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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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新宋門出來, 順著汴河水道流淌的方向往東南處走,越暨虹橋,再經過環城河橋, 便會走出外城。

  郊外,白色炊煙裊裊升起,煙霧將碧綠山景烘得水靈靈,像往郊景外套了層琉璃罩子,不甚真切。

  浮雲卿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站在小山坡頭,垂眸細睞著一方光景。

  馬夫馱夫前拉車,後抻馬, 押著一隊繫著彩綢銅鈴鐺的馬往虹橋處行去。老橐駝幫緊跟其後, 老漢安撫著橐駝,伸出粗糙黝黑的短指頭,指著城內浮華光景,眼裡全是金銀元寶交子票。

  打麥場的柵欄朝外敞開,脖搭汗巾的莊稼人, 正合夥把石碾子往草屋棚下搬。石楠樹夏蕊綻開,幾個男童女孩聚堆在樹蔭下乘涼,舀著荔枝冰飲子水喝。

  晌午頭毒辣, 巡檢司與廂事公所交接公務。而後一隊朝東北行, 一隊朝東南行。

  浮雲卿與敬亭頤到郊外時, 堪堪午時一刻。這個時辰,干粗活的漢子都歇了手,回家吃午膳。二人打算騎過馬, 選一家茶館用膳。

  騎馬是個出汗又出力的活兒, 因此出門前, 浮雲卿特意卸了妝容,一張臉不施粉黛,出汗也不會覺得悶。

  她跟著敬亭頤下坡,問道:「敬先生,我們的馬在哪裡?

  敬亭頤牽緊她的手,不迭囑咐她小心腳下,邊回話:「望火樓旁側,有一家騎馬場,馬就在場棚下待著。」

  言訖便帶人進了騎馬場。

  敬亭頤提前往騎馬場裡做了打點,今下場主覷見敬亭頤的身影,趕忙從棚下竄出迎接。

  「欸,是敬小官人罷。」場主笑得諂媚,八字鬍須耷拉在上嘴皮,「小官人,您要的兩匹馬已經備好了。一匹公馬,一匹騸馬。騸馬被騸得早,性情溫順,適合初學。馬具檢查無誤,您領馬進草場後,可以直接上馬。」

  又將精明的眼珠瞥到浮雲卿身上,見她未戴帷帽,梳著元寶髻,是婚婦的模樣。

  場主垂拱著手唱喏,「這位是令正罷,問夫人安。」

  敬亭頤無意與他多做糾纏,只簡單說了句「內子怕生」,旋即領著浮雲卿接馬。

  騸馬適合初學,然而浮雲卿並非地道的初學者。先前在大內獵場,她的三位兄長,輪流教過她學騎馬。

  獵場都是汗血寶馬,烈性強,她小小一道身軀,還沒馬腿高。趴在馬背上,撳著比手指粗的韁繩,顛顛簸簸,吐了許多次,也沒學會駕馭駿馬。

  因此如今見騸馬溫順地任她撫摸,滿眼驚奇。

  這匹騸馬,鬃毛被梳成一股股麻花辮,垂在身側。額前一簇白,渾身通黃,是最受小娘子家喜愛的那類馬。

  敬亭頤牽著騸馬,耐心給浮雲卿講解要領,「先從騸馬的左前方繞到它身旁,一腳踩馬鐙,另一隻腳借力,帶動腿跨在馬背上。起初上半身不要坐直,要匍匐在馬背上,試著拽好韁繩,鬆緊適中。」

