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陝縣會師

  四月十二日,苟政率軍,回到了由苟侍領軍鎮守的臨時大本營——陝縣。

  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裡,弘農郡內並不平靜,蠢蠢欲動者甚多,關東的風雲變化,經過時間的發酵,終於吹到這片關西與關東之間的結合地帶。

  正是從梁犢兵敗、義軍覆亡的消息傳遍弘農開始,以苟軍對弘農那薄弱的控制狀況,消息根本封鎖不住。於是,那些被苟政借了糧食的弘農豪強們,開始磨刀霍霍,蓄勢待發,準備借羯趙之威,向苟政這個「債務人」討債。

  只不過,東風吹得正烈之時,西風卻猛然蓋過了東風,先是谷水之戰,苟軍大破石閔,然後又是陳晃奉令,東出潼關,進駐弘農縣。

  於是,弘農的豪強們立時清醒了,弘農之外,叛賊雖滅,但弘農境內,賊勢猶猖,還當含羞忍辱,以待「王師」之來,屆時才是反攻倒算的最好時機。

  然而,這種人心傾向之下,卻很少有人願意去思考分辨,趙軍比之苟軍,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問題的關鍵,實則在於,趙軍強大,因而他們再貪婪殘暴,也是「正義之師」,苟軍弱小,只「借」了點糧食,便是無惡不作的逆賊流寇。

  當然,弘農境內的堡主豪強們,明面上小動作停止了,但暗地裡的激流卻不斷地涌動。苟政領軍西歸,實則增添了幾分震懾。

  在陝縣,提前得到苟政命令的苟侍,已然做好了一切接待準備,包括食物、水源、衣物、草料、駐地、營房以及一定的醫藥,甚至連備炊的僕婦都有……

  如此周至的安排與服務,就連苟政都不免意外,就更遑論身心俱已疲憊異常的西歸將士了。

  自起事以來,各部義軍將士長時間處在緊張忙碌的狀態之中,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戰場搏命之外的軍旅生活,同樣辛苦,各種負擔很重,畢竟義軍糟糕的後勤狀況,簡陋到讓人絕望。

  對於過去的艱苦,越早參與者,體會就越深。因此,軍至弘農,不需立寨設防,不需打水造飯,甚至連搶掠的氣力都省了,幾乎一切都是現成的。

  這樣的體驗,對於丘八們,尤其對一路跟隨梁犢東進,又一路從滎陽戰場敗逃而歸的將士而言,充滿的新奇感,甚至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而這種細緻的安排與周到的服務,是很難從苟勝那裡享受到的......

  倘若有可能,沒人願意終日奔波,時刻遊走於死亡邊緣,這些義軍的內心又何嘗不渴望一份安定與祥和。通過一次這樣的舉措,苟政未必就能迅速收攏軍心,但他的口碑卻是從此開始,日益改善

  亂世之中,極其難得的歸屬感,也是從「陝縣會師」,一步步在苟軍中建立起來。

  在接待事宜上,苟侍以遠超苟政預期的方式完成了任務,讓苟政詫異之餘,也分外欣喜。苟侍其人,在苟氏族內的地位並不低,算是苟氏兄弟的叔輩,其人性寬厚,做事仔細認真。

  此前苟政麾下的三駕「狗車」之中,論統率與見識,苟侍不如苟安,論勇猛兇悍,不如苟威,總得來說,除了年紀與輩分,苟侍是比較平庸的一人。

  但有了這段時間的經歷,苟侍卻慢慢發掘出在後勤管理上的能力,或許在機敏與調度上,仍顯得吃力,但憑藉其耐心與仔細,總能把苟政交待的瑣事完成得很好。

  而這些「瑣事」,卻是一支軍隊、一股勢力走向成熟與壯大,最核心的保障之一。獨自鎮守陝縣期間,也是苟侍最大程度地發揮自己「天賦」的一段時間。

  不只保證了陝縣城與茅津渡的安全,充足地做好了接待西歸苟軍的諸項事宜,還自上下游,搜羅、打造了兩百多艘船隻與皮筏,切實地完成了苟政交待的任務。

  對於苟侍的一系列表現,苟政給予了極大的肯定與讚賞,將從石閔軍中繳獲所得一套精甲與健馬賞與他,又將從新安帶回來的輜需劃與他管理,直接向自己負責。

  這一系列動作,讓苟侍深受感動,要知道,因為短於武勇,苟侍長期以來,也承受著很大的壓力。族人敬重他,更多是因為輩分與年紀,基本沒有多少是認可其能力。

  在這方面,苟政是第一個,並且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對苟侍來說,就很難得了。因此,雖然哀慟於苟勝之殤,驚訝於苟政上位,但對苟政,苟侍迅速選擇忠誠。

