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從朗瞠目結舌, 他罵敬亭頤卑鄙,「這些事,你竟都對她說了?」
這些事, 指他與敬亭頤明里暗裡廝殺的血腥事。先前儘管二人互不對付,但在浮雲卿面前,仍假惺惺地維持著友好的關係。
他與敬亭頤因朝事斗得死去活來,私底下恨不得把對方一劍捅死。漸漸的,生了一種默契——不願拉浮雲卿下水。
而今, 敬亭頤破壞了這份稀薄的默契,與韓從朗撕破臉皮,往明面上斗。
浮雲卿不知倆人之間的恩怨, 只把「這些事」, 當作客店案。
她維護著敬亭頤,朝韓從朗斥道:「你做過這麼陰險惡毒的事,難道我還不配知道嗎?韓從朗,你可是有把柄在我手上,若敢逼我, 我定會把你捅的簍子告到韓相面前去。」
韓從朗來孫羊小茶館,是有意為之。他的探子時刻監視著浮雲卿的行蹤,知道浮雲卿要來這處茶館用膳, 前腳接後腳地趕了過來。
不求浮雲卿能和顏悅色待他, 只盼她能分自己一眼。哪知浮雲卿說的話一聲比一聲嗆, 直接把他父親給搬了出來。
父親是亘在他心頭的一道天雷,伺候他的人,都知道父親是他的雷區。
偏偏這道雷, 被浮雲卿輕輕鬆鬆地說了出來。
韓從朗咬著後槽牙, 「我做的事狠毒?好, 走著瞧。看看誰才是心狠手辣的人。」
言訖拂袖而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人影一走,過賣便把膳食端了過來。
他不敢細想,低頭垂眸,默默擺著碗筷,神色闐然,心底卻掀著狂風巨浪。
過賣話音微顫:「二位貴客,請享用膳食。」
轉身時,腿腳軟得不成樣子。若非有意強撐,恐怕就要癱倒在客人面前。
他出身鄉野,沒見過大場面。可方才聽及這桌客人的對話,精魂簡直要被嚇出軀殼!
過賣斗膽猜測,靠窗這桌貴客,應是公主與駙馬。而那憤懣離去的小官人,非富即貴,有當朝丞相沾點關係。
三位都能揮揮手就要了他的命。
經韓從朗來鬧,浮雲卿本就不多的胃口,今下又被碾磨得稀碎。
潦草吃幾口面,喝幾口冰飲子,便催著回府。
原想府里該是個安逸的地兒,回去睡一覺,恢復精力,準備下晌的課。不曾想甫一回府,便聽禪婆子來報:「卓先生告了假,去青雲山。您下晌的課沒了。卓先生說,今晚他就不回來了。」
「青雲山?」浮雲卿蹙眉疑惑,「今晚不回來,那他住哪兒?難道準備打地鋪住山里嗎?」
小廝喝腰說是,「卓先生說,您不必擔心他。他在山裡住一晚,次日上晌回來。」
敬亭頤也皺起眉頭,「他有留下什麼物件嗎?」
小廝眼睛一亮,差點把這事給忘囖。旋即掏出腰間一封信,遞到浮雲卿手裡。
「公主,這是他給您留的信。」
浮雲卿接過,正欲拆開,便聽小廝出聲勸阻:「公主,卓先生交代,您得在獨處時拆信。」
小廝轉著打量四周的眼珠,赧然道:「這頭人多聲雜,不便拆信。您回了臥寢,遣散旁人,再把信拆開罷!」
明明是卓暘吩咐下來的話,可卻要小廝傳達。這話不中聽,眾人蔑視不解的眼光直往他身上剜。小廝兩股戰戰,雌懦告退。
「他在搞什麼名堂?」浮雲卿撳緊信,仔細打量,「青雲山里半家腳店都沒有,他怎麼睡,難不成要把那座老墳頭推翻,躺在破敗的棺槨里?」
敬亭頤心想,估摸卓暘就想這樣做。
他不動聲色地攬過浮雲卿的腰肢,帶她往內院走。
臥寢里,只有浮雲卿與敬亭頤二人。
浮雲卿不自覺地用力握緊卓暘留下的信,指節泛白,手背筋絡盡顯。她艱難地吞咽下,飛快瞥眼敬亭頤,猶豫道:「敬先生,他交代,獨處時再打開信。」
話外之意,便是勸敬亭頤趕緊離屋,好讓她能趕緊拆開信。
敬亭頤平時一向縱著她,僅僅遞個眼神,敬亭頤便知道她想要什麼。
像今日這般,把提示詞都往明面上說,還是第一次。
敬亭頤一臉落寞,「您信不過我嗎?」
浮雲卿誠懇地晃了晃頭,「這不是信不信得過的事。既然卓先生特意交代,那我肯定要按他說的做。這封書信,若是您留的,也提出同樣的要求,我也會照做不誤。敬先生,你平時不是這樣的。你怎麼了?」
敬亭頤被她這話噎得幾欲窒息。
他怎麼了?
