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河東戰略開啟

  從總體形勢來看,苟軍這支剛換了新主的軍隊,處境是極其危險的。與羯趙力量上的絕對懸殊,自不必多言講了,要害的地方在於,他們已經從事實上處在羯趙勢力的包圍圈中。

  弘農這個地方,東西狹長,地勢險惡,可作防禦依憑的險關、要衝,卻難以成為長久立足之地。北面有大河為難,南邊是崤山、桃林之阻,東西兩個方向則有趙軍強兵相挾制,幾乎沒有什麼閃轉騰挪的空間。

  若是做理性客觀的分析,如苟軍這樣的「餘孽」,想要真正求生,或許還得是那「右軍將軍」朱廣在洛陽提出的,向南投奔東晉,背靠南國,活命的可能性才更大。

  然而,那樣的選擇,對於當下的苟軍來說,顯然不適用了。南投之路受阻是一方面,苟政的志向不在南邊,是另一方面。

  到目前為止,苟政依舊打著東晉的旗號,但打心裡對其充滿了蔑視與排斥,同時,這麼長時間了,也沒有得到來自晉國方面一絲一毫的反饋。

  雖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苟政還是一文不名,以梁大將軍之「威名赫赫」都沒能得到東晉的正眼看待,而況區區苟政。

  而哪怕不考慮這些情況,苟政也寧肯在北方的「鬥獸場」中掙扎血斗,也不願到南邊去受制於人。不管是見識、志向還是出身、經歷,都讓苟政的心思堅定地扎在北方。

  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想要有所成就,只有北方才可爭取到那一絲可能......

  不做遠慮,只思近憂,苟軍在弘農面臨的現實困境,也容不得絲毫的疏忽大意。

  從軍事的角度來看,會師於弘農的苟軍,已經陷於兵家之死地,正常情況下,等待他們的,只有覆亡一途。苟政看得到的,是戰略大局,但於戰術困境,卻也需搏命去克服。

  只不過,這並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相反,這是一個魔幻且癲狂的時代,強弱勢易、乾坤顛倒、黎元倒懸的情況,一點都不奇怪,也一點都不少見。

  歷史上,身處絕境,卻最終逆勢而上、脫困翻身的例子,不勝枚舉,苟政這個非常之人,正是要成就這麼一份非常之事。

  而苟政底氣的來源,除了麾下這支已經初具規模並掌握有相當自主權的軍隊之外,大抵就是對天下大局走向那粗略卻足夠準確的判斷了。

  同時,在苟政那極度謹慎的心態與篤重的作風下,苟政的內心之中,也隱藏著一種堪稱狂妄的心理:只要我苟政一息尚存,早晚必有復起之日!這也是半年多艱苦危難經歷打磨出來的心氣。

  就在苟政於陝縣,與諸將正式籌謀北上河東戰略事宜之時,新一輪來自趙軍的威脅,也向苟軍逼來了,趙軍兵鋒,自東西兩個方面,向弘農壓迫而來。

  於苟軍而言,北渡大河,經略河東,也成為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這一回,苟政以及苟軍,極其榮幸地成為了趙軍的重點打擊力量,雖然比之梁大將軍所受的待遇,還遠遠不足。

  雍州方向,自孫萬東引兵主動撤出華陰之後,石苞即遣京兆太守劉秀離領軍五千進駐,窺探潼關。

  也得益於孫、陳二將在東撤之時,採取了分步、分段撤離的策略,潼關那裡留有部將暫駐,起到了一定疑兵與震懾作用。否則,來自雍州的趙軍,要更早幾日挺進弘農。

  而洛州方向,羯趙的平叛「天團」們,齊齊地把目光投向苟軍這支「叛軍餘孽」了,不得不說,這就是谷水一戰擊敗石閔的「後遺症」了,直接將那干強悍的羯趙軍閥吸引過來。

  過去的這段時間,隨著梁犢餘部陸續被羯趙各路大軍討滅,關東局勢已經逐漸恢復穩定。雖然,關東的「穩定」,則顯然以河洛地區的瘡痍與蕭條,北方整體局勢的動盪與不安為代價。

