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心懷鬼胎
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斑駁的雨滴流淌在光潔的玻璃表面,將五彩斑斕的街燈反射進昏暗的室內。楊銘站在落地窗後,指間夾著一根燃燒了半截的捲菸,靜靜地看著逐漸在人造穹頂上暈開的夜色,他身後的茶几上有一台孤獨的唱片機,古舊的黑膠唱片緩緩轉動,將靜謐的鋼琴聲播撒滿整個房間。
降B小調夜曲,作品9第1首,作曲者是著名波蘭音樂家,以他那廣為人知的夜曲聞名於世的弗雷德里克·弗朗索瓦·蕭邦,至於唱片則是近代的產物,大概在舊曆2000年左右,某唱片公司翻刻的已逝波蘭籍鋼琴演奏家阿圖爾·魯賓斯坦彈奏的作品。
楊銘很喜歡這種慢節奏的傳統古典音樂,但很可惜無論是這台古董手提箱式唱片機,還是這盤正在播放的2000版黑膠唱片都是他根本買不起的東西,個人終端音樂播放器中3刀一張的數字專輯才是他這種人的選擇。
至於這唱片機與唱片,它們曾經都是西格爾·克萊因的私人物品,如今被當做籠絡人心的籌碼送給了楊銘,起因只不過是兩個小時前他們二人共進晚餐的時候來自妹妹鍾溫妮的一通Skychat通話——他設定了自定義鈴聲,是一段《悲愴鳴奏曲》的變調電子樂。
西格爾借著這個話頭,饒有興趣地與楊銘聊起了古典音樂,而在晚餐歸來之後不久,他的秘書加西亞先生就送來了這樣一台小巧的手提箱式唱片機,外殼是一隻手工製作的牛皮手提箱,內襯則是桃花心木製成的,生產年代大概在舊曆的二十世紀末,大概在當時就不是什麼便宜貨色。
與唱片機一同送來的還有六張同樣是古董級別的老唱片,除了兩張蕭邦最有名的夜曲之外,還有兩張貝多芬的《悲愴》與《月光》,另外的兩張則都是古典爵士樂,分別是比莉·荷麗黛的《Blue Moon》與艾靈頓公爵的《Smada》。
但是楊銘一點都不開心。
他當然能看得出西格爾很喜歡他的方案——要知道在整個下午的談話中,可不僅僅是楊銘自己在滔滔不絕,西格爾·克萊因雖然在一開始的時候對他的觀點表示困惑,但是隨著後續闡述的展開,他明顯也提起了不小的興趣,甚至興致勃勃地提出了不少補漏的建議。
當一個人真正投入到他正在談論的話題中來的時候,就已經足以說明他的態度。但西格爾卻還在猶豫不決,並不是因為這個方案還缺點兒什麼,他們為了查漏補缺整整談了三個多小時,從午後一直到黃昏。
那問題的答案就昭然若揭了——黃道同盟黨手裡沒錢,或者說至少他們如今拿不出這麼多錢來投資,甚至連方案B的一期經費都掏不起。
不過想想也是,黃道同盟畢竟不是掌控了一個國家的政黨,他們的經費來源主要是各種渠道的贊助款甚至內部成員的自願捐贈,突然要人家拿出300多億資金去投資一個剛剛做完了書面論證的方案,哪怕是對方有這個氣魄去當場拍板,也不見得能夠周轉這麼多餘富資金出來。
因此他向西格爾提出了「可以用貸款來進行周轉」的思路,但就這位同盟領袖在今晚餐桌上的態度來看,他並不打算把自己手上的什麼東西抵押出去換現金用,或許他認為自己早晚能通過什麼渠道搞到這筆錢,反正整個方案的運作周期也就只有兩年多,就目前的國際形式來看,就算再等幾個月也來得及不是嗎?
