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毛氐之亂
「主公,那些高陸氏賊如何處置,你還未示下!」安排完苟范、苟侍,苟安也匯報起他這邊的事務。
聞之,苟政的臉色立刻陰了下來,抬眼問道:「人都甄別出來了?」
坐在另外一邊的苟起,主動稟道:「末將已奉命,將氏人與其他胡夏之民區分開來,仍拘於霸口!」
「有多少氏民?」
苟起道:「平亂之後,高陸之眾,已不足兩萬,其中氏人約計六千餘人!」
前者,在河東苟軍與氏戰之時,關中這邊可一點都不平靜,各方勢力聞風而動,雖然都普遍性地選擇觀望,但總免不了趁機興風作浪的。
包括一些原羯趙的將軍大臣,都趁勢而起,割據自立。比如羯趙的西中郎將王擢,便起兵於襄武,同樣打著晉室的旗號,影響力遍及隴西、南安二郡。
還有趙撫軍將軍石寧,此人在年初冉閔改趙國號之時,便與一干耆老從鄴城出奔襄國,後被石祗任命為涼州刺史,西進招攬關西豪傑,共討當時還叫「石閔」的冉閔。
當然,此時關西的局面,羯趙大勢已去,雍秦郡縣或陷入無政府狀態,或為關西的夷夏豪強士望所據,別說統合豪右東向討賊了,能否立足都是一個問題。
不過石寧還有些本事,抑或是羯趙還有那麼一些微弱的聲望,還真讓石寧在天水、略陽站住了,招攬了一干氏、羌豪強,也趁機占領了上卸城.
1..:
如王擢、石寧者,乃至於其他尚未臣服討平的秦雍豪強、軍閥,要麼鞭長莫及,要麼無力討伐,可以充耳不聞,暫作不知。
但還有在苟政眼皮子底下陰謀活動的,就不能不採取果斷措施了。比如逃到美陽的杜洪,此番趁機起浪,積極聯絡三輔豪傑,組建「反苟聯盟」。
此事讓苟政深恨之,不過出於現實條件考慮,他仍舊需要按捺。然而,那些高陸降眾趁機造反,那就不能容忍了。
前者,陰大敗氏酋毛受之後,苟政遣苟安率軍北渡渭河,襲高陸,大獲全勝,俘高陸氏夏丁口三萬眾而歸,安置於長安以北、渭河以南。
對高陸之眾,苟政當然存有消化吸收、吃干抹淨的打算,只不過初入長安,
千頭萬緒,苟政的精力一時難以分散罷了。
因而,只能採取一些臨時性措施,將其置於河畔,遣師監視。同時,又讓那些胡酋、土豪,代為安撫。
這樣的安排,當然是有問題的,讓那些土豪酋長繼續代領其眾,就是最大的問題。只不過,這是招夷撫眾過程中的必要妥協。
如果沒有外力干擾,在苟軍的兵威震之下,還是能夠將其壓制住的。但偏偏,出了健西征這檔子事,那可是氏人勢力啊。
當初,洪曾放言,關西氏人,皆是他家家奴。此言或顯狂妄,但也不是毫無根據,至少氏在關西氏人中的威望,不是其他家土豪能夠比擬的。
此一情節,在氏東遷十多年之後,並沒有多少減弱,且不提洪在羯趙政權中享受的待遇,掌握的威權,此期間對滯留關西之氏部,氏在暗中可沒少維繫。
因此,如今氏對關西氏部的影響力,縱然不似東遷之前強大,但也絕不可小,尤其在羯趙崩潰的大局下,在強勢的枋頭集團影響加成之下。
於是乎,當健西征並成功打入河東的消息,快速向關西郡縣擴散傳播後,
在關西氏人群體中造成的震動與影響,是可以想見的。
而新征服的高陸氏部,在這要緊時刻,選擇了悍然發動叛亂。
雖然苟氏集團發源於略陽土豪,崛起於高力、關西叛亂,壯大成勢於河東。
因此,即便苟軍西征時打著晉室北伐以及西歸回家的口號,但對於關西的土著勢力來說,依舊屬於「外寇入侵」。
苟軍的強勢西進,並趕跑杜洪,占據長安,就是赤裸裸的侵略,在打破原本鬥爭形勢的同時,也誓必侵害到關西士望豪強們的利益。
當然,這種侵害,在造成實際損失之前,是有限度的,因而絕大多數關西地方勢力,迫於苟軍的強勢,還能忍耐觀望。
但對杜洪、毛受這兩股勢力來說就不一樣了,已經發生直接的攸關生存利益的衝突。毛受更是兵敗身死,連帶著經營十數年的族部,也被吞下。
但被吞下的高陸氏部,顯然是不可能的真正服氣的,面上的臣服,不過是刀架到脖子上,迫於生存形勢下的無奈妥協罷了,尤其是那些氏豪。
須知,在對高陸氏部的處置中,苟軍可搶掠了不少財貨,又將他們強行從生產生活多時的高陸南遷,被迫到渭南,而生計顯然是無法得到保障的。
因此,苟軍的一系列安排,對高陸氏部來說,無異於是苛法暴政,怨恨之心日益深重。而負責看押監視的苟軍將士,也是沒有手段的,並伴有不時的欺壓凌辱。
隨著時間的推移,兩者之間的矛盾是越發尖銳的,連長安都乏糧,何況他們,飢餓也普遍性地發生在高陸氏部之中。怨聲載道之下,不少人選擇脫逃,偷偷渡河,返回高陸去。
對這些逃民,監押將吏的手段也是粗暴酷烈的,軍卒出動,大肆捕殺,以餘眾,死者數百.....
