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廚房

101看書

  戌末, 公主府群頭春院。

  卓暘搬來蔑絲箱兒,放到浮雲卿面前。

  浮雲卿揉著吃撐的肚皮,懊然地睃眼卓暘, 「大半夜的,難道我還得跑圈?」

  卓暘嗤她不忌口,「該。該吃到幾分飽心裡沒數?不是撐到快要脹破肚皮才算飽,你這用膳習慣,往後得改改。」

  說著掀開蔑絲箱兒, 挑起一把麻索,塞到浮雲卿手裡。

  「不跑圈,跳索①。」

  浮雲卿垂眸打量著這把細麻索。

  卓暘解釋道:「先前跳索, 用的是一根粗麻索。兩頭麻索各有一人拽著, 上搖下擺,跳索的人看準時機從麻索內跳過,這叫跳大索。你手裡的,是容一人在原地蹦跳的麻索,這叫跳小索。闔府跟你一樣, 都用過了膳。人家沒吃撐,自然不用陪你一起跳。」

  言訖,再眄視一圈, 冷清的院裡, 沒見敬亭頤的身影。

  方才他在信天游院一棵香椿樹下, 認真地編著狗尾巴草。驀地被麥婆子請去群頭春一趟,他還當是浮雲卿與敬亭頤倆人又鬧了什麼矛盾,想著把編成小兔的狗尾巴草獻給浮雲卿, 討她歡心。來了才知, 浮雲卿是吃撐了, 請他來督促她減減肥。

  本就清瘦的小娘子,哪裡用減肥。然而吃撐可不是好習慣,卓暘想,乾脆與敬亭頤商量商量,怎麼勸浮雲卿動起來。

  一路上想了好多話,結果遐暨群頭春半晌,與浮雲卿搭了數句話,卻仍未見敬亭頤踱來。

  因問:「駙馬去哪兒了?」

  浮雲卿聽人勸,這晌乖巧地跳索。編好的蠍尾辮隨著跳索的動作,胡亂蹦起。

  她竭力平穩氣息,抽空回道:「敬先生從福聖園出來,人就不太對勁。難為他遭祖婆百般刁難,怕是心有餘悸。他說,想出去騎馬清醒清醒。我問:『夜裡騎馬嗎?』他說是,『到郊外騎馬散心,亥中歸。』心裡悶著難受的氣,總得叫人紓解出去罷。我可不是專橫霸道的小娘子,自然放了他走。」

  「郊外?」卓暘暗自思忖,「哪片郊外?偌大的京城,出了外城,到處是郊外。他總得給您說個確切的地方罷。」

  浮雲卿搵帕,飛快瞥了卓暘一眼,「噯,敬先生沒說哪片,可我偏偏知道他指的是哪片。這是我倆之間的默契,懂麼?」

  卓暘意味深長地噢了聲,戲謔回:「您不說出來,臣就當您自欺欺人囖。」

  這聲倒真把浮雲卿強烈的傾訴欲給激了出來。

  她放慢甩麻索的手臂,說道:「本來不打算同你說,我與敬先生之間的事。但既然你想聽,那我就勉為其難地說給你聽。」

  她翹起嫣紅的唇,揚聲說:「還記得你去青雲山那日麼?上晌我與敬先生去郊外騎馬,去的是有騎馬場的那片地。場主分給我們兩匹馬,批給我的是一匹小騸馬。批給敬先生的,是一匹高大的公馬。那匹公馬通體發黑,額前有簇白毛,一瞧就不是好相與的種,脾性傲得很。敬先生馬術可好嘍,我倆共乘那匹公馬,他駕得穩穩噹噹。今下他指的郊外,自然是有騎馬場的郊外。」