但黃道同盟等得及,他楊銘可等不及——在計劃預先規劃的秘密建廠區中,這40家偽裝電廠的絕大多數都位於阿拉伯半島地區,足足有25家之多!這可不是單單是因為那邊的油井產量多,畢竟要論產油量,目前還屬中美洲地區,赤道以南的太平洋沿岸為最。
真相就是他在2月末的時候提前跑了一趟那邊,簽下了三個地區共15家即將廢棄拆毀的工廠廠房的預購單,這些廠房大都是在再構築戰爭期間就已經存在的「老古董」了。
中東地區的持續戰亂導致了泛清真議會如今領地範圍內長時間的經濟蕭條,許多老牌企業都面臨破產倒閉的危機,有的則已經完蛋了,留下荒漠中大片荒廢的工業園區,這些無主的建築無人問津,本來就很貧窮的泛清真議會自然也不會去做無償拆毀這種賠本買賣,於是這些破破爛爛的「幽靈工廠」就一直從戰爭年代留存至今。
如今阿拉伯世界的戰火也初見平息,社會安定度日漸回增,當地政權下一步要做的自然是想辦法使經濟回暖,這些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幽靈工廠」也自然就被劃入了新的「大工業園區計劃」,準備拆了建點別的東西沖門面。而楊銘也就正是在這個時候來到這邊的,他當時是以AITC專員的身份同半島地區的地方政權進行了接洽,以每年每平方公里2500萬刀的價格圈出了這15塊總面積足足有三十平方公里的地皮。
要知道在工廠用地方面他給西格爾的可是如今國際上的一般報價,每平方公里要繳納8500萬到1億刀不等,就算是最便宜的地方報價,如果從零開始申請用地到最後至少也要被刮出8000萬刀來。
但是在正正準備重振經濟的泛清真議會國家,不僅有著全世界最便宜的土地承包價,而且連帶稅收方面都有非常大的優惠政策,只要給當地實權官員塞足了「政治獻金」,不僅會有軍隊為企業的安全保駕護航,而且連各種找藉口搜刮「罰款」的檢查都會偃旗息鼓。
也就是說只要拿下這足足能夠建起近30家電廠的地皮,粗略估計每家電廠每年至少能夠替他剩下7500萬刀的資金,30家就是22億多。
也就是說,只要能保證產能,他盡可以拿著這筆錢到資本市場裡去翻雲覆雨,而且最後掙到的紅利全都是歸他所有,甚至只要他膽子大,這30億也可以盡數塞進自己的口袋裡。只要兩年時間,他就會從一個存款不過十萬的毛頭小子變身一個身價數十億刀的年輕企業家。
所以這15家「幽靈工廠」的地皮是他勢在必得的,而為了留住這些地皮歸他所有,他不僅以AITC的名義與當地政(和諧)府簽署了一份《土地預購備忘錄》,而且在三月份回紐約參加芙蕾生日的時候,老喬治以私人名義贊助了他300萬刀的運作經費之後,他又以喬治·阿爾斯塔的名義擔保,去銀行貸了450萬出來。
總共750萬刀的資金在4月前全部交給了半島地區他圈過地皮的地方政(和諧)府,作為《土地預購備忘錄》中所要求的1%的購置保證金繳納,而《備忘錄》也從3月末的時候正式開始生效,留給他籌措全部購置資金的時間到5月中旬截止,這還是看在AITC的名號上給出的面子。
如果時間到了,他還沒有按時繳納尾款,那不好意思,750萬的保證金一分都不會還給你,工廠會按時拆毀,地皮也會賣給別人,而他楊銘除了背上這連本帶利1000多萬的債務以外不會有別的收穫。
老喬治終歸不是他的血親,能夠無息借出300萬(其實都沒準備讓楊銘還錢),之後又以擔保人的名義幫楊銘從銀行又貸出的450萬巨款,對於楊銘來說老喬治已經是仁至義盡,甚至做得比一些血親都多很多。這一票如果做砸了,阿爾斯塔家必定不會再向他伸出援手,等待他的絕對不會是一個太好的結局。
或許會就此成為社會最底層的渣滓,然後在黑暗中慢慢腐爛變質吧?對楊銘來說,這是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賭,一旦失敗,他其實也沒有再繼續活下去的必要了。
「多美啊,這世界……」看著窗外的燈紅酒綠,他最後吸了一口指間快要燒到濾嘴的菸捲,彈手將其丟進一旁的垃圾桶中,手掌慢慢地撫摸上冰冷的落地窗,「我還不想死呢。」
既然不想死,那麼就要想辦法儘快從西格爾手中掏到這筆錢,也就是說不能讓他慢騰騰地去籌款,而是要想辦法給予他足夠的壓力,讓他認為這個計劃必須馬上施行才有機會挽救這風雨飄搖中的黃道同盟與。
至於想什麼辦法,他暫時還沒想好,但對於人輕言微的他來說,其實能用的方法少之又少,而且所要承擔的風險可都不算低。
「咚咚咚!」就在這時,身後的房門傳來了熟悉的敲門聲,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的楊銘看了看牆上的鐘表,已經是晚上9點了,他與雪兒約好了在這個時間去樓下健身,後來似乎又發了什麼變故,鍛鍊場所也就從7層的健身房換成了9層的游泳池。
想必門外一定就是雪兒了,他一邊用遙控器打開了室內的排氣扇,一邊整理著襯衣,向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來了來了!」楊銘喊了一句,快步走到了門前打開房門,這次他不用再擔心門外人會是身負爆破物的暴徒了,作為同盟在未來重要的合作夥伴,他的安全保衛等級據說已經跟本次行程的主角拉克絲·克萊因劃為了同一級別。
「你著什麼急啊,我還沒洗澡……」說道一半的話被他卡在喉嚨中,他愣住了。
因為門外站的人根本不是雪兒,雖然同樣有著一頭粉紅色的秀髮,但他認識的雪兒絕對不會是這個才剛剛到他胸口,臉上還戴著一副大墨鏡的小姑娘,更不要說她的頭髮還要比雪兒的櫻粉色更紅一些。
楊銘有些疑惑地撓了撓後腦勺,看著這個一言不發的小姑娘,眉頭微皺:「小朋友,你找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