他在浮雲卿眼前,一向謙和有禮,懂得進退,從不叫她感到難堪。
她需要,他便湊到她身前。她不需要,揮揮手便能遣走他。
甚至不需她揮手,他便會主動離開。
如今他不想似從前那般聽話溫順,只在這件事上,他與卓暘做著較量。
他清楚卓暘出走的原因,也清楚信紙上會留什麼話。
他清楚浮雲卿在拆開信後,會去青雲山尋卓暘;清楚在尋回卓暘後,他們仨的關係,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一切都清楚,都明白,卻仍想與之抗爭,將浮雲卿留在身邊。
敬亭頤往後退幾步,站在光圈裡,髮絲染著光,靜靜望著浮雲卿。
他垂著眼睫,眼眸里是破碎的光亮,張了張唇,審慎問:「您要把臣趕出去嗎?」
您要把臣,從這段關係中趕出去嗎?
浮雲卿不明所以,窺見敬亭頤面色低落,她本能地想踅過去哄。
她將信箋反扣在桌面,挺直腰杆,坐在杌子上。
每次都是這樣。敬亭頤或氣或醋,朝她發脾氣,儘管發得隱忍,可還是叫她心裡不舒服。他發脾氣,她就得覥著臉賠不是。
他發脾氣,不似尋常男郎大吼大叫,不似尋常男郎打打罵罵。他什麼都不做,只是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她,只是獨自黯然神傷,只是在她來問時,說著哀怨的話。
他的脾氣,不會對她造成半分影響。
偏偏她在乎他,偏偏他仗著她在乎他,偏偏他仗著她無底線地寵他。
肆意妄為!
浮雲卿決定,不能再縱容他。她將信箋撳得皺巴巴的,一身力氣泄在信箋上面,心底打氣助威,沉聲道:「敬先生,是卓先生要把你趕出去。」
話音甫落,便見敬亭頤眼中光芒倏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僝僽黯然。
的確是卓暘要把他趕出去,而卓暘之所以敢這麼做,全靠浮雲卿無形中給予他的底氣。
敬亭頤頷首說好,唱了個肥喏,輕輕推開門扉,悄悄離去。
浮雲卿無奈地嘆氣,顧不上那頭敬亭頤的哀怨,趕忙拆開信箋。
只見信紙上寫著兩句話。
「若要尋臣,酉時一刻乘金車出發。若無意尋,臣會在青雲山里歇一夜,次日歸。」
浮雲卿讀完,倏地滿心失望。
她將信紙揉成團,投進桕燭星火里。直至那筆龍走蛇的字跡燃成黑齏,才收回目光。
她看重這封信,寧願讓敬亭頤發脾氣,也要遵循卓暘的要求來拆信,僅僅是為了看信上卓暘到底有沒有提放假補課的事。
下晌原本是他的課,可他告了假去青雲山,課空了一節。按卓暘那斤斤計較的脾性,既然少上一節,定會找個空閒時候把這節給補上。她當然不想補課,那意味著她會少一晌與敬亭頤相處的時間。
她因著敬亭頤的緣故堅持拆信,反倒把敬亭頤得罪個徹底。她心心念念的信,半句沒提補課,反倒是明晃晃地要她將人尋回。
竹籃打水一場空。
眼下她只能去赴約。去,得罪敬亭頤一人。不去,得罪敬亭頤與卓暘兩人。
她圖什麼!