  梁犢舉事對羯趙朝廷造成的創傷有多嚴重,只需從死傷人數規模便可知了,那是以十萬量級計算的數據。而河洛之地,經過「兵賊」輪番洗掠之後,也再度成為赤地千里的狀況。

  不過,這一切,都不妨礙平叛趙軍將帥們的赫赫武功。早在梁犢敗亡、洛陽收復之後,鄴城的石虎便已經開始論功行賞了。

  作為平叛大軍的主帥燕王石斌,在破梁犢之後,便被石虎賞賜大量財貨、美人,配以軍馬,北調坐鎮襄國。

  襄國,這個石勒賴之以發展崛起,最終成事統治北方的早期根據地,曾長期作為羯趙的都城。雖然石虎篡位後,南遷至鄴城,但襄國在羯趙內部的地位依舊特殊,畢竟是「龍興之地」。以石斌鎮襄國,足以表現出石虎對他的信重了。

  司空李農,在領軍收復洛陽之後,也被石虎召回鄴城,雖然因為對梁犢軍的屢戰屢敗,沒有予以厚賞,但依舊被託付機要大事,作為輔政大臣。

  對姚弋仲、蒲洪這羌、氐兩大軍頭,石虎也給了極高的榮祿,其餘有功將士,並令封賞......

  石虎的動作,無一不透著一股急躁與匆忙,但是,他也沒辦法,實在是病體違和,漸入膏肓。就身心而言,梁犢敗亡對他的刺激,未必是「利好」。

  就在石斌領軍抵達襄國後不久,石虎又下詔以石斌為丞相、錄尚書事,召其回鄴城輔政,正式做起「託孤」的安排,要知道,他在前太子石宣之後新立的太子石世,可還是個小娃娃。

  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石虎竟也還能把弘農的苟軍惦記上,在收到石閔的敗報後,便下令仍駐軍洛陽的蒲氐、姚羌、石閔三軍,西進討滅「苟軍」這支梁犢餘黨。

  僅從這項人事安排,就可知石虎之老邁昏聵、病入膏肓了,他是連最基本的判斷力都喪失了。就蒲、姚、石這三方之間,可謂是矛盾重重,格格不入。

  石閔與姚襄在谷水之戰的結怨,已不需細說,逃回洛陽之後,石閔豈能忍下這口惡氣,在會合餘部之後,當即帶人「打」上門去,討要說法。

  而以石閔之暴烈,姚襄之剛毅,雙方再碰到一起,差點直接打起來。還是老羌姚弋仲在得知前情事由之後,大怒,將姚襄怒責一頓,斥其怯敵畏戰,讓人狠狠地抽了姚襄二十鞭子,如此,石閔方才勉強罷休。

  然而,姚弋仲雖然狠狠責罰了姚襄,但對石閔的驕愎跋扈,又何嘗不怒。姚弋仲可不是個善人,這老羌個性狷直,在石虎面前尚敢放肆,何況石閔這一「家奴」。

  只不過,同在羯趙大旗下,看在石虎的面子上,暫做按捺罷了。當然,根本原因在於,石閔雖在谷水遭遇重挫,其手中掌握的實力依舊不俗,戰力仍然強悍,這就讓人忌憚了。

  石閔與蒲氏之間的恩怨,更是由來已久,早在十一年前,棘城大戰後,石虎以討伐鮮卑之功封賞蒲洪。當時石閔便以蒲氏父子豪傑,兵強馬壯,近在都畿,勸石虎秘密除掉蒲氏,以消後患。

  雖然石虎沒聽,但石閔進言後,引來蒲氐的憤恨與仇視,則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過去十來年,雙方之間沒有太多的交際,直到這次梁犢大亂,逼得羯趙窮盡其力,才有了在戰場上的合作。

  但哪怕十一年後,雙方之間的恩怨也不可能消解,畢竟,從蒲氐的視角來看,石閔這賊子,心思歹毒,是想他蒲氏滅族的仇人。

  至於姚羌與蒲氐之間,大抵就是一種「同性相斥」的矛盾了。兩股勢力,都是自關西東遷的胡族,都擁有巨大威望,都有足夠多的部族,皆擁強兵,一在灄頭,一在枋頭,都建立了以各自部族為基本盤的軍政集團。

  或許當姚弋仲與蒲洪二人碰面對視的時候,就像是在照鏡子一般。這樣兩個人,兩股勢力,惺惺相惜是不可能的,相看兩厭,吞併對方,取得「關右第一豪部」的榮譽稱號,才是本能的衝動。

