涑水盆地,產出也遠不是大陽那偏狹之地能並論。
更為關鍵的地方在於,苟軍北上之際,正逢河東夏收的季節。羯趙的統治雖然殘苛,但此前畢竟還維持著一個薄弱卻基本的秩序,因此冬春之際時,河東郡的農業生產並沒有耽擱。
哪怕在戰爭的威脅下,諸縣的豪強、平民之家,也拼命賣力地搶收著麥子。而苟軍諸部,一受限於苟政三番五次的軍紀要求,二則忙於攻占河東諸城,因而沒有太多的侵犯與騷擾。
不過,隨著諸城既下,實現對河東郡最基本的占領後,情況就不一樣了。迫於糧食危機,苟政下令由苟氏集團直接控制的軍民,開始到各堡鄉搶收糧食。
軍隊開路,民夫隨行,車輛、麻袋,一應俱全,逢田即止,遇麥即割。於是,在這個仲夏,河東的征服者與地頭蛇之間爆發了一場「夏糧衝突」。
苟軍必須得有足夠的糧食去維繫這個剛剛步上正軌,並仍在壯大的戰爭機器,這是生存之根本。而各縣的豪強們,也得保護他們的利益,畢竟地里的糧食,也是他們帶領部民辛辛苦苦種下的。
不過,這樣一場衝突,在沒有外力摻和的情況下,勝利者終究是屬於苟軍的。沒辦法,拳頭大,刀劍利,才是硬道理。
在衝突中,死了不少人,但規模實在不算大。還是得益於苟政的交待,少殺戮,只要糧,因此,下鄉的苟氏部將們,也只是將那反抗的豪強部曲殺散驅逐,避免其影響苟氏軍民的收割。
因此,發展到後邊,河東鄉野田土間的情形是這樣的:在苟軍的割糧隊到之前,各地的豪強、農民都抓緊時間,搶收夏糧,等苟氏軍民到時,便不得不進行規避,縮回堡寨。
等盛夏將至,夏收基本結束後,通過從各部收上來的匯總,苟軍共得糧四萬餘斛,可以說,初來乍到,便狠狠地從河東諸縣豪強百姓身上吸了一大口血。
加上此前的積累,以及北上之後的各種繳獲,苟軍所得糧食,不說堅持這一年,省著點吃用,熬到秋冬,總歸是沒問題的。
等到秋時,還有一輪秋收,依河東各地的耕作規模,屆時的產出要更多。夏糧都分一杯羹了,秋收之時,準備充分之下,就更不可能幹看著了。
當然,還要不要採取夏收時的強硬手段,苟政也在琢磨,那得根據情況來,怎麼也得「包裝」一下。作為河東軍民的新主人,收取一份基本的「賦稅」,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鑑於此,在五月癸丑(28日),苟政親自寫了一份《告河東軍民書》,布告河東軍民,對於那些有名望、有實力的豪強,還遣收降的河東僚屬,親自攜文登門拜訪,表達龍驤將軍的「善意」。
在《書》中,苟政表現了一番對晉室、對中國禮儀統治的追憶與懷念,又重點描述暴羯統治下北方各族百姓水深火熱、艱難困苦的黑暗現狀,再回溯他們這些人起義的初衷與目標......
總結地講,苟氏義軍北上,是欲拯河東黎元於倒懸,使他們脫離羯趙殘暴統治,是完全正義的事情。不管別人怎麼看待,首先得把自己擺在道德的制高點上。
當然,最為關鍵的一點是,向全河東軍民宣告,河東郡的天改了,主人換人了。並且,苟政大方地施恩於河東士民,下令將羯趙朝廷制定的一切帶有掠奪、壓榨性質的各種苛捐雜稅,悉數廢除。
這當然不是苟政假大方,只不過,他對河東的統治只是名義上,是極其脆弱的,尤其對於那些占據了大部分人口、熟地的豪強,是毫無約束力可言的。
而想要真正獲得對河東郡的統治權,這些豪強是繞不開的,若是不能制服這些地主豪強,那他的統治就永遠停留在一種初級階段,有如空中樓閣,一推就倒。
對河東郡的士民豪強,建立一套合理的溝通交流以及管理機制,是苟政籌謀欲為之事。《告河東軍民》書,表明其政治態度的同時,也是投石問路的辦法,是繼「夏糧衝突」之後,尋求一種妥協、合作的舉措。
而這份告示的作用,在五月底,實則還不明顯,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苟氏集團在河東紮下根來,就慢慢顯示出威力來了。
苟政在《告示》中表達的那些事情,對當下的北方士民,尤其是中國士民,是極具號召力與蠱惑力的。羯趙的統治,尤其是石虎的統治,是極其野蠻粗暴的,北方士民,不論是士族豪強,還是黎民黔首,乃至羯人之外的胡族,無不深患其害,飽受苦楚,憤恨之情,反抗之心,從未熄滅過。
當初梁犢率高力舉事之時,除秦、雍戍卒外,踴躍襄聚的,可有大量關內豪強士民,而河東的士民,對此,可不是無動於衷。
只不過,梁犢聲勢浩大,席捲而東,卻終為羯趙一戰破滅,這不得不讓北方的士民豪強警醒,熱情也是得分時候的。
另一方面,梁犢義軍在後來的所作所為,可是瞞不住的,那種不分敵我,肆意擄掠殺奪的做法,比之羯趙也好不到哪兒去,自難得人心。
而苟氏集團,雖然越來越多打「晉臣」的旗號,但「梁犢餘黨」的身份,可沒有那麼容易就擺脫。攻略河東過程中的所作所為,也都證明,這「苟龍驤」,也並非一正直良人。
即便有這些顧忌因素,河東郡士民們對苟政、苟軍的態度,依舊有很大的改觀,尤其是對那些有一定淵源傳承的「留守士族」來說,苟政是值得觀望的,比如解縣的柳氏,汾陰的薛氏。
看梁犢起義之後是怎麼做的,苟政入安邑之後又是怎麼做的,對於有學識、見識的人來說,一封《告河東軍民書》至少能證明這不是一個只會燒殺掠奪的賊酋。
至於懷有多大的志向與器量,則仍需觀察。
對一般的豪強而言,苟政發文,在與他們共情,激起他們對羯趙朝廷的仇恨反抗之心之餘,對其廢除羯趙掠奪政策的行為,是分外歡迎的。
至於苟軍在「搶收夏糧」過程中的掠奪行為,若是深究,實則也算不得什麼。畢竟,在羯趙的統治下,能少得了「保護費」?