浮雲卿當即決定要赴約。然而信上寫,她須酉時一刻出發。今下不過申時,距酉時還有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足夠讓她做許多事。譬如找敬亭頤把這誤會解釋清楚,譬如讀一冊話本子,譬如貪吃幾盞冰飲子。
她大可以趁此時機,向敬亭頤解釋:她是貪圖與他相處的時間,故而執意遣他走拆信。
大可以趁此時機,將緩緩寫的話本子讀完,再興高采烈地給她寫一封信:緩緩,你真是深藏不露。
大可以趁此時機,貪嘴饜足,吃得爽快,再睡個覺,輕鬆舒心。
想了又想,浮雲卿決定誰都不去找,乖乖待在臥寢里,喚來側犯尾犯給她梳妝打扮。
側犯有意向她透露,「公主,駙馬從臥寢出來後,直奔書房而去。進書房前他交代,今晚要歇在書房,就不往臥寢與您同睡了。」
浮雲卿眼前一黑,「他也不來了?」
側犯說是,「噢,駙馬還貼心地說,叫您不要擔心他。他自己一人也能撐下來。」
這當然是句反諷話。
「他倒是能撐下來。」浮雲卿扯著嘴角冷笑,「他身上飄來的醋味可真是讓我撐不下來!」
尾犯驚喜地「哎唷」一聲,「公主,您竟然能看出駙馬這是在吃醋。往常您就沒辨出過駙馬吃醋。」
尾犯附和說是呀,「往常您都是一臉懵。倘若駙馬說要在書房裡待一晚上,您只會讓他注意保暖,別著了涼。」
被兩位女使話語一點,浮雲卿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開了竅。
霎時羞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哪有,將燙手的話頭胡亂搪塞過去。
側犯尾犯笑而不語,給她描眉畫眼,梳發盤髻。
捱到酉時一刻,人終於坐到了金車裡。
天稍稍黑,臨走前,浮雲卿扒著車窗,朝女使吩咐道:「在我回來前,不論如何,一定要將駙馬請出書房。實在沒招,就說,我命令他歇在臥寢。」
女使「欸」了聲,斂袂道聲萬福,在晨晨暮色中,送走一輛金車。
及至青雲山腳,黑漆漆的天落在眼前。
車夫將一桿守夜燈遞到浮雲卿手裡,不放心地勸:「公主,要不然小底與您一同上山尋人罷。天黑,山路難走,偌大一座山,您要是走迷了路,小底可擔待不起。」
半夜走山路,車夫心裡怕得兀突突,反倒是浮雲卿出奇地膽大:「你就在山腳等我罷。青雲山的路我很熟,打著燈照,不會走錯路。」
年青人血氣方剛,說不怕,當真不怕。
邁了幾十步台階,浮雲卿才想起,這座山里落著不知名的森森白骨,還有那座詭異瘮人的墳。
她爬台階的腳步愈來愈慢,走了兩百階,側身回望,茂密的枝椏樹葉擋盡山下風景。她看不到山腳那輛金車,眼前一片黑漆,耳邊穿過簌簌風聲。夏夜裡,她的心比冰塊還冷。
浮雲卿緊張地咽了咽,嘗試小聲喊人:「卓先生,你在嗎?」
山野空曠,這道細微的聲音被不斷放大,餘聲迴蕩在她耳旁。
浮雲卿眼一閉,心一橫,乾脆速戰速決罷!
