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兩條把窟洞攪得天翻地覆的游蛇。
游蛇交交.尾, 躁動不安的尾巴尖翹起又落下,漸漸化成兩條舌,恍若渴龍見水, 攪動一池水光,潑對方一身水,自己也被漬的泛著濕漉漉的水光。
敬亭頤捧著她的臉,那浮雲卿就摟住他勁瘦的腰,使勁往他起伏有力的身上貼。
浮雲卿咋咋舌, 回味著那個深情曖昧的擁吻。
她睞著敬亭頤收拾盞筷的身影,笑得跅馳霪媚。
敬亭頤傾身彎腰,寬闊的背挺著規整的衣料, 往下陷的是被絲絛扣緊的腰杆, 再往下,是修長的雙腿。
浮雲卿走過去,狎戲地拍了下他的臀。
不待敬亭頤說話,又猛地環住他的腰,燒紅的臉貼著他的背, 把他當成招福氣的磨喝樂,慢慢蹭著光滑柔軟的布料。穿過布料,蹭著他矯健有力的身。
敬亭頤無奈地笑:「打我作甚?噢, 您享受過驚喜, 現下膩了?」
浮雲卿嘟囔說哪有, 「你都打過我,還不興我打你嗎?嘁,老天爺快來看看, 某個人真矯情。」
敬亭頤撳著筅帚, 飛快掃過金甌銀盞。水管嘩嘩地往池裡流水, 沖乾淨溢著雪沫皂液的甌盞。刷完幾遍,一件件地拿到木置架里瀝水。再仔細洗淨手,指縫甲面,手掌手心,哪處都得照顧到。指節揉搓著經營的皂泡,像在搓著霧蒙蒙的浮雲。
他拽來手巾擦手,笑著回浮雲卿戲謔的話:「臣不矯情。臣親的某個人矯情。」
言訖轉過身,親昵地蹭了下浮雲卿的發頂。
「不親的時候,某人天天湊過來要親。親的時候,又嫌給的不夠。好嚜,把舌遞去,某人又閒親得深。親的時候短,說臣不行,蜻蜓點水那樣的不叫親。親的時候長,又說自己不行,要呼不過來氣囖。」敬亭頤揉著她腰間軟肉,「老天,你來辨辨,究竟是誰矯情。」
聽及敬亭頤這番大實話,浮雲卿羞赧地埋進他的胸膛。
隔著胸膛前的衣料,泄憤地咬了一口,以作威脅。
「不許說。」浮雲卿不肯松嘴,含糊不清道。抬眼瞪著敬亭頤,自覺氣勢洶洶。
然而在敬亭頤看來,這是一隻被逼急的兔,佯作惱怒示威,毫無殺氣可言。
浮雲卿幽怨地仰看他,眼眸瞪得渾圓,看不出半分挑釁意味。
明明天真懵懂,偏偏要裝成熟。
「嘶——」
敬亭頤握著她的後脖頸,調侃道:「別家的兔子,要咬蘿菔,吃青草。為甚我養的兔子,這不吃那不吃,偏偏愛嗛.嬭。」
哎呀,老天爺,怎麼會有個人,老愛惹紅她的臉。
浮雲卿赧然地哼一聲,咬過這邊,咬那邊。
「給你均衡一下。」她說道。
忽地想及先前素妝對她說過的話。
「世間男女,要搭夥結伴過好日子,首先得看對眼,再來個牽手,來場擁抱,最後親吻行歡。要判斷有沒有情也好辦。要是總想貼著偎著,半個時辰不見面就想得慌。哎唷,那就是動情。動情的心思,掩飾不住的。」
今下她遲遲地嘆,這話當真是真理。
她是素妝話里指的動了情的人,甚至比話里做得更過分。
有事沒事,都要黏著敬亭頤,纏著他胡亂親吻一通。
有時情難自禁,掰正他那張怎麼看怎麼喜歡的臉,在他懵然的目光下,左臉親一口,右臉親一口。
「敬先生,你好香。」浮雲卿落著密密麻麻的吻,誠懇誇讚道。
讀書不精的人,說起誇讚話,話句常常簡單直白,不講究辭藻華麗,不講究對仗整齊。
長得俊俏,直白地夸:「你真好看。」
行事漂亮,直白地夸:「你真厲害。」
大多時候,都簡略成一句,「你真好。」
偏偏這不入流的直白話,燎燒著敬亭頤的耳廓。
浮雲卿泛痴的話音,總能變化為一根軟鞭,時不時往他平穩的心頭抽。越抽,他的心跳旋得越快。
他的心跳聲若能被無限放大,怕是震耳欲聾。
