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游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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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活的游蛇喜歡窩在潮濕的洞, 扭著身軀不斷往洞裡爬。

  敬亭頤面前就有一條憨頭憨腦的小游蛇,看中了他的口腔,想往裡面鑽。這條小游蛇沒鑽人家窩的經驗, 將自己醃得滿身水光,左搖右擺,不知如何前進。

  她學壞了。

  不好好待在自己的窩裡,還想霸占別人的窩。明明獨處最是自在,非得邀請另一條游蛇狎戲。

  「縮回去。」

  敬亭頤捏捏她的臉頰肉, 輕聲斥道。

  浮雲卿肉眼可見地失落下來,若她有一條尾巴,此刻約莫就耷拉在了地面上。

  「第一次嘗試失敗。」她深深地嘆口氣, 繼而又自言自語地安慰著自己:「沒事, 來日方長。」

  敬亭頤失笑,揉著她的腦袋,示意她往車簾處看。

  「你揪著車簾作甚?」浮雲卿飛快瞥了眼車簾,又轉眸睞他。

  她忽地掩面打了個哈欠,明亮的眸子裡霎時泛起水靈靈的霧氣, 眸底泛著淺紅,仿佛被狠狠欺負過似的。

  敬亭頤艱難吞咽了下,話音比先前要低, 回道:「外面有人。」

  話音甫落, 他揪著車簾的手便鬆開垂落在身側。

  同時, 車簾被退魚掀開。

  車內是敬亭頤將浮雲卿緊緊擁在懷中的場景。

  退魚羞得往後倒退幾步,道聲萬福,請人下車。

  浮雲卿也羞, 懊惱地捶著敬亭頤的胸口, 朝他口語道:「怎麼不早點跟我說。」

  敬亭頤笑她時而膽大時而雌懦, 「怕什麼,人家沒看見。」

  只瞧見相擁,便往後退。若瞧見兩條游蛇緊緊交纏,怕是要退到千里之外,整個人被燒熟了。

  敬亭頤安撫地拍拍浮雲卿的背,「好了,您不是有話要問卓暘麼,臣抱您下去,快去找他罷。」

  浮雲卿懵懂地噢幾聲,這才想起正事,快步踅至信天游。

  「卓先生,你還好罷?」

  浮雲卿猛地推開院門,然而抬頭一瞧,竟窺見盈盈月色下,有位裸著上身,只穿條袴子的男郎!

  「我……我並非有意。」

  浮雲卿羞赧地捂著雙眼,話音比打在卓暘身上的水珠還顫。

  真是莽撞大意,她竟窺見卓暘舀著水瓢沐浴。問話時,卓暘正背對著她舀水淋身。

  今下滿腦想的是他寬闊的背和修長的腿,還有那不知落向何處的晶瑩水珠。

  浮雲卿心裡拜了拜老天爺。老天,為甚世間糗事,都要讓她做盡!

  卓暘倒一臉淡定。不是甚麼大事,男兒郎的身子看了就看了,何況他還穿著袴子呢。

  卓暘眼裡懵懂,嘟囔聲回:「您來之前,臣很好。您這一來,非但臣不好,您也不好了。」

  言訖,挑起掛在木架上面的手巾,迅速擦乾身,披上一件外袍,再飛快系上蹀躞帶,動作快得甚至都出了殘影。

  「噯,睜眼罷。」卓暘走到她身旁,仰頭往外覷了覷,敬亭頤竟然沒跟來。

  很怪,敬亭頤這個萬年老醋精,竟然放任公主一人來找他。

  卓暘一手扯著浮雲卿纖細的手腕,一手利落地合上院門,拉著她往亭下坐。

  「您方才問我好不好,是甚麼意思?」

  夜間風涼,他剛問過,驀地打了個聲音響亮的噴嚏,把浮雲卿驚得雙肩一抖。

  親戚死了四位,且死狀悽慘。卓暘定是恐懼極了,受了刺激,於是成了眼下這副格外鎮靜的模樣。

  浮雲卿用悲憫的眼神盯著他,時而嘖嘖嘴,時而嘆嘆氣。

  倒把卓暘看得一愣一愣。

  沐浴前,他練了一個時辰的功夫,嗓子眼比漠北的地還干,渴得口腔幾欲要被黏住。於是給自個兒淪盞茶,一飲而盡。

  浮雲卿心想,這廝定是偷摸哭了好久,否則為甚會這麼渴。看來卓暘還是位重情重義的君子。

  想及此處,那悲憫的眼神中,又附加幾分欽佩。

  她腦里編著安慰人的話,可除了「不要傷心」這句,竟想不出其他的安慰話。

  她也渴,是緊張的渴。遂學著卓暘的動作,淪茶,接著一飲而盡。

  咽下最後一口茶水,浮雲卿果決起身,背對卓暘,負手而立。

  她學著話本子裡的角色,背著話本子裡的句子,故作深沉道:「人這一生,有時比山脈長,有時比筆桿短。無論如何,人死不能復生。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卓先生,人死不能復生,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罷。我允許你痛苦絕望三日,因為三日成晶。三日後,你的人生明亮光輝。」