  而哪怕處在發跡初步階段的苟政,事實上也並不是太缺乏悍將勇士,相比之下,反是能夠協助他處置軍務「瑣事」,同他參謀機務的人才,更加稀缺。

  在內政事務上,苟侍的上限或許並不高,但於當下的苟政,其所起到的特殊作用,卻不是旁人能輕易替代的。

  當然,對苟政本人來說,回到陝縣,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地位與權威的進一步鞏固。西歸將士,在感受了一番「回家般」的溫暖之後,也更深刻地認識到苟政手中掌握的實力。

  而實力,是一切威權的基礎。而有了西歸將士的充實,苟政對於這支軍隊的掌控力也從事實上提升著。

  對於大部分部曲來說,生存依舊是其最主要也最基本的訴求,由於羯趙朝廷不留餘地的迫害,他們襄聚起義,最終在時勢的推動下,成為苟氏的部曲。

  但不管局勢如何發展,「初衷」是沒有根本性變化的,追隨苟氏,更多是一種無奈下的選擇,冀望於能夠擺脫當下的危難處境。

  基於此,對苟軍將士來說,自然是人數越多越好,實力越強越好,聲勢越大越好。陝縣會師,對於這支以苟政為領導核心的全新軍隊來說,也從信心上獲得了更多的鼓舞。

  比起苟政的那些戰略分析,看得到、摸得著的軍隊、武器與糧食,才是真正能安撫人心的東西。而這一點,隨著陳晃與孫萬東二將率軍而來,更加鞏固了。

  「末將,孫萬東(陳晃)參見將軍!」陝縣衙堂間,苟政召集會師後的第一場軍事會議,便是迎接孫、陳二將的到來。

  「萬東、文明,快快請起!」苟政顯得十分高興,也給予了充分的尊重,當著眾將的面,下得主座,把二人扶起,然後拉著二人的手,將他們介紹給諸將:「諸君,這二位,孫萬東,陳晃、陳文明,都是我義軍豪傑,忠義之士。」

  對於孫、陳二將的到來,苟政本人欣喜之餘,還有意外。因為在他率軍東援之時,心中做好的最壞打算,除了救不了兩位兄長,還包括孫、陳二將的背離。

  畢竟,在那麼短暫的時間內,他實在沒有多大的信心,能夠將二人收服,讓二者死心塌地的追隨。從一開始,把兩人安排在華陰與潼關,就有無奈的成分。

  因此,當期望很低,結果遠高於預期之時,帶來的喜悅感,也更加強烈。孫、陳二將,也用實際表現證明,如今這個世道,禮樂崩壞、仁義泯滅,但總還是有那麼些人,堅守著基本的忠孝節義。

  堂間,苟政興致勃勃地將孫、陳二人的出身、經歷與能力介紹了一遍,尤其是孫萬東,那破梁導、敗趙軍的戰績,可是實實在在的。

  只可惜,迎來的是苟部將士們審視乃至懷疑的目光,尤其是西歸的部將們,他們經歷的陣仗,可非孫萬東在華陰的小打小鬧所能比擬。

  梁導,庸才罷了;劉寧,早在起事之初,便是苟勝的手下敗將。同時,石苞手下的趙軍,比之石閔軍,如何?這也值得拿出來說道?