  因此,將這樣三股勢力安排到一起去討賊,又沒有指派明確的統帥,可想而知,會是怎樣一種情況。別說指望他們通力合作,討滅苟軍了,能不內訌互掐,就算是給石虎與羯趙朝廷面子。

  不過,對於趙軍內部的分化與矛盾,苟政這邊可就難窺其情了,畢竟情報搜集上,實在受限頗多,能掌握其大致動向,就已經算是在軍情方面的重大努力了。

  當蒲、姚、石三軍自洛陽開拔西進的消息傳到陝縣後,苟政與苟軍上下,立時便如臨大敵。實在是,那三部趙軍的名頭,實在太響亮了。

  石閔軍在谷水已經見識過了,正面對決,那是要命的對手;姚羌軍隊,從西歸將士的嘴中,也有所了解,戰力強大,成色也不普通。

  至於蒲氐,都不需旁人提醒,苟政自己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甚至將之視為最大、最危險的對手。在苟政對這段歷史時期有限的認知中,蒲氐最終獲得的成就,他可是「印象」深刻。

  一個能夠成功建立王霸之業,並最終統一北方,使天下呈一統之勢的勢力,絕不可小覷,哪怕在其崛起之前,也絕不是好相與的。

  甚至於,倘若歷史的車輪依舊沿著既定的軌道向前滾動,依苟政的戰略設想,那麼終有一日,蒲氐,將成為苟政最主要的敵人之一。

  即便不提未來,就當下而言,在西進的三支趙軍之中,除了滿懷復仇雪恥之志的石閔,就屬蒲氐最為積極。姚羌那邊,姚弋仲將平梁犢所率羌卒全部撥付姚襄,由他繼續率領,參與對苟政這支叛軍餘黨的剿滅,自個兒則回灄頭老巢去了。

  蒲氐則不然,蒲洪這個老氐選擇親自出馬,一副賣力效忠的模樣,這其中也有一個很重要的背景,就是石虎在對蒲洪的諸多名爵酬功犒賞中,就有都督雍、秦州諸軍事、雍州刺史的頭銜。蒲洪選擇西行進剿,或許就存有「化名為實」的心思。

  而不管趙軍內部是怎樣一種狀況,趙軍將帥們又是怎樣的心態與目標,當那數萬步騎浩浩蕩蕩,向西開進之時,弘農的苟軍,在苟政的籌劃下,也正式開啟了北渡大河、經略河東的戰略。

  苟政的河東戰略,可不是簡簡單單的渡河就完事了,他是當作一項系統的、複雜的工程來完成。不只涉及到軍事行動、後勤保證,還得考慮渡河之後的立足問題,發展問題,以及最重要的、涉及到生存根本的,如何反趙軍圍剿問題......

  為此,苟政做了相當細緻的規劃與準備。

  不過,再周密完整的計劃,也得一步步來,並且在落到實處的時候,往往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與波折。而以當前苟軍的組織形態及程度,也並不具備執行一些過於細緻計劃的能力。

  而就在渡河,這戰略第一步,便讓苟政費了不少的神。在對岸茅津,趙軍可不是一點防備都沒有,早在梁犢引兵東進後,羯趙的河東太守石暉便派郡兵,於北岸警戒防禦,以保境安民,浢津與茅津這兩座溝通南北的渡頭,更是重點防禦對象。

  因此,苟軍想要北渡,首先要突破的,就是對岸的河東趙軍,而這一方面的嘗試,很快就宣告失敗了。

  苟政命苟威,選拔部下通水性之勇士五百人,乘船浮筏強渡,發起對北岸趙軍的攻擊,結果,大河湍急,沖跑了一部分士卒,剩下的還沒靠近北岸,便被對岸的趙軍射退了,活著返回南岸的,只有不到三百卒。

  不過,犧牲也不是毫無價值的,對北岸趙軍的布防、兵力,都取得了一定了解。壞消息是,石暉的確在茅津屯有重兵,防備很嚴密,想要渡河的困難很大,強渡傷亡必定不小。

  而好消息,也恰恰是這一點,當河東郡兵注意力盡數被吸引到茅津一線時,在其他方向,可就有苟軍發揮的餘地了。

  於是,之後苟政又派出兩波勇士渡河攻擊,傷亡數百,皆以失敗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