在多方因素下,高陸氏部與苟軍之間矛盾,在短時間內已經到激化的地步。
但是,不管是那些氏酋、土豪,還是普通部民,懾於苟軍兵威,都不敢貿然動作,苟軍將吏是真敢殺人,也捨得殺人的。
而氏大舉西征的消息,對其他人的作用或許僅停留于震動,對高陸氏部則是巨大的激勵了。於是,降服不過一月的高陸氏部,再度叛亂了。
領頭的,恰恰還是當初率眾投降的氏酋毛難。氏部的叛亂,也是倉促而粗糙的,並沒有經過什麼周密的計劃,只是毛難聯合其餘酋長、土豪,聚眾數千,襲擊管理的苟軍將吏,然後打出「迎軍,回高陸」的旗號。
負責監管高陸氏部的苟軍將吏,屬於苟安的魔下,根本沒料到,這些屏弱的氏胡還敢反抗,為其所破,以致亂事擴大。
不過,高陸這支氏部,其精銳骨幹早就在陰被苟軍打垮了,剩下的,不說全是老弱病殘,實力也的確是十分屏弱的,並且缺乏武器。
而對於這些人,苟政可不是毫無防備,將之從高陸南遷渭南,就是為了就近監視控制,以防反覆。因此,對其復叛,雖然惱怒,但聞訊之後,苟政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調兵撲滅。
雖然軍力被河東戰事牽扯了不少,但在長安,苟軍可還有不少精兵強將。於是,中堅、先登、射聲、統萬四營將士迅速在苟政的命令下集結起來,由苟安率領下,前往平叛。
而結果是註定的,整個過程,並沒有經歷多少波瀾,在苟軍將士的衝擊下,
叛部迅速被擊潰,斬殺兩千餘級,被趕進渭河淹死的,就有上千,還有好幾千人因被戰亂波及而死亡...:
這一場平叛結束,幾乎可以宣告,「高陸毛氏」這股勢力,徹底灰飛煙滅了,余者再不敢抗拒,在苟軍的兵威下瑟瑟發抖,卑微乞降。
這場動亂,死傷近萬,對苟軍的統治顯然是有影響的。不過,這份影響是利是弊,卻也需區分開來看。
苟政在聽聞之後,反應相當平靜,在當時那種情況下,這場叛亂來得甚至可以說及時。至少,苟軍將士用鐵與血,向關西士民發起最嚴厲的警告,而渭河邊的屍橫遍野,也很好地震懾住了那些躁動的人心。
雖然,苟政與苟軍「仁義」的面紗,被直接扯了下來,但是,苟政也沒有那麼天真,認為僅靠仁義與妥協,就能征服關西士民....