  說起甜蜜的回憶,滔滔不絕。

  後來再說,倆人去了碼頭,站在渡口旁吹撲簌的風。去了茶館,碰見韓從朗,頗感晦氣。

  「再後來,就去青雲山尋你囖。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

  聽罷她這番話,卓暘才知,今晚敬亭頤出門騎馬,怕根本不是為著去散心。

  北落在騎馬場,場主又是虢州莊裡的人。這次前去,約莫是去商議秋獵起兵的事。王太后是個精明果斷的硬茬,敬亭頤怕是在她面前出了茬子,緊急安排相關事宜。

  卓暘問:「那他今晚,是又把那匹公馬挑出來騎了嗎?」

  浮雲卿頷首說應該是,「敬先生很喜歡那匹馬。挑喜歡的馬騎,再正常不過。誰三更半夜的還想去馴服一匹新馬?」

  就算他興致乍來,想馴服馬場最桀驁的馬。到騎馬時,也定會挑那匹公馬。

  那匹公馬是「小敬馬」,小敬先生騎小敬馬,再合適不過。

  浮雲卿原地跳了兩百下,一面說話,一面跳索,當真是件累人事。

  言訖呼哧呼哧地叉腰喘氣,捶著酸疼的腿肚,踱到廊下,欹著廊柱歇息。

  「有騎馬場的那片地,不正是新宋門外東南頭嚜。嗐,您直言東南頭不就好囉。難道是不分東南西北?」卓暘撿起被浮雲卿扔在地上的麻索,笑道。

  浮雲卿倏地被戳中秘密,驚得瞪大雙眸,心裡慌忙想著回話。

  再轉念一想,按卓暘的脾性,她說矢口說不,他必得回以更多諢話。

  乾脆爽快承認,打他個措不及防。

  浮雲卿挺直腰杆,「你說得對,我素來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知前後左右。怎的,你看不慣?」

  卓暘不曾料想她竟應下了話,一時瞠目結舌,不知怎樣回懟。

  又轉念一想,浮雲卿心裡認定他會回懟,故而反著套路說話。那他索性也學她的反套路,和顏悅色,安慰道:「沒事,既然分不清,那臣教您認清。」

  話音甫落,他手裡撳緊的那根麻索,乍然甩向周遭。

  說的是玩笑話,可做起來後,卓暘變了心思。

  撳著單頭麻索,麻索便化身一根能將皮肉打開花的蛇鞭,「啪」地甩到一株泡桐樹上,泡桐花瓣頃刻不迭灑落。

  「這個方向,是東。」卓暘說道。

  幾瓣泡桐花順著撲簌簌的風,飄到浮雲卿夏籥衫上,順著光滑的綢料,落到她手心裡。

  再甩及一從翠竹枝椏,盪起輕飄飄的青翠竹葉,嘩嘩地往竹下花壇里落。

  「這個方向,是西。」

  復而揚索,甩向敞開的支摘窗。麻索旋出一道迅疾的風,旋向一動不動的支摘窗。風聲顫得窗扇雌懦地往裡收了收。

  「這個方向,是南。」

  末了甩索,將泡桐花與翠竹葉,就幾兩風,摻和成一道美麗的漩渦。

  卓暘利落地抬腕,將麻索精準地擲到蔑絲箱兒內。麻索頭栓在箱蓋上,箱蓋被麻索下落的力一拉,「砰」地合上了蓋。

  花葉漩渦將浮雲卿與卓暘納入其中。

  卓暘側過身,正面浮雲卿。

  「這個方向,是北。」

  他在她面前站定,她站的地方,是他指的最後一個方向。

  浮雲卿久久未能回神。

  卓暘甩麻索時,圓領襴袍隨著凌厲的動作,緊緊貼著身。寬肩窄腰,雙腿修長,裹挾著不容抗拒的雄健之風,襲向東南西北。

  慘白的月嵌在黑黢黢的蒼穹里,月痕擴成一圈圈圓,那一輪圓像是要把蒼穹頂破個洞。

  卓暘眸里破碎的光亮嵌在踅來的花葉漩渦里,泡桐花瓣與竹葉融入光亮,圓月與漩渦相映,一環接著一環,像是要把所有隱晦的心思攤到明面。

  浮雲卿隱隱有些懂,又不願懂。

  她扯開編好的蠍尾辮,連帶著扯開她與卓暘之間,藕斷絲連的曖昧。

  「我覺得不撐了。卓先生,你請回罷。」

  卓暘緊張地吞咽了下,他試探問道:「那您,記住四個方向了麼?」

  您記住臣了麼?記住某夜,有位小官人,給您看花葉雨了麼?