  睃及浮雲卿面露膽怯,他安慰道:「別怕,我給你牽著馬。待馬跑開後,我再鬆開。」

  浮雲卿心想,既然走了老遠到郊外,需得趁此大好時機證明自己。在兄長面前丟臉她不怕,就怕在敬亭頤面前丟臉。

  再說,騎馬的基本要領她還是懂的,叵奈先前沒遇上一匹適合的馬,沒辦法施展本領。

  一鼓作氣,帶著烜耀的意味,浮雲卿利落上馬,動作一氣呵成。

  她摸著騸馬鬃毛,愛憐問道:「小馬,你叫什麼名字?」

  騸馬嘶鳴一聲,踏踏輕快的馬蹄,做著回應,不知聽沒聽懂。

  「馬場裡的馬只按行伍排名號。這匹馬安置在四棚第三塊地,因此叫『四三』。」敬亭頤揚笑解釋道。

  浮雲卿失落地「噢」一聲,又問:「那匹公馬的名號呢?」

  言訖,便聽棚下傳來一陣不服氣的嘶鳴聲,馬蹄踏得比騸馬還快。

  那匹公馬慘遭忽視,不滿地甩著鬃毛。

  敬亭頤回:「『四六』,它被安置在四棚第六塊地。」

  浮雲卿提議道:「既然沒正經名字,那在今日,就給他們起兩個新名字罷。我們只在今日租賃馬,給馬起個名字,也算是不枉此行。」

  敬亭頤將那匹公馬牽到騸馬身側,又踱回騸馬前,「您想起什麼名字?」

  浮雲卿沉吟片刻,忽地狡黠一笑,她拍拍騸馬頭,「我這匹,叫『敬小馬』。你那匹,叫『小敬馬』。」

  敬亭頤失笑,「一個是敬小馬,一個是小敬馬。那臣呢,臣是什麼?」

  浮雲卿斂眸看他,「你嚜,你是小敬先生。」

  話落便策馬飛奔出去,人與馬一溜煙地沒了影跡。

  敬亭頤利落上馬,策馬奔騰。篤篤的馬蹄敲著他的耳膜,周遭青綠的景色被疾風搽得模糊。

  草場寬敞,信馬由韁,爽快的感覺恍惚間將他帶回了虢州。

  他握緊韁繩,誇讚著這匹馬。

  「看來莊裡的人,並未將你養廢。小敬馬。」敬亭頤意味深長地說道,「但不要忘了你的本名,北落。」

  蒼穹上有顆耀眼的星辰,北落師門星。

  北落師門星有異常,便象徵著某地將起兵變,軍事即將大亂。

  北落馬,原先跟著他跋山涉水。後來他來到京城,馬便被養在虢州莊裡。

  春三月,他進了公主府。這匹駿馬,悄摸被送進郊外的騎馬場。

  而那諂媚的場主,劉師門,正是莊裡派來監視他的人。

  浮雲卿在課上提,想去郊外騎馬。他只猶豫半會兒,便遂了她的意。偌大的郊外,偏偏帶她來這片。眾多的騎馬場,偏偏帶她來這處,僅僅是給場主證明,他信上沒有半句假話。

  ——「我已取得公主信任。」

  ——「我已掌握公主喜好。」

  ——「我已打入皇家內部。」

  他以為能從容處理好兩頭事,然而在瞧見劉師門不懷好意地打量著浮雲卿那刻,仍出手下意識地保護浮雲卿。

  當著劉師門的面,他失了態。想必明日起,劉伯又得一封封書信往他這處遞,信上指責他罔顧大業,沉溺兒女情長。

  正斂眸深思著,眼前驟然竄進一張笑意明媚的臉。

  「敬先生,你騎的可真慢。」浮雲卿故作技藝高超,勒緊韁繩,朝他傾身,笑得肆意張揚。

  她噘嘴抱怨道:「我都繞著草場跑了三四圈了,回眸一睞,你這馬還在原地打轉。你呢,不知在想什麼,馬踏去哪裡,好似渾然不覺。敬先生,你是有什麼心事嗎?」

  敬亭頤誠實說是,失落道:「臣一人騎馬,總想起那日您醉酒,臣與您共乘一馬這件事。失去才知道珍惜,您與臣共乘馬時,臣在生您的氣。如今臣孤零零地騎馬,又想起有您陪著的好。」

  浮雲卿聽及他這番可憐話,心想不過是小事一樁,竟值得他掛念許久。

  「噯,我當是多大的事呢。」她撞撞敬亭頤的手臂,「既然想,那就貫徹實施囖。騸馬瘦小,容不下兩人。咱倆一同下馬,我再上你的馬,同乘一匹馬,這事多簡單吶!」

  敬亭頤隨意謅了個理由,掩飾他不可告人的心思,哪知浮雲卿倒真聽了進去。

  再一恍神,她就下了馬。

  浮雲卿安撫地拍拍騸馬身,趴在它耳旁,不管它聽不聽得懂,低聲吩咐道:「敬小馬,你聽話,自己去玩罷。等我朝你示意,你再回來。聽清楚沒。」

  話音甫落,就見騸馬點了點頭,馬腿一屈,學著男郎唱喏的模樣,給她道別禮。

  這匹騸馬當真通人性,浮雲卿心裡嘆道。當然,馬通人性,也有她一番功勞。別看她表面澹然鎮定,心裡不知求了多少聲佛祖,讓他顯顯靈,不要給她難堪。

  如今佛祖顯了靈,她愈發傲氣,大膽地走到公馬側邊,伸手試探地摸摸馬頭。

  哪知公馬將頭一瞥,不僅沒讓她摸到,還送她一個蔑視的白眼。

  仿佛在說:就憑你,也配摸我?