繼而左手提著裙擺,右手握著燈杆,一鼓作氣,恍似逃命之徒,三步當一步跨,用著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山里跑。
跑得忘我,風聲無情地拍打著她臉龐,變成無數個巴掌,直愣愣地往她的臉龐扇,扇掉脂粉,扇掉冷汗。
腳不能停,生怕一旦停下來,就會踩到指骨與頭骨。
「啊——」
浮雲卿再顧不得什麼端莊形象,放聲大喊,哪怕整座山不斷迴蕩著她的叫聲,也無心計較。
明知自己跑得狼狽,卻仍不敢停腳。她不知自己是在往哪個方向跑,不知眼前是何種風景,只知只要喊出來,她就不會害怕。
喊了一路,喊到聲音沙啞,仍舊沒停腳。
單純的叫聲已經無法傾瀉浮雲卿恐懼的情緒,她開始咒罵起卓暘。
「卓暘,你這天殺的,都怪你!恨死你了!」
「呦,真這麼恨我?」
撲簌簌的風聲里,傳來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輕佻戲謔的聲音。
浮雲卿猛地睜開眼,卻見有道黑影蹲在樹椏上,巋然不動。
「啊!」她驚得又喊一聲,丟了守夜燈,連連向後退去。
驚恐地瞪大雙眼,卻見那道黑影,利落颯爽地從樹椏上跳到地面,又拍拍手裡不存在的灰塵,朝她走去。
冷清死寂的月色下,他舒展的眉眼生動輕快,是這座死氣沉沉的山裡,唯一靚麗的景色。
卓暘伸出手,「別往後退囖。你身後是下坡路,再退一步,就會滾在下坡的泥潭裡。」
他戲謔的話語中,難得帶有幾分安慰之意。
她一路尋找的人,忍著擔驚受怕尋找的人,眼下就站在她的身前。
心酸委屈不聽使喚地從心頭冒出,浮雲卿拍掉卓暘的手,「你差點嚇死我,知不知道?」
卓暘見她眼眶鼻尖泛紅,忙走上前安慰道:「不是告訴你,我在青雲山嗎?我在青雲山,這就代表著,哪怕你待在山腳不動,我看見燈火,會立即下山尋你。」
浮雲卿聽罷他這話,又氣又惱地捶著他。
但凡她知道這點,就不會如傻子般,一路不要命不要面子地飛奔過來。
「有嘴不會說話嗎?」浮雲卿顫著聲捶著他緊實的胳膊,「非得讓我擔驚受怕,你就好受了?」
「抱歉。」
卓暘認真道。
他來青雲山,最初的確是賭氣。他氣浮雲卿在乎敬亭頤,也氣自己在乎浮雲卿,更氣浮雲卿與敬亭頤相互在乎。
他留下那封信,不過是置氣之舉。信上潦草地寫兩句話,其餘什麼都沒交代。
因為他賭浮雲卿不會來尋他。
他賭輸了,卻高興得像是娶了新婦過門。
他是誠心誠意致歉,哪知浮雲卿聽了他這話,抬眸眨巴眨巴眼,淚珠便從眼眶裡奔涌而出。
「我真的很害怕,都把遺言想好了,你知不知道。」
浮雲卿越哭越凶,哭得臉頰通紅,身子不自覺地顫抖。
「你……你別哭。」
卓暘往蹀躞帶上胡亂摩挲一把。蹀躞帶上掛著火石袋,掛著針筒,掛著刀子,唯獨沒掛一張擦淚的帕子。
一剎那間,卓暘動過用衣袖給她拭淚的念頭。可轉念一想,小娘子家愛乾淨,他的衣袖湊上去,恐怕被會嫌棄髒罷。
卓暘嘆口氣,伸手將浮雲卿的臉捧了起來,用手笨拙地給她擦拭淚珠。
手心裡有繭,他怕刮疼浮雲卿的臉頰,用手上最柔軟的指腹,小心翼翼地給她拭淚。
他收著勁,可她的臉頰依舊通紅,不知是哭意染的,還是他刮紅的。
浮雲卿沒有拒絕他的接觸。
起初哭,是害怕失去又重新擁有,心裡落差大。後來哭,卻不知為何。明明慌亂的思緒漸漸平靜下來,可淚珠仍在往外涌。
再回神時,卓暘寬大的手掌,已淹在她的淚水裡,浸著泡著,漬了一層水光。
浮雲卿吸吸鼻頭,掏出衣衫上別著的一張帕子。先把臉上的淚擦乾,又將那帕子扔到卓暘懷裡。
「喏,擦擦手罷。你沒帕子,可我有。笨,也不知道先問問。」
卓暘連連點頭,那張帕子似塊燙手山芋,燒得他手心又癢又熱。
浮雲卿掖著淚花,將卓暘當成出氣筒,一拳捶在他寬闊的背,一拳捶在他勁瘦的腰。
「沒聽見我一直喊你的名字嗎?也不知道給聲回應。」她嘟囔怨道。
卓暘失笑,「我在樹椏上睡得香,四周靜謐,確實沒聽見你的聲音。要是聽見,我會置之不理?」