  浮雲卿裝起了傻,她沒有回應,轉身踅及臥寢。

  卓暘轉眸看向支摘窗,那是緊閉的臥寢里,唯一一道敞開的地方。

  下一刻,他遙遙睞見,浮雲卿踅到支摘窗邊,雙手扣著窗環,毫不猶豫地合了窗。

  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

  卓暘傾身端起蔑絲箱兒,折回信天游院。

  群頭春深門緊閉,窗欞緊掩,他卻推開信天游的門扉,挑起窗欞,任外面的風往屋裡刮。

  他想著浮雲卿。

  想歸想,他可不是個任蚊蟲叮咬的傻子。屋裡點了數盤蚊香,把他自己都熏得夠嗆,何況是不要臉的蚊蟲。

  香氣騰騰,卓暘躺在床榻上,嗅著香,眼裡熱辣辣的。再一眨眼,竟落了幾滴淚。

  卓暘後知後覺,伸出捻起淚珠,遞到眼前看。

  上次落淚是什麼時候,他認真回想,終究想不起來。

  人這一輩子,再錚錚鐵骨的男兒郎也哭過幾次。

  七八歲的年齡,點著小炮竹炸路邊的牛糞,炸路人一身,當時笑得開心,過後被長輩揍得也當真是傷心。

  再往前推,剛出生肉胳膊肉腿的小臭娃,開心也哭,傷心也哭。

  卓暘想不起小時候的事,但確信自個兒那時是莊子裡最頑皮的小孩,肯定挨了不少頓毒打。哭著說下次再也不敢,然而真到下次,又呲著大牙去炸牛糞,不長記性。

  那時候的淚,與今下的淚是兩種淚。

  長成勇猛一條,偏偏對情愛之事不開竅。莊裡有未婚的小娘子羞答答地送他花,他不屑收,躲得八百里遠。

  而今要是浮雲卿能送他花,就算氣惱地拿花砸他,他也會像年少時呲著大牙,把生花簪到鬢邊,日日夜夜向旁人烜耀。

  「曾經滄海難為水。」

  他揪起放在身側的狗尾巴草,編著吃草的白兔,吃魚的小貓,啃骨頭的小狗。

  他不如敬亭頤樣樣精通,他只會編狗尾巴草。

  他跟這狗尾巴草處境一樣,隨處可見。沒人會喜歡平庸的狗尾巴草。

  編得又快又生動,漸漸身側出現了數隻白兔與貓狗。

  原想把這些都裝到籃子裡,明日一起送給浮雲卿。然而今晚他辦了件自我感動得落淚的丟人事,送出去作甚,再增一件丟人事麼。

  卓暘無比慶幸,這一晚他捱住了想送禮的心。因著翌日清早,敬亭頤帶來的禮,把他的狗尾巴草襯得無比寒磣。

  *

  珍饈閣。

  「昨晚臣去郊外騎馬,朦朧月色下,臣窺見,有一片先前我們不曾涉足的草地,長出許多碎花。小敬馬在溪邊飲水,臣摘來五顏六色的花,給您編了個花環。」

  言訖,從一筐鋪著綢布的竹籃里,拿出圓圓的花環。

  瓊花、米蘭、白玉蘭、六瓣芍藥、海桐、萱草,高低錯落地綴在圓環藤上,精巧獨特。

  浮雲卿眼眸亮晶晶的,笑得肆意暢快,露出一口白牙。

  她像小獸俯身般,慢慢垂下頭。

  敬亭頤穩穩端起花環,戴在浮雲卿的髻上。

  浮雲卿得意地晃了晃頭,「敬先生,好看嗎?」