  「這匹馬脾氣很倔。」敬亭頤下馬說道。

  他護著浮雲卿上馬,心裡卻怨著劉師門將北落馬養得一身桀驁之氣。

  原先他養北落時,北落是出了名的脾性溫順。

  劉伯勸,前朝皇子的馬,不能沒傲脾氣。便將劉師門調過去,替他養馬。養著養著,馬壯實不少,脾氣倒也日漸增長。

  物是人非事事休,經年輾轉,事非他所願,阻止不成,只能做局外的旁觀者。

  浮雲卿窩在敬亭頤懷裡,韁繩被敬亭頤握著,她不用操心什麼事,乾脆將精力都轉移到郊外的風景。

  她說,「敬先生,咱們騎出馬場罷,我想到外面看看。」

  敬亭頤說好,「那您要坐穩,場內草地平坦,郊外地面顛簸不平。要是顛得不舒服,立刻告訴臣。」

  浮雲卿讓他放心。哪知話音剛落,駿馬「嗖」地奔騰起來。

  一時哪還顧得上仔細看風景,風自耳側呼嘯而過,馬蹄越快,浮雲卿便越覺自己要飛了起來。

  她呢,從小就想長一雙鳥翅膀,自由自在。想去哪兒,翅膀一揮,就能去哪兒。從封閉的宮牆內飛出,天南海北地亂飛。飛累了,就把翅膀卸下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馬越快,倆人挨得越近。敬亭頤環著浮雲卿的腰,將她穩穩箍在懷裡。

  他輕聲問道:「您想去哪裡?」

  不是問「我們要去哪裡」,而是問「您想去哪裡」。

  他一向把選擇權交到浮雲卿手裡,大事小事,任憑浮雲卿決斷。並無所謂,他的確不在意這些事。

  讓出選擇,讓出決定,能換來浮雲卿開心的笑,值得。

  浮雲卿歪了歪頭,「順著汴河走罷。在內外城與郊外都能窺見這條長河,河道寬敞,船隻來往停靠。順著汴河走,走到碼頭。我想看看碼頭的風景。之前不敢走那麼遠,總覺出了碼頭,我就不再是京城裡的人,而是要乘船漂泊四方的人。以前是一個人去,眼下可不同,有你陪著我,做什麼都不怕。」

  敬亭頤說好。

  浮雲卿沒去過碼頭,他倒對這處頗是熟悉。

  然而在浮雲卿面前,他得佯裝不熟悉。下了車,浮雲卿好奇地來回探頭張望,他將馬栓到棚下,陪她一起演這齣新奇的戲。

  渡口碼頭,揚著帆的船舶一座貼一座,到處擺著沉重的貨物,到處傳著船陀指揮船工卸貨搬貨的聲音。

  京城裡的安逸閒適傳不到繁忙的渡口。

  浮雲卿瞪眼看得認真,「碼頭,每日都是這麼繁忙嗎?炎炎夏日,就算累得渾身臭汗,也不願下船歇息嗎?」

  敬亭頤頷首說是。有關民生民計的話頭,他總是回得格外認真。

  「碼頭每日都是這麼繁忙。船舶要裝載送到各州郡的貨物,各州郡送來的貨物也需在碼頭一件一件,一箱一箱地卸下。春夏秋冬,無論是酷夏,還是寒冬,船工都要埋頭苦幹。他們知道冷熱,也想下船歇息,只是每歇一次,船陀便會扣除一次工錢。船工要養家餬口,只能不分晝夜地苦幹。不是不願歇息,而是不敢歇息。」

  浮雲卿深深地嘆口氣,「百姓竟然過得這麼艱難。先前並未聽說歇息要扣錢這件事。這惡劣風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變法開始。」敬亭頤回道,「朝官主持變法,其中一項是主張降低過稅①,鼓勵外來貨物流通。過稅低,各渡口分成低,船陀撈的油水就少。錢少,便會激發矛盾。船陀壓榨船工,以工錢要挾,船工只能不要命地干。」