  每說一個字,她都覺得自己像那泛著光芒的佛陀,她自己都為之感動,何況是卓暘。

  於是瀟灑回頭,本想看卓暘崇拜的模樣。哪知甫一轉身,卻見卓暘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卓暘又淪一盞茶,一飲而盡。他深吸口氣,試探地質問道:「您是撞見什麼生死離別的事了嗎?還是,受了什麼刺激?」

  浮雲卿心想,傻小子,受了刺激的分明是你!

  她嘆口氣,「卓先生,你親戚的事,我很抱歉。你放心,客店案我一定給你查得水落石出。那些心狠手辣的刺客,我一定打到他們跪地求饒。」

  越說越起勁,恍似自己是武林高手。浮雲卿眼神堅毅,憑空打了幾拳,再撇下一句狠話:「你放心,屆時我提著刺客的人頭見你。」

  話落,才瞥見卓暘滿臉複雜的神色。

  「臣親戚的事?」卓暘一頭霧水,「臣能問問,親戚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孤兒出身,若真有親戚,恐怕如今都已變成森森白骨嘍。何況約見親戚此事,本就是個誆騙浮雲卿的謊話。

  倘若沒這句善意的謊話,她與敬亭頤的感情怎會突飛猛進?再說這件事都過去了小半月,好端端的,怎的又被提了起來?

  浮雲卿搖搖頭,「卓先生,傷心乃人之常情。但你一味逃避可不行。我知道,你與敬先生瞞著我這事,是為我好,不想讓我煩心。可我既然已經知道,那就要把這件事解決好。你是公主府里的人,殺害你的親戚,就是殺害我的人。這般惡劣的事,豈能忍氣吞聲?」

  卓暘心驚肉跳。

  他那本就不存在的親戚,何時被刺客殺害了?

  然而不等他說出疑惑,院門倏地被敬亭頤推開。

  他端著一方茶盤,踱將亭內,將茶盤放在桌上。又給浮雲卿倒了盞玫瑰花茶,「公主,您在外面跑了一天,累了罷?玫瑰花茶清熱解火,喝幾盞,消消疲倦。」

  浮雲卿捧著建盞,「敬先生,你來得正好。你來跟卓先生說說客店案的事罷。」

  身旁還有個空置的石凳,浮雲卿扯著敬亭頤的衣袖,示意他坐下。

  「敬先生,我已安慰他一番,貌似效果不顯著。」浮雲卿趴在敬亭頤耳邊說道,「卓先生逃避談及此事,你快幫我勸勸他。」

  敬亭頤頷首說好,「您先坐在亭下乖乖喝茶,好麼?臣與卓暘踅至遊廊,說說貼心話。」

  浮雲卿說那好,「你倆都是男郎,你比我懂怎麼去安慰他。」

  倆人用著並不小的聲音,你一言我一句。停聲後,一道用悲憫的目光望著卓暘。

  卓暘「嘖」一聲,附和道:「亭下熱,我去遊廊涼快會兒。」

  言訖起身走遠,浮雲卿拍著敬亭頤的手,示意他趕緊跟上去。

  若非眼下時機不對,她真想誇誇這兩道並肩而行的身影。

  當真賞心悅目。

  那頭卓暘踱到廊下,咬牙切齒地踢廊柱一腳。

  他把廊柱當成敬亭頤,踢了一腳,力道不夠,又踢了一腳。

  若非浮雲卿在院內,他的拳腳早飛到了敬亭頤身上。

  當然他也會被敬亭頤揍得很慘。

  敬亭頤低聲斥他,「你發什麼瘋?」

  卓暘不可置信,「這話應該由我說罷。」

  倆人對視一眼,卓暘便捋清了客店案的來龍去脈。

  被折磨而死的親戚,四處逃竄的刺客,迷離撲朔的客店案……

  這一樁樁,怕都是敬亭頤為了彌補先前的謊言,而撒下的另一處謊言罷!

