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苟軍已渡大河來

  第106章 苟軍已渡大河來

  永和六年,春二月,二十日。

  安邑城西,苟政一身樸實的戎裝,已是臨出征的最後一刻,看著恭送於城門的一眾僚屬,鄭重地對苟武、郭毅以及陳晃三人道:「我走之後,你們三人,當齊心協力,通力合作!

  河東之穩定,我將士之安危,就全仰仗三位了!」

  哪怕只是一種禮節性的交待,苟、郭、陳三人亦滿臉肅然,躬身道:「請主公放心!」

  「啟稟主公,三軍將士已然整備完畢,隨時可以出發,請主公下令!」鄭權前來稟報。

  聞言,苟政翻身上馬,身邊的將佐們也是一般,安邑城外肅殺的氣氛頓時增加了幾分濃烈。

  「二兄!」立於馬上,苟政扭頭看向同樣披著一套明光鎧的苟雄,手往西指,輕笑道:「志已堅,言已盡,你我兄弟,長安再見!」

  難得見苟政如此揮灑豪情,苟雄也面露慨然,抱拳應道:「長安再見!」

  春日高,涼風起,苟氏的旗幟迎風晃動,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心中波瀾,苟政振臂一揮,大聲下令:「出發!」

  由於大部分的兵馬前者已然奉令調往前哨,此時城外人馬並不多,只數千人步騎。一起行,苟雄便親率銳騎營,迅速脫離大隊,折而向南,往茅津渡去了。

  此番出征,除了中壘、歸德二營之外,苟氏集團下屬的精兵強將,基本都派出去了,兩路人馬加起來,僅戰卒便有一萬八千餘人,加上苟侍所率大約四千重輔卒,兩萬大軍是實實在在的。

  苟雄所率南路軍,約五千兵眾,除銳騎、先登二營之外,還包括苟威、鄭雋、王堃三將所部。

  先登、苟威、鄭雋所部,已然屯於茅津,王堃軍千餘人,也在津,準備南渡配合苟雄,收取弘農。

  比起去年北渡,此番南渡是沒有任何阻礙的,弘農郡內已是凋一片,連最基本的政權組織都不存在,維持著民間活動秩序的,只是那些殘存的土豪了。

  因此,對苟雄與南路軍來說,收取弘農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憑著此前積累的威勢與能望,

  或許還能從弘農郡民中吸收一部分,引為己用。

  最大的阻礙,大概率還是潼關,杜洪占據長安後,雖然在軍政上面沒有太大的作為,但對京兆周邊基本的關卡設防還是有的,包括蒲坂一線。

  而比起南路,由苟政親自統帥的北路軍,則聚集了旗下最剽悍的將士、最強大的戰力,除中軍各營之外,還包括苟旦、孟淳二將所部。

  隨苟政自安邑出發的,則只有親兵、驍騎、歸德左右二營,四千餘人。其他將士,此前接續的調動中,已然集中到蒲坂一線。

  由於輕裝簡行的緣故,二十二日便至解縣西南的小鹽池,距離蒲坂不足六十里,然後便收到了一則喜訊,來自苟安的捷報,已然渡河成功,

  卻是苟政早於十九日,便已經遣人通知苟安,讓他適時發起渡河進攻,搶占蒲坂西渡頭,接引引大軍挺進馮翊郡。

  苟政在蒲坂的軍事調度與準備,固然談不上大張旗鼓,但也不是偷偷摸摸,處在水陸交通要道,與關中的聯繫也未斷絕,尤其在食鹽交易上,半年多以來,始終未曾斷絕。

  因此,一水之隔的馮翊郡,對苟軍在蒲坂的異動,不可能毫無察覺,也為此做了一定的防備。

  但是,促成蒲坂設防的關鍵人物,不是杜洪,而是他招攬任命的司馬張琚。

  杜洪出身京兆杜氏,正兒八經的士族大姓,個性中天然帶有世族的傲慢,拿下長安,威震關西之後,就更加自得乃至狂妄。

  杜洪第一次聽說苟政,大抵是潼關「苟梁內訂」之後,與孫萬東合流,名聲才慢慢傳至京兆。

  還得感謝孫萬東,在駐華陰期間,給京兆地區造成了巨大的治安壓力,連帶著苟政的名氣了也傳播了過去,當然那時候多是惡名。

  等到後面,谷水一戰,擊敗石閔,接著強渡大河,攻殺石寧,等石虎駕崩,蒲、姚、石三家圍剿大軍撤去,苟政又遣精兵,突襲長安之師,陣斬京兆太守劉秀離,這才讓苟政的名聲傳遍三輔,

  那個時候已經是威名了.....

