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商人、叛軍與黑幫分子（六）
坐在高速列車窗口邊的座位，看著迎面飛速駛來的鋼筋混凝土森林，楊銘不由得心中感嘆自己真是兜了一大圈子又回到首爾。只是這一次，應該是這場大戲收官的時日了。
他與崔安秀一行在首爾城內轉了一圈，最後下榻在麻浦區的梅森·格拉德飯店，這也是李昌孝最終選定的談判地點，就在不到12個小時之後，秘密從咸鏡山區攜帶麾下前來的李昌孝將會在這裡與他們合流，而黑蛇的代表團也會在三小時後抵達，與復興軍的代表們一起敲定最後的「賠償方案」。
在談判進行之前，楊銘被崔安秀軟禁在了酒店中不准外出，畢竟他手中依舊掌握有著關乎復興軍身家性命的情報——在崔安秀說明了李昌孝的意圖之後，楊銘並沒有撤銷那條時刻都會發送出去的坐標，而是將發送時間延後了36個小時，也就是延後到了3月11日的首爾當地時間中午12點。
李昌孝安排崔安秀繼續拖住楊銘，山羊關基地的撤退工作已經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了，但是由於復興軍的大量大型軍械以及資料庫機房都被安排在山羊關基地的地下堡壘之中，而撤退期間還要保證不被例行巡空的東亞無人機發現，因此撤退工作十分緩慢，大概要三天左右才能完成。
所以李昌孝才會在安排了談判之後沒有立馬從咸鏡山區趕來首爾，事實上如果他願意的話這次「談判」今天晚上到明日凌晨大抵就能完事，他就是想要談判結束之後又恰好是山羊關基地撤退完成之時，拿到了錢的楊銘就必須要面對他的情報不再有威脅力的事實，而等待他的也只有李昌孝親手賜予的死亡。
李昌孝下定決心，他必須要讓這個囂張的商人嘗嘗從天堂落到地獄的滋味！
此時此刻，被「安排」了命運的楊銘正獨自一人呆在距離地面200多米的52層客房當中，房門外是兩個24小時守衛在門口的復興軍便衣，而房間內沒有足夠容納他攀爬出去的活動窗口，而且就算是有他也不可能有立足之地，這座梅森·格拉德大樓是設計成中間鼓肚的紡錘形，而且樓表非常光滑，根本沒有立足之地，跳出去就是個死，而且還會死得七零八落，影響市容。
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楊銘耳中的隱秘耳機內傳來：
「我們也得撤退了，楊先生。」說話的還是那個出山後就一直都在負責與他交流的那位安全局特工，「在接下來的12個小時內，這座酒店會成為安全局、黑蛇與復興軍三方力量的安插與交手之處，屆時會另外有專人兼顧您的安全保護。」
我信你個鬼……楊銘在心中暗罵道，三方都在忙著布置人手等著在明天的會上發難，這種時刻哪怕是李昌孝忽然變卦要崔安秀立馬來殺了自己，那些安全局特工們才不可能會冒著暴露隱藏力量的風險來拉自己一把呢！
「我知道楊先生一定對我們的安排不是特別放心，但眼下的狀況也只能如此安排了，實在是非常抱歉。」耳機另一頭的那個人似乎洞悉了楊銘此時的想法，他略帶歉意地先是道歉了一聲，但隨即話頭一轉，「但是還請您忍耐一下，這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而且我們也剛剛從黑蛇的合作夥伴那邊得到了消息，尹小姐已經安全掌握在他手上了，在明天一切都結束後會如約交還給您。」
楊銘抿緊了嘴，行百步者半九十，如今就差這臨門一腳，處境就算是比之之前危險了數十倍，自己也免不了要搏上這一把了。
「哦對了，為了讓您更加安心一些，我們在會場內女廁所的第三個隔間內的抽水箱裡提前為您準備了一點東西，想來要是真碰到了誰都幫不了您的危機狀況，這些小玩意兒說不定會排上些用場。」耳機中的聲音最後提了一句，而後只聽得刺啦一聲，頻道內便再也沒了聲響，甚至連句像樣的再見都沒有。
楊銘深吸了口氣，看著窗外燈紅酒綠下璀璨的夜色，雙手慢慢地握緊成拳頭。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接下來……就要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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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年3月11日，東亞共和國第九區標準時間早上九點三十分。
首爾特別市，麻浦區上岩洞1553號，梅森·格拉德酒店麻浦大廈。