  國稅各項,向來不是浮雲卿需要關心的事。何況她這個身份,也無法做過多關心。

  不關心,是不顧百姓死活,自私自利。關心,是妄圖涉政。

  她心裡清楚百姓過得苦,可卻無法幫忙,久而久之,索性選擇不再關心。

  今下聽敬亭頤將其中利害講得清晰明白,倏地生出興趣,問道:「過稅低,那住稅②呢?」

  「住稅提高。」敬亭頤將浮雲卿拉到茶館大棚底坐下,「坐商住賣,是為住稅。住稅提高,百姓做生意,來往羈旅,成本都要增加。」

  浮雲卿一下便聽出稅項這方面的不對勁,「高住稅低過稅,是要打壓百姓經商出遊嗎?過稅降低,外來貨物會向內流通得更廣,壓縮本土貨物生存空間。這難道不是欺負百姓嗎?」

  敬亭頤卻搖頭說不一定。

  官家是她的父親,她可以對變法這件事隨意做評價。而他卻不能。他否定變法,哪怕只否定其中一項,被有心人聽見,下一刻罪名就定了下來。故而他只能含糊其辭,說各有利弊。

  他委婉說道:「興許是經商太盛,各類商物大同小異,不新奇。打壓本土貨物生存空間,意在倒逼商人造出新奇多樣的商物,與外來貨物產生競爭,繼而更好地滿足百姓的需求。」

  變法各項,涉及方面廣。數條法令,不會全部萬無一失。要真論起來,一條過大於功的法令,倒為他擁兵造反,提供了可行之策。

  大多百姓都以為自己活在太平盛世。百姓嚜,只要吃飽穿暖,誰會閒得沒事幹,放著安逸日子不過,跑去造反?

  他們活得「賤」,只要吃飽穿暖,萬事好商量。換而言之,只要百姓能吃飽穿暖,他們並不關心,這天下是誰家的天下。

  誰能讓他們吃飽穿暖,誰就是天下之主。這天下是浮家的也好,敬家的也罷,他們只會擁戴能讓他們吃飽穿暖的官家。

  在太平盛世造反,不是件容易事。敬亭頤要做的,是抓住變法里一個微小的錯處,將其無限放大,把盛世攪亂,給造反這等違逆事,摁上一個正統的噱頭。

  當然,這些赤裸的話,他不會說給浮雲卿聽。

  她是深居內闈的公主,對詭譎的朝局不甚了解。不了解好辦,他用她能理解的方式,一一講給她聽。

  她不會知道他的野心,畢竟他的理由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您是國朝的公主,理應多聽聽民聲才是。」

  這是從百姓的角度來勸她。

  從教書先生的角度,他會勸,「臣同意您來郊外騎馬,一方面是想叫您散散心,另一方面也是在想,書本那些知識總歸是死的。說一千道一萬,不如您自己親自去民間走一走,看看書上的道理,說的對不對。」

  他甚至能以駙馬的身份,說:「臣自然有私心。臣想約您出來,與您說話,吃茶,做只有我們能做的事。」

  他是萬千百姓之一,是兢兢業業的夫子,是求公主憐愛的駙馬。

  也是野心十足的豺狼。

  而浮雲卿只知道他的前三種身份。

  她淪著茶,欽佩道:「敬先生,你真是個百寶囊,什麼都懂。不僅懂,還能給別人講得清清楚楚。」

  敬亭頤淡淡一笑,「臣原想,這樣枯燥沉重的話頭,您會不愛聽。」

  浮雲卿說怎麼會,「從前待在禁中,姐姐也愛把我撈到她身邊,講天下蒼生,講黎民百姓。她講得引經據典,令人昏昏欲睡。我倒是想去了解,叵奈實在無聊無趣,每每聽得眼皮打架。什麼都沒聽進去,還得受她一頓罵。敬先生講得直白有趣,我想日日聽。」

  敬亭頤回那好,「等再上課,臣講一頁書本,就給您講一件民生事。」

  言訖搵帕,給浮雲卿輕輕擦著鬢邊的汗珠,「這裡熱,臣帶您回馬場旁的一家茶館罷。那館子裡設有冰鑒,涼快通風。正好到了用午膳的時候,館子裡有您愛吃的涼麵,您想去哪裡嗎?」