  但這些,對脾一切的杜洪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那只是他杜將軍沒有出山罷了。即便有人將苟政在河東郡的一些軍政作為告訴杜洪,他也表現得很鄙視,寒門草莽,能成什麼氣候?

  比起杜洪的傲慢,司馬張琚可就不同了,馮翊與河東僅一水之隔,交流往來不在少數,他對苟政也關注許久了,早已發現其不凡了。

  去歲冬,連張平那數萬大軍都能拒止於汾水,就值得重視。最讓張琚感到驚奇的,或許是苟政對河東士人的招撫與合作,聞喜郭氏雖然不是什麼大族郡望,但畢竟是士族,願意投效苟政這種「流寇逆賊」,本身就值得思考。

  同時,苟政還在有限的時間與資源條件下,對河東進行了相當程度的恢復生產,尤其是對解鹽的迅速重整開發。苟政主動於蒲坂設立鹽市,與關中進行交易,馮翊張氏也參與其中,獲利不少,

  靠著食鹽,苟政也從關西易得不少物資,這些情況,張琚也清楚。

  眾多跡象都表明,盤踞河東郡的苟政,絕不同於一般的流寇逆賊,這是一個見識長遠、懂得屈伸利害的梟雄人物。

  有鑑於此,在協助杜洪立足長安,穩定局勢後,張琚便向杜洪示警,那時,苟政已在蒲坂屯有數千兵馬了。

  然而,張琚對苟政評價甚高,杜洪態度卻分外不屑,甚至正眼看苟政都是對他的一種侮辱。直言說,區區一土豪鄙夫,何值一提,甚至質疑張琚說:張司馬世居馮翊,莫非怕家族財貨有損,方勸我增兵防禦?

  這話自是把張琚氣得夠嗆,忍著怒氣與杜洪解釋,最後在其力爭之下,方才讓杜洪鬆口,自長安遣兩千兵,由部將周暉率領,增強蒲坂西岸河防。

  然而,杜洪作為主帥都是那般輕慢的態度,又豈能奢求部下兢兢業業、盡忠職守呢?因此,兵馬是增多了,但蒲坂渡軍事防禦能力的提升,卻未必如表面呈現那般大。

  相反,周暉率軍進駐蒲坂後,還引發了與馮翊郡守備軍的矛盾。周暉本為杜洪家將,頗有勇力,其統軍的能力究竟如何暫且不提,但杜洪的驕卻學了個七八成。

  到蒲坂後,對原馮翊守軍,是頤指氣使,多有侮慢。若僅止於此,也就罷了,畢竟是長安來軍,杜洪的威名還是能起到一定震作用的。

  但是,周暉影響到馮翊守軍的「經濟利益」,這就很難讓人接受了。時局艱難,物資匱乏,地方上,從軍到民,日子都很艱苦。

  河東這邊,苟政以解鹽為餌,吸引了不少關西商賈,聚於蒲坂,帶來大量貿易資源。作為守軍,自然能從中獲取好處,過路費、保護費以及厘金總是少不了的。

  因此,在過去的半年間,蒲坂的馮翊守軍,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至少衣食能夠得到基本滿足。