  說起來,這還是自孫萬東投效以來,第一次真正與苟氏接觸,但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排斥與不信任。因此,即便苟政寬和以待,孫萬東心裡卻格外不痛快,被引入座時,也輕輕地哼了一聲。

  這一聲輕哼,頓時引來不少人側目,對其狂妄,如苟威、苟旦(列座會議的資格還是有的)者,更是面露不屑,目光不善。

  對堂間緊張而微妙的氣氛,苟政似無所覺,輕輕一笑,問孫、陳二將道:「萬東、文明,此番東來,帶了多少兵馬?」

  「稟將軍,步騎兩千人!」孫萬東昂首挺胸,卻不作話,而是陳晃,輕聲稟道。

  聞之,苟政輕咦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指出:「以華陰、潼關二軍的實力,當不止這兩千兵才是!」

  對此問,孫萬東終於開口了,輕描淡寫地道:「不瞞將軍,弘農縣那邊,仍有四千餘眾!」

  聽此言,苟政面色依舊自然,但其他諸將可就不淡定了,甚至面面相覷,不住地以異樣的目光打量著孫、陳二人。

  畢竟,倘其言屬實,這估摸著算下來,二人部下兵力,可就與會師後的苟軍相當了。或許從戰力、凝聚力等各方面,會有差距,但軍力與人數,可也是最實際的東西。

  而注意到一干苟氏部將的反應,孫萬東的嘴角,終於勾起一道弧度,當然,在這淺淺的笑意中,還包含有少許的自得與不屑。

  就是苟政聞之,雖然面色如常,但打心裡,也未嘗沒有生出些異樣。不過,場面上,還是眉開眼笑的,拍股興奮道:「有孫陳二部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對羯趙,我是信心倍增啊!」

  「將軍謬讚,末將愧不敢當!」苟政給面子,孫萬東也不能不要臉,因此抱拳以一種謙虛的口吻,道:「我等受將軍感召而來,若能襄助成事,脫困得生,亦為一大快事!」

  「孫萬東真豪傑也!」

  商業互吹一波,苟政這才將目光投到跟隨孫、陳二人而來,立於堂間,未發一言的一名漢子身上。其人三十歲上下,馬臉,一臉的橫肉,幾縷絡腮鬍子,看起來也是個粗人,但給人一種陰沉之感。

  「這是何人?」苟政淡淡地問道。

  聞問,孫萬東起身介紹道:「將軍,此人便是始平人馬勖,當初華陰之會時,末將曾向將軍提及過。馬勖是三輔豪傑,月前,於始平聚眾數千,反抗羯趙。

  奈何,實力不足,為長安石苞所破,部眾潰散,東至華陰投靠末將。末將說以將軍之故事,此番也願東來,投效......」

  就在苟政東出潼關,經略弘農,又發兵援救兩個兄長時,關內地區並不安寧。雍州這個被梁犢舉事撩熱的火釜,再度迸濺出火花的,正是這馬勖。

  他在始平郡,聚眾數千人,打著晉朝與抗羯的旗號,攻略郡縣,殺害長吏。只可惜,實力孱弱,距離羯趙的核心統治區又太近。

  石苞雖然在面對梁犢義軍之時屢屢受挫,但對付馬勖,卻顯得遊刃有餘,得悉馬勖之亂,只用了數日的時間,便發兵將之擊破。

  由於馬勖敗得太快,當消息傳至華陰時,正打算趁機向京兆「討」點便宜的孫萬東,也只能無奈放棄計劃。最終,馬勖只率的數十名部曲,逃到華陰,投奔孫萬東。

  聽完始平舉事的過程以及馬勖的經歷,苟政眉頭稍微皺了一下,然後扭頭盯著馬勖。

  馬勖見狀,立刻躬身長拜:「在下馬勖,參見明公!」

  「不知『馬將軍』(馬勖起事之時,自號將軍)此來,作何考量?」苟政沖馬勖伸了伸手,平淡地問道。

  聞問,馬勖表情肅然,鄭重地拜道:「在下如今雖只數十部卒,但無一不是死裡逃生的之勇士,無一不與羯趙仇深似海。

  今日所求者,不過復仇,如蒙明公不棄,願率部曲效死!」

  聽馬勖這番堪稱誠摯的表態,苟政審視了他一會兒,略作琢磨,臉上露出笑容,朗聲道:「復仇也好,求生也罷,對抗羯趙,都需天下豪傑義士,共同努力。

  今義士來投,苟政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馬將軍』若不覺得委屈,就暫居營中吧......」

  「多謝明公!」馬勖再拜。

  不過,起身之後,卻發現,堂間並無他這個「將軍」坐的地兒,臉上閃過一抹尷尬,眼神中則浮現少許不滿。當然,馬勖可沒有孫萬東的底氣,最後只能同堂間大部分部將一般,默默地站到孫萬東的後面去。

  而在處置完馬勖的事情後,苟政方才同諸將討論起東西兩個方向的敵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