浮雲卿幽怨地剜他一眼,「那我是誤打誤撞,進了你歇息的地方囖。」
卓暘滿心歉意,心虛地來回張望,「這不是……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尋我。」
浮雲卿無奈地跺跺腳,「你都寫了信,難道我會任由你在荒郊野嶺里睡一晚?」
再說,若非得要得罪人,得罪兩頭,還不如得罪一頭。
卓暘給她賠不是,「既然尋到了人,那就趕緊下山罷。」
他彎腰撿起被浮雲卿扔在地上的守夜燈,將燈杆塞進浮雲卿手裡,「回去罷。」
聽他那話意,仿佛是要護送她下山,而他仍要在山裡呆一晚。
浮雲卿不樂意,「不急,好不容易上了山,還是看看風景罷。」
「看風景?」卓暘滿頭霧水,「大半夜的,哪有風景看?」
浮雲卿指了指他躺過的那根樹椏,「我想坐在那裡,看風景。」
那處樹椏高,粗壯穩固,兩人坐也能支撐得住。
卓暘說行,捋起衣袖,正打算把她抱上樹,就窺見她蹬腿伸手,原來是想攀爬到樹上。
往上爬了幾寸,又滑了下去,反反覆覆。
卓暘搖搖頭,他真是低估了浮雲卿的野性。
只知她哭得脆弱,忘了她瘋野起來,什麼都不顧。
「那棵樹,是爬不上去的。」
卓暘踅到浮雲卿身側,摟著她的腰,借力往樹樁處一蹬。
下一刻,二人便坐到了樹椏上。
浮雲卿驚得瞠目結舌,「你不是說,這世上沒輕功嗎?」
卓暘跅馳笑道:「噢,其實我是騙小孩的。」
有沒有輕功,都不重要。
尋常人學個皮毛功夫夠防身就行。學的越是高深複雜,要應對的危險就越多。
他不願置浮雲卿於險境之中。
「看風景罷。」他說道。
浮雲卿將守夜燈放到身旁,葳蕤黯淡的燈光,照著卓暘俊朗的臉龐。
高處吹來的風更緊更密,她卻仰著臉,愜意地感受風吹來拂走。
卓暘說看風景,她就看風景,甚至只看風景。
她望著天邊皎潔的明月,一句應景的詩脫口而出。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感慨地說,「不知在多年以前,或多年以後,會不會也有倆人深更半夜地坐在樹椏上,望著這輪明月。」
卓暘側眸看她,「會有的。」
但總歸不是她與他。
沒有人會像她,義無反顧地扎到黑魆魆的天裡,將冷清的山喊出譁然的氣勢。
沒有人會像她,哭哭笑笑,自己心裡怕得要死,還逞強安慰別人不要怕。
暘山開曉眺。
他明明該是一座沐浴著日光聖輝的山,卻長成了孤寂冷清的青雲山。她喊山,也是在喊他的名字。
卓暘斂著眸,仔細描摹著她的臉,將她的臉記在心裡。繼而轉眸,與她一同望著那輪明月。
此時此刻,天邊的明月,與心裡的明月,都屬於他。
在他們約見的青雲山,她也曾有過一刻,一剎那,屬於他。
「想睡,就睡罷。」
話音甫落,那顆小雞啄米似的腦袋,便欹在了他的肩頭。
倘若他是駙馬,他可以將她攬在懷裡,拍著她的背哄睡。可他只是一位平平無奇的教書先生,他沒有任何理由,去做僭越逾矩的事。
良久,落下一聲認命般的嘆息。
*
抱著熟睡的浮雲卿踱將山腳,再一抬眼,正巧看見敬亭頤騎著北落馬趕來。
「你把北落接來了?」卓暘問。
敬亭頤頷首說是。他捱著心頭排山倒海的醋意,說道:「把她抱上車。騎上你的馬,跟我走。」
浮雲卿睡得熟,卓暘強忍著惻隱之心,拉上車簾,吩咐車夫回府。
車夫不敢多問,不迭點頭說好。
送走浮雲卿,敬亭頤與卓暘不再是教書先生,而是蓄意謀逆的亂臣賊子。
敬亭頤睞他一眼,「我們的人,成功潛入了遼國。偽裝遼人,攻下了燕雲十六州。」
旋即駕馬越過卓暘,「燕雲十六州,是我送給公主的禮。」
敬亭頤是在警告他。
卓暘苦澀地笑笑,跟在他身後,晃悠悠地走著。
他能拿什麼跟敬亭頤比。
(本章完)
作者說:感情戲搭配《Sea La instrumental》這首歌食用,效果嘎嘎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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