  敬亭頤笑彎眼,說不僅好看,還驚艷得緊。

  浮雲卿又扭過頭,朝禪婆子烜耀:「好看不?」

  當真如敬亭頤所贊,好看,驚艷。說好聽話哄人不是禪婆子的作風,她肅重地點了點頭,「不錯。」

  越過卓暘,去問禪婆子,是想避避嫌。可全然把人略過去,不管不顧,良心又過不去。

  浮雲卿僵硬地問:「卓先生,好看嗎?」

  卓暘板著一張木然的臉,低頭只顧吃粥。聽浮雲卿問,勉強抬眸看一眼,「湊合,過得去。」

  他試圖用刺耳的話語激起浮雲卿心裡的波瀾,哪怕怨他,只要能多跟他說幾句話就成。

  哪想浮雲卿並未把他的話聽進心裡。畢竟往常他那張嘴也吐不出什麼天大的好話。

  問一圈,最想聽的只是敬亭頤的回答。

  浮雲卿偎著敬亭頤,滿心歡喜。因此聽及敬亭頤告假,說下晌得出去一趟,並未多想。

  她暗戳戳地勾起敬亭頤的小指,「下晌是你的課,你有事要出去,我也有事做。」

  敬亭頤握緊她的手,「您有什麼事?」

  原想,興許她是要找施素妝榮緩緩去打牌,不曾想卻見她羞赧地說不是。

  「總之,是個驚喜。」她道,「敬先生給我驚喜,我也想給你驚喜。」

  敬亭頤舀起一勺白粥,吹跑熱氣,遞到浮雲卿嘴邊。

  「您給我驚喜,那我得再回您個驚喜。」

  浮雲卿乖巧地喝著粥,好奇問:「你還要回?回什麼?」

  敬亭頤複述一遍她的話,「總之,是個驚喜。」

  一碗淺淺的粥,要人喂,怕是要喝到天荒地老。浮雲卿黏了敬亭頤半會兒,心裡想,不能再依賴他的照顧。

  繼而挺直腰杆,「不要餵我了,我自己舀著喝。」

  敬亭頤寵溺說好,「粥熱,我給您施點戲法冷冷。」

  話落,順著同個方向,慢慢攪著浮雲卿的粥。

  「熱熱冷冷,小兔等等。小兔慌了,燙到嘴了。」

  他說著頗奇怪的話。可正是這句奇怪的話,令浮雲卿眸色一沉。

  幼時,賢妃也似敬亭頤這般,給她攪著燒嘴的米粥,說著這話。說罷,米粥果然不再燒嘴,冷熱適中。

  這句的確帶著戲法魔力的話,浮雲卿已經十二年沒聽過了。

  她沒想到,會從敬亭頤嘴裡,聽到這句話。

  賢妃說,原句是「小狗等等」,可她屬兔,遂改成了「小兔等等」。

  敬亭頤也改了話,鑿著她的心,鑿著她的骨。

  「您嘗嘗。」敬亭頤揉著她的腦袋,說道。

  喝口黏糊的粥,再抬眼時,已是眼眶裡泛著霧氣。

  千言萬語,最終落一聲,「敬先生,你真好。」

  哎呀,她真想把敬亭頤捆到身邊,倆人黏黏糊糊地過一輩子。

  這樣想著,準備驚喜都有了無限動力。

  她沒下過廚,卻想給敬亭頤做幾道吃食。端到他面前,他定會滿心歡喜,將她攬在懷裡,夸句「不愧是我家的好孩子。」

  夏日嚜,滿頭大汗地做熱菜不划算。

  敬亭頤喜歡吃什麼,飲什麼,她的確不知。不過轉念一想,她喜歡什麼,敬亭頤就喜歡什麼。

  乾脆做她喜歡的罷!

