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破碎的河東,蘇國的戰鬥
在關中苟軍開始快速向東動員之時,河東這邊,在苟武的統籌之下,已經開始了針對符氏大軍的抵抗準備行動。
堅壁清野,這四個字從字面意思上看,做起來似乎很容易,然而實則牽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絕不是把田畝莊稼毀了,把城池加固,那麼簡單。
拿清野來說,散布於河東各縣、各種地形的田土,那些將熟未熟的夏糧,搶收多少,焚毀多少,從哪裡開始,調配多少人手,多少車輛,收割麥子的處置,
等等。
僅這些事情,就需要投入極大的心力,需要極其強大的統籌調度能力,以及相當強大的執行能力。還有,河東的糧田,可不止苟氏軍民種的二十多萬畝,各縣豪強右族及其部眾,同樣有耕種,這部分又如何處置?
在搶收與焚毀事宜上,如何達成一個平衡,那些辛辛苦苦種植經營的部眾,
眼瞧著快收穫了,忍能毀之?
還有西遷之令,那些才在河東,勉強安頓下來的部眾百姓,豈能沒有抗拒?
雖然有氏大軍的威脅,可以誇大其兇殘、暴虐,以轉移仇恨,但要達成目的,
所採取手段的尺度如何把握也是個大問題。
因此,在戰略與策略上,苟武的確很有見地,甚至在有限的時間與條件下,
考慮得相當全面。但進入具體的執行落實之後,只能說,一團糟。
根本原因在於,事情是由人去做的,而河東苟軍自上而下都缺乏相應的人才,其中對組織力與執行力的要求,也根本不是他們能夠達到的,僅憑苟武一人,也根本無法面面俱到。
於是,苟武的堅壁清野,最終釀成的,是一場生產力大破壞,以及人口大逃亡。
其他地方且不論,安邑、猗氏、解縣三地,成片成片的田畝,被直接毀於火瑟,熾烈的火氣,滾滾的濃煙,就是對這場烽火最直觀的詮釋。而苟武所期待的搶收,最終能成功裝載輸入安邑的,不過十之一、二。
至於部民西遷,也就大部分人都以屯營的組織形式存在,有一定的約束性,
但真正動起來的時候,也無異於是一場逃難,數以萬計的屯營男女,在將吏的約束率領下,向蒲坂轉移。
而在這種過程中,傷亡的,走失的,不勝枚舉,事實上,很多人最終能夠走到蒲坂,靠的並不是河東官府的組織、引領、保護,而是他們本身的流亡求生經驗.
相比於這些,單純的把兵馬、丁壯聚集於城池,修加固城防,反而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了。當苟武坐鎮安邑,聽說河東爆發的亂象以及因之發生的人間慘劇的時候,他除了沉默之外,沒法做出任何評說來。
不過,抵禦氏大軍的意志也更加堅定了,堅壁清野,本身就是一種死戰決心的體現。河東已經付出相當慘重的損失代價,就更無輕易妥協的道理。
安邑東北十餘里,一個名為雀尾坡的地方,一場苟與符之間的戰鬥已然趨於結束。戰鬥規模不大,雙方加起來,也就不到千人的樣子,但場面卻甚是激烈。
觀戰場形勢,這是一場苟軍對氏騎的伏擊戰,而最終的結果是,寡不敵眾之下,幾十名氏騎血戰突圍,向東北方向逃去。
雀尾坡上,「蘇」字旗迎風飄著,旗幟下,蘇國將染血長刀倒轉插進腳下的黃土裡,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揚塵逃去的殘餘氏騎。
「傳令,快速打掃戰場,將戰馬、甲冑、兵械收容起來,向安邑撤退!」很快便收回目光,蘇國恢復如常,沖身邊一名部屬吩咐道。
「諾!」
在「清野」一事上,最終要落實,還得靠軍隊,為此,苟武派出了數支半軍半民的千人隊,奔赴周邊,收糧、毀麥,蘇國正是其中一支。