飯店的整棟樓已經被包場戒嚴，對外宣稱黑蛇集團與另外一家大陸本土的企業在這裡進行生意上的談判，會場內外興師動眾地布置了許多穿黑西裝戴黑墨鏡的保鏢巡邏守衛，就好像怕人不知道這裡有一場談判在進行中一樣。
由於黑蛇在第九區聲名在外，所以在聽說這裡是黑蛇的會場後就很少有人靠近了，就連巡邏用的警車都派過來好幾輛，畢竟這家洗白的企業之前可是整個東亞榜上有名的超大型黑幫組織，如今還被蒙安全局在鼓裡的首爾警察廳也不得不多做些準備以防萬一。
（註：前文提到的朴勛男以及他麾下的警察廳掃黑特別行動組，雖然在名義上掛名在首爾特別市公共安全廳名下，但是卻是一個擁有自主行動權的部門。朴本人作為第九區支部行動隊隊長，兼職掃黑組長的職位，他的官階地位與首爾警察廳廳長平級，這種安全部組織的秘密行動他只需要向支部和第九區警察總部報備，不需要再具體知會首爾警察廳廳長，更何況他也不信任警察廳的人。）
談判在大廈25層的橢圓形會議室內準時舉行，巨大的環桌上零零散散地做了差不多四十人，除了楊銘本人孤零零地坐在桌子最北側，其餘人數差不多的兩撥相對而坐，正是由領袖李昌孝帶領的大韓民族獨立復興軍代表團，以及黑蛇最高首領閔聖基為首的黑蛇集團代表團。
這是楊銘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閔聖基真人。
之前在首爾與朴勛男以及趙大宇吃飯的時候，他只是從一些偷拍照片以及模糊不清的監控視頻里見到過他，而且都是好多年前的影像，讓楊銘很難將照片中那個兩道劍眉橫挑，臉上還帶著刀疤的兇悍男人跟面前這個白髮蒼蒼的耄耋老者聯繫起來。
閔聖基坐下之後也看了一眼北邊那個孤零零的年輕人，他也聽手下說起過有一個在復興軍被攔截沒收的那批原料上花了200萬元的收購商人，而且據說他還強硬地想要將這筆花出去的「訂金」再從復興軍的嘴裡撬出來。
知道這些後，閔聖基就算是很欣賞這個愣頭青的膽氣，也基本上對他不再有太大的興趣了。畢竟相處了這麼多年，他還從來沒見過哪個商人能把錢從復興軍手裡再要回來的，無論今天的談判結果如何，這小子恐怕都會在之後被李昌孝親手給斃掉。
得寸進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吧？真是白瞎了這年輕的生命……閔聖基暗自感嘆了一句，便不再看楊銘那邊的情景了，不過在老頭兒身邊卻有一道目光，在入席之後就從未離開過楊銘的身上——那便是黑蛇集團內排位第三，也是第九區支部策反的第一位黑蛇高層，集團內的頭號二五仔金旭東了。
第九區支部許諾支持他成為黑蛇集團下一代最高領袖時，所提出的要求是幫助支部將隱居已久的閔聖基抓捕歸案，並且清洗掉黑蛇集團內的閔聖基派，最好能再順藤摸瓜地幹掉咸鏡山區的叛軍，至少不能再提供這邊的情報給他們。
但是這幾點要求對於金旭東來說卻不是那麼好辦的。
他雖然是元老，卻並不太願走洗白的路子，尤其是地下賭場與風俗業是他極不願放棄的產業，這也導致了他在如今的黑蛇集團中格格不入，並逐漸在核心領導層中被邊緣化，實際上他手裡並沒有多少力量可用，否則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甘心與政府合作。
於是他便想辦法試探出了集團明面上的一號人物，實際上的二號人物趙年熙的態度，並把他也拉了進來，總算是能夠滿足第九區支部進行操作的要求。
但趙年熙與金旭東截然不同的地方，就是他手中掌握有絕對的力量的實權派，這是他常年將忠誠奉獻給閔聖基所換取的特權，而閔聖基也從未想到過這個從來對他低眉順眼唯命是從的義子會在暗地裡背叛他。
有這樣一個人加入進來，金旭東自然也感受到了壓力，他不相信政府，也不相信在這次事件後趙年熙會老老實實地將最高首領之位拱手相讓，因此他認為自己必須要為官方創造更多地價值，到時候才能更名正言順地從政府那邊得到幫助。
所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既然他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第九區支部也就把解救尹智英這原本要委託給趙年熙的任務交給了金旭東來辦，這也符合東亞安全部一系「無所不可用」的行事風格，金旭東明面上順從地接受了任務，也「順便」打聽清楚到底是誰打算救這個女孩出來，他也就因此而知道了楊銘的存在。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了，當年尹智英做空導致虧損的那家黑蛇集團名下的公司，正是金旭東主管的，這次嚴重的虧損導致作為負責人的金旭東失去了閔聖基的信任，只是由於他是幫會元老，這才沒被直接從管理層給踢出去，而是剝奪了他大把的權力，扔到底層去管理地下產業了。