  想及此處,浮雲卿當即決定,下晌就做紫蘇飲子,櫻桃煎,爽口冰雪。

  起初禪婆子麥婆子都不贊同她這個驚喜。

  禪婆子冷聲譏笑:「您下廚?老天,您當真不會把小廚房炸了嗎?」

  麥婆子溫和勸:「公主,大熱天的,您就別做這事了罷。搞不好,膳食做不好,人也中暑昏了過去。」

  浮雲卿搖搖食指,「不會,可以去學。再說,燒水煎炸這些再簡單不過的事,我還是會的。」

  說著簡單,眼高手低。做飯有門道,且有不低的門道,哪能是想學就能學會的?

  兩位婆子對視一眼,再想出聲勸時,卻見浮雲卿拱著手,可憐巴巴地求她們。

  圓滾滾的小白兔,戴著漂亮的花環撒嬌。兩位婆子再對視一眼,罷了,隨她去罷!

  禪婆子提議道:「朱雀門外的曹家從食,冷飲做得最好。冰井務②的張婆,一向負責給咱們府做冰雪。奴家跑一趟,把曹家小娘子和張婆請到府里,手把手教您做。」

  麥婆子不迭點頭說是,「曹家小娘子手藝巧,與您年齡相仿。張婆您與她熟絡,每年夏日都要來府上送冰雪。哎唷,這倆人再合適不過。奴家去小廚房備好食物,您做得也能快些。」

  未時初,禪婆子領著曹小娘子進府。未幾,麥婆子領著張婆進府。

  晌午頭天氣正毒,曹小娘子一路奔波,及至公主府,額前豆大的汗珠不斷往外冒。

  不過再往府里走幾步,她便涼快地消了汗。

  每條蜿蜿蜒蜒的遊廊下,都擺著一箱冰鑒。冰塊晶瑩剔透,不含半點雜質。上乘的冰塊不要錢地往廊下擺,隔著細箴竹簾,吹來一縷縷涼氣。

  這就是財大氣粗罷,曹小娘子心想。

  踅至小廚房,張婆早已等候在此。

  而浮雲卿,摘了花環,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杌子上等。

  曹小娘子雌懦地道聲萬福,卻被浮雲卿親昵地挽起胳膊,往灶台處帶。

  「不必拘謹。」浮雲卿說道,「曹小娘子,張婆,你們倆只需把步驟告訴我就好。剩下的,我自己去做。」

  倆人面色一驚。瞧起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主,竟然親自下廚,給駙馬做膳食。

  此刻倆人都不約而同地艷羨駙馬。駙馬當真好命吶,竟把天之嬌女迷得團團轉。

  曹小娘子與張婆,深入簡出地把步驟說明白,接著站在一旁,窺著浮雲卿流利的動作,只嘆她記性當真好,動手能力也強。

  明明剛剛接觸,卻做得熟稔自在。

  做紫蘇飲子熟水,需得先洗淨數片新鮮的紫蘇,添柴點火,中火將大鍋燒熱。接著轉小火,紫蘇入鍋烘烤至葉焦味香。熄火,鏟取紫蘇,趁熱放到燙好的茶盞里,添沸水。首次沖泡出來的水倒在盂里棄置,反覆兩次,再添熱水,燜一炷香,紫蘇飲子做成。

  浮雲卿繫著攀膊,戴著袖套手套,將茶盞端到曹小娘子與張婆面前。

  「二位觀相聞味,看看好不好。」

  曹小娘子用手扇著紫蘇香,說好。

  張婆撳起茶蓋,觀紫蘇葉與茶水相,說好。

  浮雲卿勾起嘴角,踱到水管邊,將一甌櫻桃洗乾淨。

  清水衝著櫻桃,不知怎麼,驀地想起敬亭頤身上的櫻桃。

  心猿意馬,這一想,再也止不住念頭。臉燒得比櫻桃紅,只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有些緊張。」

  櫻桃去核,放在銀盆里瀝水晾乾。繼而燒鍋,加半斤蜜,六兩糖,慢火熬糖色。糖色濃稠,端起一甌櫻桃往鍋里倒。將櫻桃鏟散,往糖色里滾一圈,待紅嫩的外皮熬得發深,迅速攪拌,與糖色融合。不多會兒,櫻桃便套了層琥珀脆皮。定型後關火,一甌櫻桃放在冰塊里冷。