  浮雲卿捋整衣衫,旋即起身,扯著敬亭頤的手,跟在他身旁,「敬先生想的真周道。」

  她漫不經心地誇讚一句,「你對我這麼好,萬一哪天,你不在我身邊,那我可怎麼辦?」

  敬亭頤安慰她不會,「臣是您的駙馬。天底下哪裡有駙馬逃竄,不管不顧公主的事?」

  倆人路上悠閒地搭著話,下了馬,浮雲卿才知,原來敬亭頤說的茶館,竟是一家孫羊正店的分店。

  孫羊店,是一家坐落於州橋的三層店樓。所謂「正店」,便是得了官府允許,順應榷酒,能自家釀酒售酒的店。

  孫羊正店家大業大,內外城各設幾家店。今春以來,在郊外也設了家分店。

  正是眼前掛著青旗的「孫羊小茶館」。

  一樓吵鬧熙攘,浮雲卿跟著敬亭頤上了二樓,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過賣端著兩本菜譜踅近,「二位貴客,是吃茶噇酒還是用熟食?」

  言訖,將菜譜分別放於浮雲卿與敬亭頤面前。

  浮雲卿百無聊賴地翻著菜譜。天熱,實在沒胃口吃熱飯,索性點了碗涼麵,配一盞桂花蜜冰飲子。

  敬亭頤並不在意吃什麼,膳食味道好不好。浮雲卿吃什麼,他就跟著吃。只不過將桂花蜜冰飲子換成了苦菊茶,他吃不慣甜食。

  小茶館客人多,廚子少,用膳還得耐心等半晌。這是浮雲卿從來沒經歷過的事情。

  細細想來,她這十六年,向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縱是要天邊的星星,眨眨眼的時間,內侍便捧著一碗載著星星的清水來到她面前。

  「公主,您要的星星來囖。」

  內侍宮婢圍著她打轉,竭盡所能地哄她。

  等待於她而言,是件很遙遠的事。而對百姓來說,等待,漫無邊際的等待,再正常不過。

  想及此處,浮雲卿又無奈地嘆口氣。

  成了婚,非家宴佳節,非禁中召喚,她不能主動到禁中去見人。

  當即暗自下誓,待哪日入宮,定要與爹爹說說變法利害。看不見就算了,但凡她親眼看見百姓吃苦,一定得為他們說話。

  正想得出神,哪知聽見一聲熟悉的聲音。

  「欸,不曾想會在這處碰見你們。」

  浮雲卿扭頭望去,那道聲音的主人,正是她討厭的韓從朗。

  韓從朗斟酌著詞句,走上前來,唱喏道:「問敬小官人,還有,夫人安。」

  浮雲卿蹙起眉頭,嘴角冷冷一扯,「韓小官人,遇見我,你可以裝作沒看見。這樣給你省了說客套話的麻煩,也省得叫我心煩。」

  韓從朗不在意浮雲卿的嘲諷,把話頭轉向敬亭頤,嘴欠地挑釁說:「怎麼,如今你的身份不一樣了,竟不願與我說話了嗎?」

  又意味深長地問,「還是,受了挫,無顏面對我?」

  浮雲卿剜他一眼,她真想不出,世上為甚會有韓從朗這種惹她煩得很的小人。

  「韓小官人,你說話一向不帶腦子嗎?」浮雲卿嗤笑道,「敬先生會無顏面對你?哼,白日做夢,痴心妄想!」

  韓從朗笑得森然,拉來一條杌子,翹著二郎腿坐到浮雲卿身側。

  浮雲卿惡寒地往窗邊躲了躲,嘟囔一句「不要臉。」

  她明明教養極好,偏偏遇上韓從朗這沒臉沒皮的,真想把所有壞話都斥他一遍。

  韓從朗回:「受沒受挫,問問不就得了?」

  言訖,浮雲卿與韓從朗倆人,一齊看向沉默的敬亭頤。

  敬亭頤卻回浮雲卿一個安慰的笑,「您還記得客店案嗎?那時臣說,案件已經查清。只要您想,隨時可以說給您聽。這樣血腥的事,臣本不願提。您學業繁重,不必在此事上耗費心神。今下既然有人挑釁,那臣就把挑明了說,那刺客,在韓小官人手底任命。」

  「敬亭頤,你不要血口噴人!」

  韓從朗拍案而起,氣急敗壞地怒斥道。

  「我是不是血口噴人,你難道不比我清楚?」敬亭頤抬眸睨他,「你派刺客殺害那四位,這難道不是板上釘釘的事?」

  敬亭頤這話說得巧妙。

  只提那四位,卻不提那四位的身份。韓從朗以為,四位指兔演巷四位看門郎。而浮雲卿以為,四位指卓暘的遠房親戚。

  話點兩頭,偏偏能讓兩頭都信服。

  浮雲卿臉色陰沉,「韓從朗,你真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本章完)

  作者說:①②:宋代商稅分為住稅、過稅兩項。住稅相當於過去的市稅;過稅相當於過去的關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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