比起石虎「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軍事動員政策,苟軍只掠糧、少殺戮的行為,都能稱之為「仁厚」了。而遠的不說,就說石暉父子當初為抵禦弘農義軍,其動員的兵丁、輜儲,可少不了河東士民的「贊助」。
當然,河東士民對苟政集團的觀察與等待,也絕對少不了一個原因,一個極其重要的客觀因素。那便是石虎之死,以及羯趙朝廷的內訌。
石虎死後不過一月,羯趙已經死了兩個宗室皇裔,其中一個還是石虎指定的繼承人,還爆發了一場二十萬人規模的內戰,數以萬計的死傷,還有坑殺......
綜合了這些要素要點,但凡有些見識的人,對於羯趙的前景,都有個基本的判斷了!如此國度,豈能長久?即便不亡,又何得安寧?
作為羯趙核心統治地區的河北,已然亂象紛呈,關西之地更早早地騷亂大起,這樣的局面下,正是英雄崛起的時候。而什麼是英雄,兵強馬壯就是英雄。
即便,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距離他們所「認識」的英雄還有一段距離,但至少具備這樣的潛質。再者,他掌握的刀兵,也是輕易得罪不起的。
因而,對於苟政送上門的布告,大部分豪強堡主,都還是呈接受態度。雖然直接投靠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卻與苟氏集團保持著一個基本的默契,你不侵,我不擾,各過各,共同等待著。
而隨著關東地區,羯趙朝廷的內耗日益加劇,並且逐漸向整個中夏傳導,來自河東士民土豪主動依附投靠的試探,也變多了。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離不開苟政的善加經營。
自五月下旬,一直到七月初,一個半月的時間裡,除了防備可能來自的外部軍事壓力之外,苟政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內部的經營,或者說整頓上。
軍事優先的原則下,苟政將苟氏諸部,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徹底的整編。在此前一系列的人望培養,以及攻取河東帶來勝利效應下,這個過程,要更為順利。
當然,這也與苟政依舊保留諸部將們軍事上的指揮權有關係。而比起在新安、大陽整編,最大的不同,或者說進步,便在於,由苟政直接掌握的核心力量的極大擴充。
破軍營自不必多說,是苟政揀全軍忠誠勇敢之士編練,並且擴充至千人。當初攻安邑時,苟政曾令苟安將全軍弓弩手集中使用,在此基礎上,苟政又挑選善射者,配以良弓,組建了一支五百人規模的射聲營,以族人苟順為營督。
苟順,論關係,得是苟政的堂兄,無長才,勉強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射術,也算不得高超。但是,他姓苟,並且是早期追隨苟政的族部,即便能力上不那麼讓人滿意,但忠心堪用。
而作為苟政最信任的部將,也是素來倚仗的力量,苟政將苟安及其部屬,改造為「中堅營」,兵額1500人。
丁良也徹底熬出頭,苟政將軍中良馬以及善騎射者,整編成一支四百騎的「驍騎營」,再加一隊百餘騎的探騎,統歸丁良指揮。
再加上吸納河東諸胡,兵力暴漲至千人規模的「統萬營」,苟政終於建立起了一支直屬於自己的軍事力量,他的權威進一步得到鞏固與保障。
並且,在破軍、中堅、驍騎、射聲、統萬五營的基礎上,建立起了一套「中軍指揮系統」,以中軍而御外軍,也從此開始。
當然,一筆寫不出兩個苟字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先登營以及苟起、苟威等由苟氏為主導的部曲,也算是苟政中軍體系下的一員。
但是,畢竟有「歷史遺留問題」,一方面還得顧忌二兄苟雄,也就使得,在苟氏家族內部的兩股派系,正式形成。
再加上孫萬東、陳晃、鄭雋、王堃、孟淳這些外姓將領部曲,共同構成了「河東苟氏集團」的初期格局。在安邑,苟政正式建立「龍驤將軍府」,下屬設立長史、司馬、主簿、參軍、校尉、都尉等職銜,諸將各有安排。
而不得不提的,還有一股力量,那就是由苟侍主持管理的「輜重營」,在攻取河東之後,規模進一步擴大,人口攀升至兩萬餘人。
對於這部分群體,苟政的關心與重視,絲毫不下於中軍,經過兵源補充、輔卒精選後,剩下人口,整頓為四大屯營,安置在安邑、解縣、猗氏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