這兩日間,各路苟軍,可以說是不分日夜,而蘇國負責的區域,乃是安邑東北方向的幾萬畝田地。這顯然是件危險的事情,因為距氏的兵鋒最近。
而在往安邑城輸送了兩波共計三千餘解新麥後,在進行第三次行動的時候,
為軍的前鋒探騎偵得。此前,蘇國正率眾押運著他所能搶得的最後一批新麥回城。
大概是在此前數度與氏軍的交手中得出了經驗,蘇國的斥候撒得比較遠,提前偵得氏騎的到來。在發覺這支氏騎只有三百來人之後,蘇國臨機決斷,進行一場伏擊戰,給張狂的氏軍一個教訓。
作為河東本地人,帶兵時間又長,對安邑附近的地理形勢,蘇國是相當熟悉,果斷將伏擊地點選在了雀尾坡。這是比鄰河東官道,形勢狹長逼仄的一個坡道,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那麼地適合伏兵,但那是當時情況下,最合適的選擇了。
近百車麥子,成為了最好的麥子,留下一半,焚之,分出五百部下,押著剩下的幾十輛車,向雀尾坡轉進,蘇國自己,則引剩餘數百兵馬,提到趕到,做埋伏準備。
蒸騰上升的煙火氣,就是顯眼的信號,氏騎察之,迅速挺進,然後順著大隊車馬走過的痕跡,很快就趕上了作為誘餌的糧車隊伍。
之後,很是自然地轉進到雀尾坡。追擊的氏騎,顯然是在此前的戰鬥中里打出了驕氣,根本不虞其他,只欲將這一小股苟軍殲滅建功,然後一股腦兒地鑽入了蘇國設置的埋伏圈。
無數戰例證明,當騎兵喪失了其機動性之後,也意味著喪失了最主要的戰鬥能力。而這三百氏騎,在伏擊的情況下,還要面對蘇國部居高臨下的弓箭、落石打擊,以及四面圍堵的長槍陣。
能夠派為前哨的氏騎,自然是精銳,一個個瓢悍敢戰,即便在中伏的危機下,依舊凶性難抑,悍然反抗,給蘇國部造成了不小傷亡。
不過,在蘇國精密的指揮之下,氏騎的反抗,終成困獸之鬥,最終強行衝上坡頭,突出圍困,狼狽逃去。未能全殲,固然可惜,不過對蘇國來說,已經足夠了,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前者,氏大軍抵至職關,蘇國自是驚駭無比。別看當時蘇國有兩千守軍,
但真正精銳能戰的,不過兩三百,剩下的,都只是一干新派發武器武裝起來的流民。
當然,這個時代的流民,比起普通的農民,戰鬥能力可要強悍得多,然而,
在此之前,苟政已經將那幾波秦雍、山東流民中的精壯幾乎挑乾淨了,剩下的素質堪憂。
從編練到成軍,也就月余的時間,以當下的訓練頻次與強度,職關守軍的戰鬥力,又能有幾分保障呢?
相比之下,真正能夠依靠的,還得是職關的險峻地勢。然而,也需要知曉一點,職關陘再險,也是一條歷史悠久的通道,可供大軍通行的太行孔道。
其最狹窄處,寬度不過兩三丈,但關卡的設置,可不是依著最狹窄的地方來,關城堡寨的設立,是有一定餘地,否則敵人固然寸步難行,守軍能夠投入的力量同樣不多。
而職關的位置,正在職關陘口,直當河內。魚遵是個有才幹的將軍,被健派作先鋒的,自然也是部曲精銳,用半日的功夫,便試出了守軍的成色。
於是,從十七日清晨開始,魚遵指揮部下,向軟關發起了數次猛攻,在持續的進攻下,職關的軍心很快動搖了。蘇國自有抵抗之決心,但奈何魔下困於智勇,最終於十八日午後,為職關擊破,彼時,健親率的大隊兵馬,才剛趕到。
蘇國向西敗退,抵達職關的健,對魚遵大加讚賞的同時,另遣菁率軍三千,沿著職關陘,向西追擊。菁也是氏英傑,軍事才幹或許不如健、雄這兩個伯叔,但驍勇善戰,也是個很能打的人。