  卓暘咬牙警告他,「這種事,往後不要再發生。」

  敬亭頤嗤笑一聲,回道:「怎麼可能?先前不是你說,我會撒更多謊來圓嗎?今下我努力去圓,你也得好好配合。」

  卓暘睨他一眼,「那你倒是說說,我怎麼配合?不存在的親戚,去哪找四具死狀悽慘且死了小半月的屍身。不存在的刺客,又該去哪兒找?」

  「遇事不決,乾脆都推到韓從朗身上。」敬亭頤說道,「你忘了麼,半月前,韓從朗將兔演巷裡四位看門郎抓走,對他們濫刑這件事?當時那四具破碎的屍身,被扔到兔演巷,向我們示威。韓從朗派來的刺客,與那屍身一同關在行屍房裡。公主要看親戚,就把那四具拿出來應付。要看刺客,就帶刺客來給她看。」

  「至於查案嚜,」敬亭頤斂起意味深長的眸,補充說:「就說是韓從朗這陰險小人而為。你沒有親戚,那就認四位看門郎做親戚。沒有刺客,那就拿我們抓到的刺客頂數。如此,謊言就不是謊言,客店案也成了樁真實的案。」

  卓暘不曾想這兩件毫不相關的事,竟能聯繫到一起。

  敬亭頤的計劃天衣無縫,順理成章。明明是一件虛構的事,經敬亭頤這張嘴皮子一攪,竟成了件再真實不過的事。

  人證物證俱在,仵作的事也好說。任浮雲卿百般疑問,他們也能從容對付。

  卓暘嘆他機關算盡,「你要是能把這縝密心思,放到正事上去,估摸此刻,天下就會是你敬家的天下。」

  敬亭頤聽了一笑,不置可否,「公主的事,就是正事。虢州那邊,情況穩定。待秋獵後,我們就可以進行第一波行動。」

  話落轉身折回亭內。

  卓暘趕忙跟了上去。本已做好面對浮雲卿的準備,哪知遙遙一望,竟望見浮雲卿趴在石桌上,闔目睡得正香。

  卓暘踅步亭下,「公主睡過去了?」

  敬亭頤說是。他欣慰地撫著浮雲卿的背,覷見浮雲卿聽話地喝了半壺茶,臉上笑意更深。

  「玫瑰花茶助眠。」他低聲說道,「這孩子體力差,一整天來回跑,腳步不停,早就累得不成樣子。喝幾盞玫瑰花茶,快速入眠,實在正常。」

  卓暘吁了口氣。原還在想,浮雲卿會不會聽見幾句廊下的話。今下見她睡得香,他這顆心也就落了下來。

  卓暘劫後餘生般地說,「要是公主再問起,那就按計劃說。」

  敬亭頤卻滿不在意,「放心罷,我會勸公主脫身客店案,把這事交由我去查。何況我存著一件新奇的事,還未曾與她說道。若她執意插手客店案,我會把那件事說給她聽。這孩子操心這,操心那,只要有一件事壓過客店案,那她便會被新的事吸引。」

  卓暘抄手欹著亭柱,本想多嘴一句,問問這件新奇的事指什麼。見敬亭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便噤了聲,不再過問。

  *

  子時,臥寢。

  浮雲卿睡得迷迷糊糊,夢裡正揉著巨兔軟乎的耳朵。那隻白色巨兔脾氣好,任她揉來揉去,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溫順地翻滾身子,將柔軟的肚皮翻到她面前。