他說,「油嘴滑舌。」
浮雲卿諱莫高深地搖搖手指,「這你就不懂了罷。」
話落,像一隻聞味的小狗,皺皺鼻尖,有模有樣地嗅著敬亭頤。
「姐姐說,我的鼻子比小狗還靈通。旁人聞不見的味,我能輕輕鬆鬆地聞見。每個人身上都裹挾著屬於他們自己的味道。」她掰著手指頭舉例,「姐姐是清清淡淡的花香,味道寡淡。緩緩是正經的檀香,聞久了熏得頭暈。大抵是請仙的緣故罷。素妝阿姊是苦澀的茶香,她愛擂茶,愛品茶,是個茶痴。」
「敬先生嚜……」浮雲卿拱著他的脖頸,在他脖側輕輕落下個吻。
「除了乾燥的草藥香,還帶著一股甜味。」
「甜?」敬亭頤笑她異想天開,「臣不愛吃飴糖,怎麼會是個甜的?」
世間沒有哪位男郎,願意被讚譽為「甜」。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跟「甜」沾上關係。
甜,是舐過暈乎乎的味道。他自覺「苦」更適合他。苦,舐過臉龐扭曲。下次遇上,要離得八百里遠。
浮雲卿肯定地點頭,「敬先生,我嘗過你的味道。」
她湊近,嘴角翹起,貼緊他的唇,細細品嘗一番。
「你的舌頭是甜的。」
品嘗過,饜足得眯起眼。
敬亭頤瞠目結舌,這兩樣風馬牛不相及的物件,竟能被浮雲卿用真誠的語氣,組合到一處。
他屈著指節,敲下她胡思亂想的腦袋瓜,「不知羞的小娘子。」
幾番狎戲,甫一回神,倆人竟是在雲內影書堂這般正經的地方,公然胡來。
浮雲卿壓著一張張紙,坐在書桌上,扯著他的衣袖,仰頭求吻。
而他,明明手裡還拿著戒尺,卻沒臉皮地與他唯一的學生,你儂我儂地親吻!
敬亭頤倏地挺直腰杆,竭力板著臉,持戒尺敲了敲桌面,示意她下桌坐到杌子上面。
「胡鬧。這裡是書堂,不是臥寢。方才講到哪句了?」
浮雲卿窺他兩種角色變換得快,不禁失笑。
正經的地方,做違背道德的事,難道不是一件快樂事嗎?
說她胡鬧,嘁,也不知扣著她的手腕不讓走的人,是誰。
好嚜,好在她了解敬亭頤的小心思。
別看他帶著警戒的意味斥責,實則話中深意指:遐暨臥寢,怎麼親,怎麼揉弄,都成。
敬亭頤是盡職盡責的教書先生,她也扮演著乖巧聽話的學生。
「敬先生,你講到《風俗通》里那句『殺君馬者路旁兒也』。」
記性差的教書先生,竟沒臉皮地問她這個頑劣的學生,講到何處。
敬亭頤眨眨眼,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學生可知,這句的釋義?」
浮雲卿絞著手指,心想她明明是學生,為甚還要當起先生,給真正的先生講解釋義。搖了搖滿腦子霧水的頭,「不知,先生請講。」
敬亭頤稍顯怔忡。他被浮雲卿親得三魂離了七魄,明明早將《風俗通》翻閱得通透,早備好了課,眼下腦里卻像被漿糊了般,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拿喬道:「不知,說明學生準備得不充分。再看一遍書,溫習溫習。」
這是拉不下面的教書人,常用的藉口。
講錯句釋義,嘴硬地說:「噯,我故意講錯的。就是想檢查檢查,你有沒有認真聽。」
敬亭頤向來不是拉不下面的教書人。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他樂於見浮雲卿指出他的錯處。
不過今下是特殊情況。
他若坦白地說,自己也把釋義忘了個乾淨,想必浮雲卿會問:「敬先生,你那麼厲害,怎麼會不記得呢?」
難道要他臊著臉皮說,「因著您的吻,讓臣丟了魂」這般肉麻落俗的話麼?
