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寒冷刺骨,蘇城煙火瀰漫了夜空,絢麗無邊。
盛家老宅卻沒有吃年夜飯。
老夫人和盛長裕趕去了軍醫院,因為徐芳渡割腕自殺,流了一床的血。
寧禎操持大廚房,把年夜飯分發下去,叫每個院子自己吃飯,或者小聚。
她又吩咐各處當值的:「看好火燭,處處都當心。」
她自己回到摘玉居。
寧禎的四個傭人,都是她從娘家帶來的,沒有添盛家的人。
飯菜上桌,寧禎心情還不錯。
「事成了。」寧禎笑道,「我都想喝點酒。又怕萬一督軍回來聞到了酒味,不好解釋。」
曹媽:「夫人,要穩住。」
寧禎:「以茶代酒。」
寧禎叫她們四個人陪坐,用茶水碰杯。
「順利的一年。希望明年更順。」寧禎道。
幾個人恭賀她。
年夜飯的菜,有紅燒牛肉,寧禎夾了大半碗吃。
軍醫院裡,氣氛緊凝。
遠處的煙火劃破天際,時不時點亮病房的玻璃窗,映得滿室輝煌,又一閃而過。
燦爛又短暫。
盛長裕和老夫人都在病房,母子倆沉默不語。
老夫人眼底有對徐芳渡的擔憂,也有對盛長裕的埋怨。
徐芳渡悠悠轉醒。
老夫人急忙上前:「阿渡,阿渡你感覺如何?你這個傻孩子……」
徐芳渡的眼淚禁不住。
老夫人:「別哭別哭。已經吃了這麼大的苦頭了,越哭越虛。好好養著。」
徐芳渡眼淚朦朧,往老夫人身後看:「姆媽,您和裕哥都來看我了。」
老夫人看向盛長裕,示意他上前。
盛長裕靠近幾分,眉頭緊蹙:「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大過年這樣添堵?」
老夫人一口氣差點噎死。
她忍不住:「阿渡還躺著,你就這樣說話嗎?」
盛長裕神色更差:「她自殺,不是遭遇了不測。我不這麼說話,怎麼說話?」
老夫人:「……」
徐芳渡用力握住老夫人的手。
她是割了左手的手腕,右手完好。只是右手沒什麼力氣了,肌膚冰涼。
「姆媽,裕哥,都是我不好。我只是很害怕。」徐芳渡聲音里沒了哭腔,只是眼淚還懸掛在眼睫上。
「你怕什麼啊?」老夫人關切,「有我在,你什麼也不用怕。」
徐芳渡:「我不僅僅怕自己洗不清嫌疑,也怕姆媽替我受氣。」
她頓了頓,繼續說,「之前,姚小姐的衣裳里別了針,夫人非要說她的箱籠進過我的院子,暗示我動了手腳。」
盛長裕眉頭蹙得更深:「沒人翻舊帳,除了你自己。」
徐芳渡眼睫潮濕:「裕哥,那件小事,我至今都解釋不清。哪怕我想解釋,也只是翻舊帳。
今晚出了這麼大的事,我越發說不明白了。夫人肯定會怪在我頭上,到時候我百口莫辯,姆媽也會跟著我受氣。」
老夫人表情倏然一變。
盛長裕反而不蹙眉了。他眼睛裡有點笑,笑得莫名其妙:「今晚的事,跟你沒關係嗎?」
徐芳渡:「裕哥,我在老宅比夫人人脈深一些,但我也不能手眼通天。祠堂失火,夫人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她肯定會推到我頭上。」
老夫人一時表情難以形容。
盛長裕笑意更深幾分:「所以,你就先自殺,以死明志?」
「裕哥,我是清白的。我連死都不怕,只是不想背負冤屈。不是我做的。」徐芳渡哽咽。
盛長裕後退了兩步,低低笑了幾聲。
笑得意味不明。
老夫人臉上的表情,簡直說不出來的怪。
徐芳渡:「姆媽,真的不是我,我沒有叫人去祠堂縱火。」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一時難以啟齒。
她怕徐芳渡再說下去,盛長裕會斃了她,只得替她打圓場:「阿渡,誰告訴你祠堂失火?」
盛長裕又笑了下。
這笑聲,是笑老夫人的。
徐芳渡不打自招,老夫人還試圖維護她。
「什、什麼?」徐芳渡眼神多了幾分慌亂。
盛長裕唇角有譏誚:「誰告訴你祠堂失火的?」
「我、我瞧見了火光,我還以為……」
「你只是瞧見了火光,就以為祠堂失火?那你怎麼不去看看什麼情況,不去撲滅火,不去關心姆媽和我的生死,反而先自殺?」盛長裕一連串問。
徐芳渡瞠目結舌。
老夫人:「夠了!」
盛長裕的冷笑淡去,眼底全是肅殺:「姆媽,都這樣了你還要維護她?
分明是她事先設計,在祠堂搞鬼。只是沒想到,您任由棚子燃燒。她以為事情成了,摘清自己、博同情,又給夫人冠一個『辦事不力』的惡名!」
老夫人:「她……」
徐芳渡滿面震驚與懼怕:「不、不是的,裕哥……」
「那你自殺做什麼?祠堂起火,你就要自殺?還口口聲聲你解釋不清。你不就是知道,你做事留下了一點把柄,故意讓夫人指向你嗎?」盛長裕逼問。
徐芳渡:「……」
老夫人想說話,又實在理虧。
「沒本事的東西,算計旁人還頻繁出錯。既這樣,你不如去死。」盛長裕道。
老夫人:「長裕,看著她服侍了我幾年的份上,你別……這次先饒了她。」
「都這樣了,您還要護著她?」
老夫人很少在盛長裕面前這樣語塞。
「姆媽,她是第一次犯錯嗎?她上次為什麼被禁足,您也忘記了嗎?」盛長裕又問。
老夫人身心俱疲。
徐芳渡做的任何事,都沒有真正傷害到老夫人,她是要害寧禎。老夫人既不喜歡寧禎,也不器重和依賴她,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老夫人不講究是非與對錯。
「我可以饒她不死。」盛長裕下了最後判決,「送她去家廟,不許再接她回來!」
徐芳渡大驚失色:「裕哥,我冤枉,我不想去家廟,裕哥。」
「你再狡辯,我就把你關進軍政府的大牢,叫人來審一審你!」盛長裕冷淡說。
徐芳渡嚇得瑟縮。
她不敢作聲了,病房內一片安靜。
老夫人想勸又覺得沒必要勸,徐芳渡實在做得太過分了。
今日是除夕!
她也失望透頂。
盛長裕走出軍醫院的大樓時,撲面寒風吹得他一個激靈,身上暖流散盡,無邊寒冷席捲了他。
他很想當面問徐芳渡一句: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看不見我待你的善意?
你背叛我之前的那些年,我連一口好吃的都想到你,我甚至把你當成唯一的親人。
我對親人的渴望,都投注在你身上。你怎如此薄涼自私,跟我母親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