在對河東軍政進行善後的同時,高陸氏眾那爛攤子,苟政同樣在進行處置。
說起來或許有些冷酷,但死掉那大幾千眾,對長安而言,反是好事。
既清除了一批叛亂分子,又消滅了幾千張嘴的饑荒,一舉兩得。糧食不夠,
那就消滅人,這個世道,就是這麼殘酷2
在善後處置上,剩下的高陸氏眾,就顯得「配合」多了,堪稱甘為魚肉,任其宰割。當然,就是想反抗,也沒有能力了。
而苟政下達的最主要的一道命令,便是將氏人與其他胡夏部民分開來。有一點需要明確,那就是高陸毛氏,是以氏族部民為核心,合了其他關係胡夏士民百姓,形成了一股勢力。
之前是暫時難以顧及周全,因而只能一體對待。但經此一亂後,苟政也不得不將消化日程提前,而對降眾加分化、剝離,是第一步要做的事情。
殺了那麼多人,影響是惡劣的,於是,苟政開始尋求把主要矛盾集中在苟軍與氏人,乃至毛氏之間,而不是擴大打擊面,使矛盾擴大化。
而事實上,從毛受陰兵敗身死,全軍覆沒之後,毛氏在氏部中的影響就已經開始滑落了,經過這場平叛,也可以宣告徹底瓦解了。
如今,氏人的甄別工作,算是完成了,接下來如何處置,則擺在了苟政面前微垂著眼臉,手指輕敲在堂案,琢磨良久,苟政少有地以一種疑問的語氣,
問苟安、苟起道:「你們認為,該如何處置這些氏人?」
「這有何難?」苟起直接開口道:「一併格殺了,也就是了!這些氏人,與其他胡部不同,與我軍已然結下了生死大仇。
幾乎每一家、每一戶,都有男人,死在我軍手裡,豈能再寄希望,他們會臣服,即便表面歸順,主公又可能安心?」
聽苟起這麼說,苟政不由訝然地打量了他兩眼,輕笑道:「士別三日,不曾想,連苟起也能說出這等見地的話來...
?
苟安也笑了笑,道:「苟起所言,的確有理,這些毛氏餘眾,與我們的確仇恨已深,不是能夠輕易化解的!」
「所以,你也同意,將這三千氏眾,全部殺掉?」苟政斂起笑容,沉聲道。
對此,苟安眉頭緊皺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平和地說道:「主公,恕末將直言,舍此之外,實在想不出其他解決辦法。」
稍作猶豫,苟安又以一種謹慎的口吻,補了一句:「末將心知主公求仁,然而,以當前的局勢,容不得心慈手軟,關西夷夏之民,正需震懾,否則這樣的叛亂,早晚還有!」
「子平將軍所言甚是!」苟起又開口了:「對一干作亂的賊匪,講什麼仁義?我們殺的是仇敵,有何可慮?石虎那暴君殺了那麼多人,生前又有誰敢反對他,多少英雄豪傑,還得臣服於他腳下.,
中「拿我與石虎相比,那可真是愧不敢當!」聽苟起說話又沒了邊際,苟政輕斥了句。
「你們以為如何?」苟政又問苟侍、苟起。
對此,苟侍態度鮮明地支持殺,而苟范在思吟幾許後,遲疑地說了句:「關西地界,氏部甚多,只恐此次殺戮一開,氏人再難臣服了!」
「這段時間以來,死在我軍手中的氏賊,何止上萬,還怕這幾千?」苟起不以為意地駁斥道。
「戰場上廝殺,與戰場下屠殺,豈能一概而同?」苟范道。
聽苟范這麼說,苟起惱了,心中對他被委以馮翊太守之職本就又羨又妒,言語中帶著強烈的情緒,質問道:「你能保證這些氏人,今後再不反叛,再不勾結亂賊,那些氏人少年長成之後,不向我軍報仇?」
對此,苟范一時訥言。
苟政則適時地敲了敲台案,制止爭論,又思索一陣,抬指道:「婦女留下,
押至長安,屆時分與有功將士。至於餘眾,身高過車輪者,皆斬!」
「此事,仍舊由你負責吧!記住,做得乾淨些、迅速些!」苟政的眼神中,
不帶絲毫感情,盯著苟起。
「諾!」而對這種任務,苟起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乾脆地應下。甚至於,心中還考慮著,先挑幾個女人...
「今後,對關中氏部,我們得提高警惕,多加防備,不可鬆懈...:..」臨了,苟政又不禁輕嘆道。
事實上,如果僅以高陸毛氏餘部來說,如此處置,並無什麼不妥。但是,就如苟起所顧慮的,苟政所考量的,卻是整個關西的氏部情況。
雖然沒有具體統計,但眼下的關西州縣中,仍舊遍布氏人,多了未必,但二三十萬,總歸是有的。而這些人,早已紮下根來,很多氏部漢化程度也很深,在關西的軍政生態中,已然開始占據重要份量,是是繞不過去的。
對毛氏可以行此狠決手段,但總不能對所有氏人,都採取屠殺手段吧。苟政不得不考慮,此事傳開後,對關西氏人造成的惡劣影響。
低人如此,羌人呢,鮮卑人呢?苟政可沒法,像再閔那樣,在關西也掀起一場「滅胡」行動吧。那種自取滅亡的做法,苟政可不會學,同時,除了邀名之外,對苟氏的統治,也不會有任何好處。
但是,苟安、苟起的建議,也不是沒有道理,與高陸毛氏之間幾乎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有些事情,在特殊情況下,是不得不做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