這件事也成為了金旭東如今不願意再走洗白路子的原因，而作為罪魁禍首的尹智英也就從此被金旭東給懷恨在心，但是他又聽說這女孩因為幾次金融大案在「里世界」內相當出名，不明真相的他也理所當然地像楊銘那樣以為尹智英就是擁有無與倫比的經濟才能。
在聽說那邊抓到了當年讓集團蒸發了兩億資產的罪魁禍首後，金旭東自然就對他心裡的這位「人肉印鈔機」打起了主意，他下定決心要找個機會把尹智英給抓到自己這邊來，讓她為自己源源不斷地搜羅錢進來，或許這樣還可能重新獲得聖基老爹的信任，再次躋身集團內的實權階級。
現在他雖然決定不再需要老爹的信任，而是要靠自己的力量重回集團的巔峰，但是「印鈔機」這種人才他可並不願意放棄，至少也得等她給自己搬攏回個幾十億的資產，他才捨得把她澆築進水泥柱子裡沉進漢江。
不過在政府那些人的面前金旭東可沒顯露出自己對這個尹智英同樣很感興趣的模樣，而是假裝早就忘了這女人，還裝作驚訝地在不經意間跟他們打聽到底是誰這麼膽大，敢從驅使政府黑蛇的手裡要人。
大概這件事相比於抓捕閔聖基以及打擊咸鏡山區叛軍並不是太重要，再加上金旭東現在是官方的合作夥伴，所以那邊的口風並不是很緊，而是告訴了金旭東這是另外一位合作者提出的要求，而且從對方的言語間，金旭東發現這個合作者似乎對於東亞官方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
或許自己可以殺掉另外的合作者，然後將尹智英據為己有，如果有尹智英這個「印鈔機」在手，哪怕是事後趙年熙不願意交出最高首領的寶座，自己也可以靠著大量快速進項的資金與他爭個高低，最不濟還可以在政府的幫助下離開黑蛇自立門戶不是？
這種想法自打出現在金旭東的腦海中後，就宛如生根發芽一般，不斷發展壯大，他也在今天進入會場之後，第一時間就搜尋到了那個孤零零坐在環形大桌北邊的身影，形單影隻的正適合下手，他也不由得暗嘆真是天賜良機。
當然，注視楊銘的目光在這會場中並非只有金旭東一人，在復興軍一方的李昌孝身邊，作為首席經濟顧問的崔安秀也有些局促不安地時不時看向楊銘的方向，而他卻並非有金旭東心裡那複雜的念頭，只是對坐在那邊的那個青年有些擔憂與遺憾。
通過這幾日的相處，崔安秀發現這個男人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甚至連同他們一起出山，實際上是來監視楊銘的那些復興軍的便衣士兵都能跟他打成一片。
只不過這傢伙似乎有點傲慢與貪婪，他竟然打算去跟李將軍要回那200萬元的訂金！在他向自己提出這個要求，並想要他代為轉告的時候崔安秀就一直在勸阻他，或許平白無故損失200萬真得很心疼，但是崔安秀認為，如果跟自己的生命比起來這200萬可連個屁都算不上。
反正這次事情過後他也打算找個機會離開復興軍了，現在李昌孝還需要他作為談判顧問，也不可能在首爾就殺了他，之後自己找個理由溜走也就萬事大吉。
可謂死豬不怕開水燙，他也就打算在這之前找個機會把這個平日裡還挺關心自己的男人給放跑，因此他特意在昨晚召集了大家一起喝酒，並在自己和其他幾個便衣的杯子裡都下了藥，讓除楊銘之外的所有人都「醉倒」在了餐桌上。
然而一覺醒來，這傢伙不僅沒跑路，反而還把自己這邊幾個人都給搬回了屋子裡安置好了，而他自己則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的房間內，就好像他從來都沒看到過那個逃走的機會一樣。
這是什麼操作？！
難道是因為李昌孝許諾過他能獲取更大的利益？！可是有命拿錢也得有命把錢花出去啊！他平日裡未曾表現，誰知道他竟會如此得貪婪？如今看著正優哉游哉坐在位置上，好像絲毫不曉得自己快要大禍臨頭的楊銘，崔安秀簡直想要給他後腦勺上狠狠來上一拳。
該死的！貪婪也要看看場合啊！！！
就在此時，被人擔心同時也被人惦記的楊銘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兩道注視自己的目光，而是忽然從位置上站起了身，指著一邊的方向對著身後的保鏢說了幾句話，在得到許肯之後，則更加優哉游哉地向著身後會議室的廁所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