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晚上九點回到了老宅。
盛長裕沒來。
家裡人陸陸續續去她的院子。傭人們悄悄通稟,也告訴了寧禎。
寧禎趕過去的時候,聽到老夫人和二嬸說話:「阿渡派人在祠堂做了手腳,又故意露出馬腳,讓禎兒發現她的破綻。」
眾人譁然。
寧禎也吃驚。她是萬萬沒想到,老夫人肯把徐芳渡的老底揭穿。
徐芳渡計劃得不錯。
如果她的布置被提前發現了,沒造成任何損失,估計寧禎不會大張旗鼓查。
畢竟,寧禎不願意轉移焦點。除夕的重點,是寧禎請動了督軍來祭祀,她絕不會讓這個關注的重心偏移。
那麼,徐芳渡失敗了一次。無妨,她還有下次機會。
假如她的布置沒有被提前發現,到時候祠堂起火,徐芳渡故意留下的破綻,會指向她。
她再自殺。
一個人自殺,就是自我洗清。
寧禎辦事不利、又「誣陷」姨太太自盡,兩件事壓在她肩頭,她在老夫人和督軍心中十分無能,管事們也會輕瞧她。
比起衝動、跋扈的繁繁,徐芳渡很聰明。
可惜,寧禎暗中栽培的人脈,起到了很不錯的效果。
而寧禎故意叫普玄大師來,向老夫人說明「火災有益」,又故意留下徐芳渡在絹帛里動的手腳。
火燒了起來。
徐芳渡還在禁足中,她並不知道燒的只是院子裡的棚子,而不是祠堂的房屋。
她以為一切如她所計劃的那樣。
徐芳渡不想被繼續禁足,只能另闢蹊徑。
——要是她春宴的時候出不去,從此她這個「三姨太」的威信就掃地。
她明明比城中大部分的貴婦都體面,畢竟她是督軍的妾。一旦外面知道了她的事,她再也無顏面行走。
她不僅僅會輸給寧禎,也會輸給繁繁。
徐芳渡迫不及待要抓寧禎一個錯處,又需要督軍和老夫人都很同情她,她才能在除夕解除禁足。
她真是拼了,自殺的辦法都用上了。
寧禎還以為,老夫人無論如何都會繼續保徐芳渡。
沒想到,老夫人公然說明了實情。
「大嫂,我之前不敢講。如今,我不怕得罪您。阿渡攛掇阿朗去鬧騰禎兒。
阿朗那個傻東西,是非不分,真的去鬧了,被長裕關了起來。」二嬸忍不住哭道。
盛六被關起來的事,只極少數人知道。
眾人聞言,再次譁然。
有人看向寧禎。
寧禎向二嬸說:「是督軍發了脾氣。明早再處理吧,讓督軍消消氣。」
又問老夫人,「姆媽,督軍是回督軍府了嗎?」
老夫人嘆氣:「不知道,他在軍醫院先走了,我不知他去了何處。可能去二姨太那裡過年了。」
寧禎覺得不會。
督軍才警告了繁繁,因此不會去她的別館過年。
寧禎覺得督軍有點心酸。
偌大家業,到了年節他卻無處可去。
老宅並不歡迎他。
老夫人不喜歡他;寧禎對他頗為敬畏,不太想和他相處;其他人怕他怕得要死,站在他面前都不敢喘氣。
而督軍,敏銳多疑又暴躁,他何嘗不知道自己不受待見?
所以他不願意來。他那麼自傲自負的一個人,不會熱臉貼冷屁股。
可家裡的傭人,卻都說他逢年過節要去給蘇晴兒掃墓。
——人是有體溫的,誰不渴望同類的溫存?如果可以,誰又想闔家團圓的日子,跑去守一座孤墳?
感情深淺不論,人對親情與家庭的需求,就像餓了要吃飯、冷了要穿衣一樣自然。
「姆媽,你們守歲,我去找找督軍。」寧禎說。
老夫人:「禎兒……」
「姆媽,大過年的,還是要歡樂些才興旺。戲台搭好了,也請了萬老闆唱堂會,家裡樂起來吧。」寧禎說。
老夫人打起精神:「也是這個理。」
「三姨太那裡,算是一個劫。年前把劫給經歷了,年後都是好運氣。因禍得福,姆媽,大師不是說了會走好運嗎?」寧禎又道。
老夫人重重點頭:「你說得對。」
她臉上有了點笑容。
老夫人最在乎的,還是她自己。
寧禎送老夫人去了宴會大廳的院子,安頓好了一切,準備回摘玉居。
她還沒出門,督軍府的副官長程陽來了。
程陽見了老夫人,叩靴行禮:「老夫人,督軍讓接了夫人出去賞煙花。過年諸事,老夫人多操心些。」
眾人都看向寧禎。
「舊人」自盡,躺在軍醫院病房裡生死未卜,「新人」就要接出去過除夕。
盛家眾人看向寧禎的眼神,意味深長。
老夫人拍了拍寧禎的手:「你去吧。你年前諸事都安排好了,放心歇幾日。」
寧禎道是。
她剛剛還在想,去哪裡找盛長裕。
副官長程陽的汽車停在主幹道,寧禎回摘玉居換了件新的風氅,便上了督軍府的汽車。
程陽開車,寧禎問他:「督軍在哪裡看煙火?」
「夫人,督軍吩咐屬下送您回娘家過年。督軍叫您過完初六再回去,一切都有他兜著。」程陽說。
寧禎:「不去看煙花?」
「督軍只是吩咐送您回娘家。」程陽道。
「他人在哪裡?」
程陽沉默。
寧禎:「沒關係,你告訴我一聲。我和督軍說好了,過了十二點再回娘家。現在回去,我娘家的人也會嚇一跳。」
程陽很為難:「督軍沒吩咐,屬下不敢擅自做主。」
寧禎:「……要不,你找程參謀長,跟他請示一下?」
程陽還是為難。
「他在二姨太的別館嗎?」
「不在。」程陽說。
「那你送我過去。」寧禎道,「其他事,不與你相干的。你放心好了。」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妥協,送寧禎去金鳳俱樂部。
盛長裕尋了個包廂,正在打牌。
作陪的,是孟昕良;另外是兩個商界大佬,年紀都過五十了,除夕夜不能在家團聚,要出來陪督軍消遣。
寧禎與管事的交談一番,拿了一張白狐狸面具戴上,捧著酒水進了包廂。
盛長裕一邊抽菸,一邊抓牌,餘光瞥見了人影,猛然轉頭,定定看著寧禎。
他目光里,似簇了一團火,鋒利又熱切。
「把面具摘了!」他厲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