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窮酸相

  我把冷水帕子包在手肘上,低著頭,十分侷促地扯了扯衣袖,露出裡面一截用不同花色的布打的補丁。

  裁縫鋪做的新衣裳還沒送過來,我身上都是原先凌慧貞帶過來的舊衣服。

  不知是她身量原本就比我矮一點兒,還是衣服小了,袖口和褲腳處,都有些短,衣服又破舊,又不合身。

  這些小動作,當然都是做給老太太和地上這群丫鬟們看的,十足的窮酸相。

  等到老太太臉上都快掛不住了,我才像是十分難以啟齒的樣子,小聲說道:「奶奶,話是這麼說。

  但我在府上過日子,不是一日兩日,身邊的人,自然也是要長期用著,說不準一用就是大半輩子……」

  我表現得十分為難,「說是歸府上統管,其實做事,都是替我做……這個月例錢,我覺得,也是從我手上來走才合適……」

  我的意思是說,一來,是我使喚人,乾的都是我吩咐的活,得我親自給她發月錢,才能使喚得動人。

  二來,我每個月也只能靠府上按例發給的月例錢過活,若是身邊的丫鬟是從府上拿月錢,恐怕吃穿用度比主子還要好些,也不像話。

  說白了,就是我窮,窮得就差明明白白地把「窮」字寫在臉上了!

  一般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給夫人小姐們的月例錢也不多,每個月頂多也就七八塊大洋。

  旁的大戶人家夫人小姐們,都有些娘家的嫁妝錢和田產鋪子等傍身,府上的月錢只是零用。

  可我出身窮酸,沒有嫁妝,手頭拮据。

  所以給我當丫鬟,更窮,毫無油水可撈不說,我為了不讓丫鬟顯得比主子富有,甚至還有剋扣丫鬟月例錢的意思!

  屋裡屋外的丫鬟們聽見這話,臉色各異。

  臘梅從屋裡找了藥膏出來,替我抹著。

  藥確實不錯,抹上去有微微的涼感,馬上就不覺得痛了。

  不過,到明天晚上,肯定是好不了的。

  我道了謝,尬笑了一聲,往外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香桃就在外屋站著。

  我故意大聲問道:「香桃,你肯不肯到我屋裡來做事啊?」

  香桃被我這麼一問,趕緊掀帘子進來,語速很快地說道:「少夫人,也不是我不願意,只是表姑娘屋裡,每個月的採買分配都是我在做,別人怕是弄不清。少夫人一時半會的又接不來府上的家務,恐怕……」

  意思就是她不願意。

  其他幾個丫鬟,一個個都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生怕我看上她們。

  我故意問:「那……玉蒲,你呢?」

  那個叫玉蒲的丫鬟把手搖得快出虛影了。

  「少夫人,我不成的,我是管洗衣服灑掃的,我這笨手笨腳的,怎麼能伺候得了少夫人啊!」

  「真不成嗎?」

  玉蒲急得把手伸出來給我看。

  「是啊少夫人,你看我這手,都有繭子,粗成這樣,都沒法給您捏肩捏腳!」

  我假裝尷尬不已,低頭用指頭絞著自己的衣角。

  老太太活了這麼大把年紀,她只是身體不濟,她不糊塗。

  氣氛僵持了片刻,老太太終於發話了。

  「這麼著吧,慧貞,如今各屋的丫鬟也都是有數的,各司其職。你就去叫人牙子過來,再買一個年紀小點的放在屋裡罷了。錢也從我的體己裡面出,不必走府上的帳……」

  我有自己的盤算。

  我現在確實身邊需要添個人手,替我出去辦辦事、買買東西之類的。

  但是給我辦事,有不少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事,這陸府上所有的人我都信不過。

  等著哪天我要跑路了,這個人我也得帶著走,所以身契也得捏在自己手上。

  我於是說道:「奶奶,我倒是有個主意。我先前在鄉下的時候,村口有一戶人家,家裡父母雙亡,只留下一個小姑娘,日子艱難,人倒是善良勤快,生得也伶俐乾淨。

  她只要有個吃住的地方,月錢自然是不拘多少。我想把她接來家裡,也算是有人熟識的人解解悶……」

  老太太略一沉吟,「人要是信得過的話……也好。」

  我連忙行禮:「謝謝奶奶,那我這就去找人,捎個口信,叫她過來!」

  從老夫人院裡出來,我出了門,打聽著一個叫何四嬸的人牙子,便去了她家尋她。

  我又不是凌慧貞,什麼村口的小姑娘,自然是順口瞎編的。

  何四嬸大概有五十歲了,包一條深褐色的繡花頭巾,藍布褂子,裹了小腳。

  見到她,我開門見山:「四嬸,我想買個使喚丫頭。」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問:「要什麼樣的?活契死契?我替你尋了試試。」

  她們做這等生意的,「活契」一般是有父母家人,只把身契抵押幾年,到時間了便放回家。

  「死契」是直接買定身契,此後這個人是走是留,婚姻嫁娶,全由主人家說了算。

  我當年,也是被人牙子賣給沈茂才,死契。

  所以我的身契,現在還在沈茂才的手上掐著。

  若我承認自己是小蘭春,或者被沈茂才拿出證據來,我這輩子都逃不出沈茂才的手掌心!

  我略一沉吟,提了幾個要求。

  「要死契的。最好是家裡已經沒人了,我不管是去哪兒都肯跟著。年紀小几歲也無妨,最要緊是人伶俐本分。」

  何四嬸一拍腦門:「哎呀,可不是巧了麼!我這裡正有這麼一個丫頭,昨兒自己來找我的,說是家裡已經沒人了。年紀才剛十六,長相也標緻,針線活做得還真不錯!

  她是自己自願出賣身契的,在我這裡過個名,若是事成,夫人隨意給我抽個水頭就成!」

  她壓低了聲音:「不瞞您說,像她這樣的,要是賣到堂子裡,或者花煙間,自然有人搶著要。可這丫頭命苦,唉,苦得咱們這行啊,都不忍心干那喪良心的事!」

  她話說到一半,就沒往下說。

  我知道肯定有什麼問題,問道:「那是有什麼難處?」

  何四嬸上下打量著我,把手在衣襟上來回擦了幾下,笑笑,「就是吧,她爹是個爛賭鬼,欠下人家不少錢,如今吃大煙土死了,債主都盯著叫她還呢!

  她要想脫身,再余點錢把她爹給安葬了,至少得八百塊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