  而周暉領軍到後,接掌河防,立刻進行了強力的整治措施。

  首先便以防範細作為由,控制兩岸交易往來,禁止舟筏下河,開春以後逐漸恢復繁榮的蒲坂市貿立刻進入蕭條,舟船禁絕,兩岸聲止。

  這自然引起了馮翊守軍以及關西商賈的不滿,緊跟著,周暉又將逗留蒲坂西渡商賈,以「勾結敵寇」的罪名抓起來,盡繳其財貨。

  能夠在這年頭搞行商貿易的,哪個手底下沒點本事與背景,有些商隊本身就是關西夷夏豪右代表,周暉此舉,顯然是極其愚蠢的。

  相比之下,為集軍資,周暉又派兵抄掠蒲坂周遭士民,連一些百姓忍飢挨餓方贊下來的種糧也不放過,以至民情大沮,饑荒四起,逃亡無數。

  張琚向杜洪進言,原也是想做個提醒,點明河東的威脅。目的也達到了,杜洪派兵,加強河防了,結果就派出周暉這麼一人,搞的馮翊官軍民齊怒,怨聲載道。

  周暉在西岸「嚴刑峻法」的同時,苟安在東岸,則遵循苟政的命令,默默訓兵礪士,做著渡河進攻準備。而兩岸交通斷絕,也正好給各路苟軍匯聚蒲坂,創造了一個相對隱蔽的空間。

  為了避免引起周暉警惕,苟安也加強了對東岸河防的巡視,以免細作間諜地對新至的苟軍,苟安都要求在蒲坂城東十里紮營。

  西岸人情咸怨,軍心不穩,矛盾重重,殊不知,對岸的苟軍正在磨刀霍霍,隨時準備斬下他們的腦袋。

  如果說有什麼緩解兩岸緊張關係的事情,那便是苟安派人將晉廷賜封苟政的制文,發往河西,

  向周暉表示,如今大夥同屬晉臣,沒必要搞得劍拔弩張。

  周暉對此,驚之餘,還真不敢等閒視之,命魔下登沿岸河堡而望,果見對岸渡頭、堡寨,豎起了「普」旗,似乎生怕隔岸之人看不清,「普」字寫得老大。

  有鑑於此,周暉連忙派人去長安,將制文連同河東的情況,報與杜洪。

  然而,就在隔日(二月二十一日)拂曉時分,苟安發動了突襲。從開春之後,苟政進行一波軍事動員開始,苟安便自蒲坂軍中,精挑細選的三百五十名長於水性的士卒,分批日夜於水中訓練,

  熟悉水情,為此,便犧牲了二十幾人。

  而這些人,便是發起突擊的敢死隊。當突襲將士,忍著流急水涼,擦著夜色,水至西岸,並發起進攻時,正處在交接前疲憊期的周暉下屬,根本反應不過來。

  一直到敢死隊衝進渡頭營寨,放起大火,發出信號,混亂的渡口守軍方才有軍官組織起士卒,

  有了些抵抗動作。

  在東岸,早已準備多時渡河主力,則在苟安的親自指揮下,乘坐舟筏,向西急渡,以做支援。

  作為渡河主力的,乃是苟安統率的中堅營與苟順統領的射聲營,其他領軍到達的驕兵悍將,除了苟旦之外,也沒人跟他們搶。

  苟安不僅是苟政委任的營前指揮(苟政「表」其為建寧將軍),同時他與苟順魔下(射聲營),駐紮蒲坂最久,準備更充分,對渡頭情況也更熟悉。趁著此前兩岸交易,苟安屢次遣部卒偽裝丁壯,押運財貨西渡,進行偵探。

  等周暉那邊自熟睡中里驚醒,搞清楚狀況之時,苟安親自率領的五百先鋒中堅,已然棄舟登岸,有力地支援到敢死隊,擴大灘頭陣地,並發起對有組織守卒的猛烈攻擊。

  岸上有中堅營將士的強大進攻,後繼有射聲營提供的弓弩支援,隨著苟軍將士進攻的有序展開,前赴後繼,渡頭守軍步步後退,最終被完全擠壓進沿岸寨壘。

  攻堅戰,從來都是冷兵器戰爭的一道難題,往往需要鮮血與死亡來解決。中堅營的戰鬥能力與素質,苟安的指揮,顯然要強過周暉軍,又占突襲之力,士氣高昂。

  但借著有利地形,周暉又親自指揮作戰於一線,還是讓他堪堪擋住了中堅營的兩波攻勢,造成了兩百多人的傷亡。

  然而,苟安最終擊破周暉,卻沒有仰賴東岸後續苟軍的支援,在要緊時刻,守軍內訂了。卻是周暉感敵軍強大,戰情緊張,一面組織防禦,一面要求馮翊軍支援,偕同作戰,將登岸苟軍趕下河去。

  只不過,他等來的不是馮翊郡兵的積極支援,而是強力背刺。這又不得不提苟安在蒲坂完成的另外一樁重要任務了,交通馮翊都兵。

  如果沒有周暉這檔子事,或許他們還會有所遲疑顧忌,但是,偏偏杜洪把這樣一個匹夫派了過來。過去的一個月,蒲坂兩岸明面上交通斷絕,但暗地裡,來自苟安的滲透一點沒放鬆。

  而苟安埋伏在馮翊郡兵的眼線,很好地挑動了馮翊官兵對周暉的不滿,乃至憤恨,一直就等待著發作的機會。

  事實上,即便沒有馮翊郡兵的背刺,在中堅營於西渡頭穩住陣腳之後,守軍的敗亡便已然註定,畢竟苟軍背後還有源源不斷的支援。

  但能夠減少傷亡,自是苟安千萬個願意的。同時,除了苟軍、馮翊兵之外,參與到對周暉攻擊的,還包括那些被周暉抓捕盤剝的商賈,亂起之時,他們也是惡向膽邊生,帶領扈從,赤手空拳,

  衝破看守,搶奪武器,攻擊周暉部下.....·

  如此三管齊下,縱周暉有幾分勇力,最終的結局也是兵敗身亡,在射聲營的一波齊射下,成了刺蝟。

  日頭剛及二竿,戰鬥已然結束,周暉所部守軍,被殺上千人,余者悉為苟安所虜,另繳獲糧秣數千,軍甲若干。而自身傷亡,連帶敢死隊,也不過三百餘卒,可謂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