  她樂呵地伸手,卻在即將摸到那張肚皮時,悠悠轉醒。

  醒來,映入眼帘的是敬亭頤冷白的胸膛,還有她深陷進去的指印。

  浮雲卿霎時驚醒,瞪大迷離的眸,坐起身來。

  她輕輕將敬亭頤的裡衣合緊,又推推他的身,「敬先生,你讓一下,我想起夜。」

  敬亭頤寬大的手掌,本能地摟上她的腰。明明人還在睡夢中,眼都沒睜開,偏偏關心地問:「自己去害不害怕,要不要我陪你去?」

  浮雲卿搖搖頭說不用,「你睡罷,我去去就回。」

  話落,捂著小腹,輕手輕腳地下床,開關門扉。

  說不害怕,其實心裡怕得緊。

  偌大空曠的府邸,白日裡沒覺得瘮人,深夜逛一圈,只覺背後跟著無數妖魔鬼怪。

  吹來一陣冷風,都覺是哪個鬼魂來索命。明明沒做傷天害理的事,偏偏怕這虛妄的鬼靈。

  浮雲卿暗自發誓,往後睡前,誰遞來的茶都不能喝。否則起夜煎熬,心驚肉跳。

  她飛快剪腿折回臥寢。慢慢推開門扉,卻見敬亭頤坐在床邊,點著桕燭等她。

  說不清是葳蕤燈火暖,還是敬亭頤寬慰的眼神暖。一路膽顫,在進屋那刻,乍然消散。

  「敬先生,你怎麼不睡了?」

  敬亭頤縱容地笑笑,「您的腳步聲,在岑寂的院內,被無限放大。臣闔眸,眼前是您驚慌失措的臉,耳邊是您迅疾的腳步聲。還說不害怕,您這不是怕,還是什麼?」

  浮雲卿揉揉鼻尖,爬進被窩裡,「還不是想讓你好好睡一覺。結果呢,我害怕得緊,你也沒睡好。明明想端好水,結果兩頭的水都撒了。」

  敬亭頤剪滅桕燭,將她撈回自己的被窩。

  「傻孩子,在臣面前,您逞什麼強。」敬亭頤仔細掖緊被角,「你睡在自個兒被窩裡,不多會兒腿腳一伸,人就竄進了我的被窩。乾脆一起睡好囖。」

  浮雲卿可不樂意,無意睡,跟有意睡,分明是兩種意思。

  跟他睡在一個被窩,就想親親他,偎偎他。他呢,多數時候都會制止她摩挲的動作,說不急於一時,倒把她襯得跟個火急火燎的猴似的。

  她蹬著腿,恍似被土匪綁到山寨里的黃花閨女,「放我走,我要出去。」

  敬亭頤環緊她的腰,起初還能戲謔她幾句。可越說,她越起勁,掙扎的力度越大。

  好嚜,強買強賣非他所願,乾脆放她走好嘍。不曾想手一松,浮雲卿也不再掙扎。再一緊,她又開始掙扎。

  與他玩樂不要緊。這個頑皮孩子,總在想著法兒,逼他失態。他若真發起狠,她又會哭得梨花帶雨。

  敬亭頤拍拍她的.臀,「不要鬧。」

  浮雲卿哼幾聲,「拍我就算了,看在你下手輕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原諒你。可你為甚還要在被窩裡放個木棍,是要威脅我麼?我可不怕你。」

  話落,旋即察覺出敬亭頤身子一僵。

  而後,她自己身子也是一僵。

  口不擇言,這哪裡是木棍,分明就是被她譽為「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

  那物。

  這下她不敢再鬧,敬亭頤也不敢再攔。

  浮雲卿悄悄往旁邊挪身,「我……我困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罷。」

  說著趕緊閉上眼,眼睫飛快顫著,一副心虛害怕樣。

  待她的呼吸聲變得沉穩悠長,敬亭頤才起身下床。

  三更半夜的,他往身上潑著冷水,澆滅氣焰。時不時無奈地嘆口氣,再鑽進被窩裡,已是疲憊不堪。

  興許一旦心裡藏事,人就睡得淺。

  翌日卯時,不需女使來叫醒,浮雲卿便兀自起身,坐在床尾發呆。

  這個時辰,敬亭頤已經洗漱好,在書房備課。

  比及側犯尾犯進屋伺候,就見浮雲卿攏著被窩,捧著一冊話本子,讀得津津是道。

  側犯給她穿著夏襪,出聲問道:「公主,您讀的是什麼故事,說來叫我們聽聽罷。」

  浮雲卿翻翻封皮,念道:「《西窗小記》,歸隱錄撰。昨日我專門往陳家話本坊跑了一趟,去取早先預訂好的歸隱錄新作。這位的話本子最是難搶,若非給的錢多,這幾冊早就被旁的貴女搶光嘍。」

  聽及歸隱錄的名,兩位女使眼眸發亮。

  一時忘了伺候,蹲在浮雲卿身側,聽她講著話本子裡的故事。

  「第一話是《金巧娘三去風雨樓》。話本子裡寫,金巧娘命裡帶霪,郎君在外宦遊,她在家坐不住,就到風雨樓這個地方,尋對眼的情郎。她往風雨樓去了三次,每次都相中一個俊俏的男郎。後來發現,那仨男郎竟是親生的兄弟。這下可好,把王家三兄弟都招惹了。兄弟仨為她大打出手,死的死,傷的傷。結果金巧娘誰都沒選,郎君歸家,她與郎君白頭偕老。」浮雲卿勾起嘴角,「《西窗小記》這一冊,講的全是花心的小娘子與深情的小官人之間的事。構思新奇精巧,甚受京中貴女歡迎。」