  至於爽口冰雪,不需張婆多說,她也做得十分熟稔。每年夏日都吃,吃著吃著,便摸出了怎麼做的門路。

  幾顆雞蛋,一盞牛乳,二兩白糖,一壺水。融化,攪拌,最後放在冰鑒夾層里冷上半個時辰。

  浮雲卿做得有模有樣,色香味俱全。曹小娘子與張婆朝她比了個欽佩的大拇指,「公主,您有這方面的天賦。」

  一下晌,浮雲卿聽她們誇了無數句,無奈回道:「噯,姐姐說的對。我呢,就是那種除了讀書,旁的事都能做好的人。」

  三樣膳食,一齊放在冰鑒里儲存。

  比及敬亭頤風塵僕僕地趕來,已是酉末,晚霞滿天。

  禪婆子將他領到小廚房,諱莫高深地說一句:「駙馬,公主準備的驚喜,您會喜歡的。」

  敬亭頤頷首說好。

  其實在禪婆子說,要領他去小廚房時,他心裡已經如明鏡般。

  廚房還能有什麼?

  無非是膳食。

  不過待推門進去,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驚住。

  浮雲卿卸了簪珥,只用一根髮帶,簡單地挽起頭髮。戴著圍兜,繫著攀膊,一副廚娘打扮。

  小娘子家,似乎生來便懂如何浪漫。

  今下屋內點著暖黃的桕燭,綴著各種生花,將浮雲卿的臉龐烘得明媚清晰。

  她從冰鑒里抽出凍好的紫蘇冰飲子,櫻桃煎與爽口冰雪,一道擺在敬亭頤面前。

  而後學著今早他餵食的模樣,舀起來,餵到他嘴邊。

  浮雲卿笑眯眯地看著敬亭頤,見他猶豫,催促道:「小敬快嘗嘗。」

  她總能研究出各種各樣奇怪又貼近的稱呼。

  敬亭頤笑著說好。一口一口嘗著她遞來的美食。

  確實美味。

  「這是我親自做的,忙了一晌呢。」浮雲卿餵完,偎到敬亭頤身邊,仰頭期待地問:「敬先生,你說要給我的驚喜,是什麼呀?」

  敬亭頤勾起嘴角,「也是吃的。」

  聽罷,浮雲卿探身東張西望,並未看到敬亭頤有帶什麼吃的過來。

  她急不可耐的模樣,令敬亭頤歡愉得緊。敲著她奇思妙想的腦袋,「閉眼。」

  教書先生身上的壓迫感,叫她一聽便聽話地闔了眸。

  「張嘴。」敬亭頤說道。

  浮雲卿聽話照做。會是什麼好吃的,是她愛的乳酪奶嗎?

  下刻,驀地感覺有道滑溜溜的物件,飛快閃過。

  未知的恐怖令浮雲卿打著顫,「敬先生,你給我吃了什麼?滑不溜啾的,冰冰涼涼的,還沒嘗出味呢,就沒了。」

  敬亭頤噢了聲,「淺嘗輒止,臣把第一道吃的拿走了,還有第二道。」

  浮雲卿不禁扯住他的衣袖,「快,快上第二道菜。」

  再一恍神,她便嘗到了敬亭頤的嘴唇。

  蜻蜓點水,飛快抽離。

  敬亭頤摩挲著浮雲卿的唇,「第三道,才是驚喜。」

  繼而捧起她的臉,深情地吻著。

  親吻是男郎一學就會的事情麼。

  浮雲卿被親得暈暈乎乎,如是想。

  敬亭頤贈給她的驚喜,是一條強勢的游蛇。而她始終是憨頭憨腦的游蛇,被領著走。

  什麼都不知道。

  「好孩子,真乖。」

  (本章完)

  作者說:①跳索:跳繩。

  ②冰井務:負責研究和生產降溫的食品,基本上都為皇室服務。

101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