面對氏軍的追擊,蘇國並不是一味敗退,撤退過程中,幾度收容敗兵,組織人手,沿山道隘口進行抵抗,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有職關關城作為防禦屏障時,尚且不能擋住軍,何況是這種潰敗途中的頑抗呢?而論勇武,論作戰,菁還要強過魚遵,率領的又是生力軍,蘇國哪裡是他的對手。
於是,蘇國數次設阻,數次被菁擊敗,但他表現得也相當堅韌,再加上對地形的熟悉,也使他總能擺脫氏軍。就是在這種節節敗退的糾纏之中,蘇國硬是拖延了氏軍一日的進程。
而趁著這段時間,後方東垣縣那邊,縣長王卓,已然率先開啟了緊急動員準備。在此前的一個多月中,他又配合著職關方向,收容了幾千山東流民,一併安置在縣裡。
面對氏之來,職關告破,他立刻採取了緊急措施,集中了一千多縣兵丁壯,又將府庫中的錢糧財貨,悉數分與百姓,縱其入深山,躲避兵災,直接把東垣縣城的資源清空。
然後,派人毀田燒稼的同時,又親自帶人東進,接應蘇國。二人合兵後,王卓直接把兵壯交給蘇國,由其指揮。
而蘇國,則直接放棄了東垣城,繼續率眾西撤,依山據道,層層設阻,為苟武那邊的援兵爭取時間。但在符菁強打猛衝之下,仍然步步見出,氏軍攻擊越發堅決,蘇國的抗拒則越顯無力,在東垣西面的一次山道戰鬥中,縣長王卓也被衝散,失落山野.....
最後,還是接到了苟武的撤退令,蘇國方才率領剩下的幾百卒眾,徹底退出職關陘,依著命令撤往安邑。
那個時候,蘇國就是想繼續堅持,也沒法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那般頑強,他率領的那些兵眾,在連番打擊下,心氣早就沒了,撤退途中,投降者難以計數。
蘇國在關陘的一路抗擊,整個過程都顯得十分無力,雖則連遭敗績,損兵折將,但也不是沒有一點積極之處,至少給後方的應對準備,爭取了不少時間。
經他那麼一番糾纏,建大軍多花了至少一日半的時間,方才徹底走出職關陘,鑑於兵疲,健還不得不下令休整。
而這爭取得到的時間,對苟武的防禦準備,意義極大,並且,也被苟武看在眼中。因此,等蘇國率領殘部撤至安邑的時候,得到了苟武的高度認可。
情勢危急,正當用人之際,軍心動盪,人心惶惶之下,蘇國這種不屈不撓敢於同氏力戰的將領,更值得大力表揚。
因此,苟武直接給蘇國補足人馬,除了精壯之外,還有不下四百經歷過絳邑之戰的老卒,這大抵是他復出以來,所率軍眾最精銳的一批了。
而苟武的重視與信任,極大撫慰了蘇國那顆鬱悶的心,讓抗氏作戰之心,越發堅定了。苟武本欲讓他在安邑休整,但蘇國主動請求,參與清野。
此番,雀尾坡之戰,雖未竟全功,但斬首兩百餘級,基本都是真正的「氏卒」,還繳獲了不少戰馬,這是自與氏軍交戰以來,蘇國取得真正意義上的一次勝利,功勞是實實在在的。
不說徹底揚眉吐氣,心中的恥辱感與鬱悶感,總是減輕不少的。但心情,絕不可能有絲毫的放鬆,氏騎前哨已至安邑境內,那氏的大軍還遠嗎?
因而,取勝之後,蘇國不敢有絲毫大意,更不敢長久逗留,很快,便與部下,帶領繳獲,加快腳步,向安邑而去。
那批新麥,蘇國本是做好全部毀損的準備的,但擊潰氏騎後,也得以將剩下幾十車,一併帶回,雖然總共還不到千斛.....
等蘇國回到安邑,將戰報、敵情向苟武匯報之後,苟武的反應很冷靜,只是下令,各門緊閉,諸將到崗,眾兵到位。
其他事情或許搞得一團糟,但在安邑城防,在苟武親自把控的軍事工作上,
做得還是相當到位的。城內八千軍卒丁壯,在苟武的統率下,已然做好了充分準備,與安邑城一道,迎接來自符健大軍的問。
永和六年三月二十六日,荷健大軍,兵臨安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