  尾犯深有啟發地點頭附和,「要不說有些人天生富貴命呢。就是做三教九流的事,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側犯說是呀,「歸隱錄出來前,那些話本子都是寫視女人如草芥的事。男人將女人折磨得體無完膚,偏偏女人心甘情願地倒貼上去。看得氣人!歸隱錄筆下的故事,真真符合我們女人的心境。」

  「這般細膩的遣詞造句,也只有女人才能寫出來了。」浮雲卿撈起身旁的幾冊話本,塞到側犯尾犯手裡,「真想和她做至交,真想成為她的好友。」

  「您已經是了。」

  敬亭頤搭腔道。

  見女使聽得入迷,連伺候人的活兒都忘了做,敬亭頤斥道:「你們兩位女使,真是失職。退下罷,我來伺候。」

  側犯尾犯無辜地對視一眼,心想退下真是遂了敬亭頤的意。他巴不得近身伺候浮雲卿呢。

  待女使走遠,浮雲卿才抬眼問:「敬先生,你說『我已經是了』,是什麼意思?」

  敬亭頤撈起她的身,給她穿衣。

  「您還沒有猜出歸隱錄的身份嗎?」敬亭頤抱著她,將她摁在妝奩台前,給她梳發挽髻。

  窺見敬亭頤流暢的動作,浮雲卿喃喃道:「你何時學會梳髻了。」

  旋即又說:「你知道她的身份?快跟我說說,我真沒猜到。」

  敬亭頤回:「《歸隱錄》,是一位叫許從戡的太醫,歸隱山林後所作。書內有詩有賦,詳細地記著他每日做過的事,尋到的樂趣。《西窗小記》、《西窗再記》,是許從戡晚年所寫,回憶當年在藥坊司當太醫的那段日子。許從戡是前朝人,國朝忌諱流傳前朝的書本,故而這三本書,今均已失遺。」

  他挽了個靈巧的髮髻,「臣說到這裡,您應該能猜出她的身份了罷。」

  浮雲卿滿眼驚訝,「筆者竟是緩緩?當真看不出來。我只知緩緩善調香,精讀史,不曾想,她還會寫話本子呢!」

  然而再細細一想,原來許多事,在許多個時刻,已露出蛛絲馬跡。

  那日去留園拜訪緩緩,那張長桌上面,不僅擺著香具,還摞著幾冊話本子。

  那幾冊話本里夾雜著寫滿字的紙,當時看見,並未在意。

  昨晚在陳家話本坊遇見緩緩,難怪她不迭詢問歸隱錄哪裡寫的好,原來是套話做研究。

  想及此處,驀地心慌起來,「緩緩用的名字,是許太醫起過的。若話本子流傳得廣,緩緩會不會被抓起來?」

  敬亭頤取來一根篦子插在她鬢邊,「不會。若有人問,大可以說是重名。這幾個名再普通不過,若真細細考察,恐怕會查出許多重名的人事,難道都要一一審查嗎?」

  浮雲卿放心地吁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改日得空,得好好與緩緩說道話本子的事。哎唷,全京城貴女都喜歡的歸隱錄,原來竟是我的好姐妹緩緩。旁人還日夜盼著緩緩出新作時,我已經同她說起新作的故事來囖。哎唷,真是好。」

  腦里是美好的暢想,現下她照著銅鏡,欣賞著滿頭珠翠。

  浮雲卿不迭誇讚,「敬先生,你真是件百寶囊。真想不出,世上還有什麼事能難倒你。」

  敬亭頤笑她油嘴滑舌。

  難倒他的事,不多,但的確有。

  譬如怎樣減少浮雲卿與榮緩緩的來往。

  榮緩緩,善調香,破解過他調的香;精讀史,且與前朝許太醫聯繫緊密,指不定哪日會把他的身份破解出來。

  若叫她發現,他是前朝皇子,那她定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浮雲卿。

  他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這種事發生。

  敬亭頤捱下心底陰暗的想法,勾起嘴角,出聲哄道:「在您與緩緩見面前,不如先給臣多留幾日時間罷。」

  他扮演著純善的角色,一步步收緊網,將浮雲卿攏到網內。

  偏偏她不知。

  (本章完)

  作者說:緩緩:天才寫手。

  敬亭頤:全能男媽媽。

  小浮云:我?我是開心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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