拉下莫須有的臉皮,他會變成一壇油,淋浮雲卿一頭。追求意中人,最忌諱油。
拉不下臉皮,倒還能保持清爽乾淨。
敬亭頤恍過神,解釋道:「長吏馬肥,路人見了,不迭誇讚騤騤駿馬善跑。長吏一聽,不迭鞭策駿馬,最終駿馬累死。『殺君馬者路旁兒也』,殺馬的人,是誇讚它的人。與《淮南子》『愛之適足以害之』同理。」
浮雲卿聽得認真,「愛意要適度,對麼?」
敬亭頤頷首說是。既然提到《淮南子》,那乾脆把楚恭王與司馬子反的故事講講罷。
書堂設的櫸木窗多,有幾扇緊閉,有幾扇敞開。大把炙熱的日光穿過窗欞,泄到書堂里。
空曠的書堂里,灑在浮雲卿與敬亭頤身上的光芒,只有幾縷。淺黃泛白的日光照得人臉龐繾綣,身影模糊。
敬亭頤持一本《淮南子》,講得頭頭是道。
表面上,他還是浮雲卿心裡無所不能的好好先生。然而他的內心,狂悖陰暗。
他被割裂成兩個人。夜裡糟糕的精魂四分五裂,不知歸處何在。清晨,他又將破碎的精魂拼好,試圖把自己完整地展現給浮雲卿看。
他享受著浮雲卿的寵愛。他來自何方,去向何處,浮雲卿從來不會過問,給了他數不盡的自由。她什麼事都聽他依他的,任何時候都在維護他。
而浮雲卿也在享受著他的寵愛。他順著她的脾性做事,滿足她所有正當的,不正當的需求。
熱風徐徐吹來,吹得浮雲卿昏昏欲睡,支著手眨眨疲倦的眼,仿佛下刻就能栽到桌上。
然而這陣熱風,卻吹得敬亭頤無比清醒。
寵愛有度,愛之適足以害之。他與浮雲卿,都不曾做到寵愛有度。
浮雲卿拼了命的對他好,愈是真誠,便愈是襯得他虛偽。
不敢想,假若她知道他的身份,還會似今下這般寵他愛他嗎?
敬亭頤悄摸踅至窗邊,合上櫸木窗。亮堂的書堂,霎時變得陰涼。
再掇來條杌子,坐到浮雲卿對面。
浮雲卿上下眼皮打架,她覺得自己還在做認真聽課的好學生。哪曾想,明亮的眼眸此刻幾欲眯成一條縫。
敬亭頤捏起將她手邊的紙張,定睛一看——
第一行字,工整雋秀。
第二行字,稍顯潦草。
第三行字,龍飛鳳舞,到處是糊成一片的墨團與無意中戳出來的墨點。
第四行字,只寫了一句。
「楚恭王是吃飯不蘸醋的好孩子。」
顯然是困到極致,魂飛夢鄉時的傑作。
敬亭頤忍俊不禁,往常碰見這場面,他會輕聲說:「想睡就睡罷。」
熱辣辣的夏日不睡,還能在哪時睡?
但現在,他卻想趁著浮雲卿意識朦朧,問句話。
因問:「您想做皇后娘子嗎?」
意識朦朧,但總歸不曾睡熟。聽及熟悉的聲音,浮雲卿卸下防備,老實回:「我怎會做皇后娘子?我們做公主的,不能做皇后。」
「倘若有這個選擇呢?」
「有選擇也不做。」
浮雲卿撥遠身前幾摞紙,欲做小憩。
「為甚不做?」
她只覺面前這廝當真沒眼色。明明覷見她要小憩,卻仍舊固執地發問。
可他的話聲又好聽得緊,她不捨得朝他說斥責話。
這廝是誰來著?
實在想不起來。
浮雲卿惺忪著眼說:「當皇后,得忍受郎君擁有諸位宮嬪。誰不想一生一世一雙人,眼睜睜看郎君進別人的床帷,心裡不會好受。不當皇后,就不用忍受這些。」
敬亭頤再問:「若是皇帝廢后宮,獨寵皇后呢?」
「那也不行。」浮雲卿提著最後一分力氣,「反正,我不想做皇后。」
言訖,手肘一斜,腦袋便欹在了桌面上。
(本章完)
作者說:早九點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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