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何四嬸支支吾吾的。
尋常買一個死契的小丫鬟,頂多也就一二百大洋。
她要八百,確實不便宜。
我問:「人在哪裡?我先見一見,若是不合眼緣,就算只要一二百大洋,也不成。」
何四嬸「哎呀」一聲,「可巧了,就在巷那頭,守著她那不成器的死鬼爹發愁呢,姑娘稍等,我這就去叫。」
不大一會兒,果然叫了個小姑娘過來。
一身發黃的素衣裳,上面累累著補丁。身量不高,很瘦,面色發黃,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樣子,手腳細長,衣服明顯短了許多,露出一大截的手腕腳踝。
小姑娘留著兩條挺長的麻花辮,瓜子臉兒,兩隻大眼睛很靈動。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
「夫人,是您想買我嗎?我什麼事都能做,不怕髒也不怕累,我還會做衣服納鞋底,會繡花,我什麼都會幹!」
我把她的手拉過來,她手很軟,是做針線活的手,但上面生了不少的繭,手腕上還有不少深深淺淺的新舊傷。
「你爹打的?」
她略低了頭,抿了抿嘴唇:「是。他每次輸了錢,就喝酒,喝了酒就打我。不過現在沒關係了,他死了。」
「他打你,你為什麼還要替他還這個錢,還要賣身葬父?」
「因為答應了我哥哥,要照顧我爹。我爹不是好人,但我哥哥是頂頂好的人,對我極好。可是哥哥去年碰上山匪,沒了……」
她說到哥哥的時候,眼圈就開始紅,聲音也哽咽了。
「我爹是混帳,我哥哥也是愚孝,可他對我好。哥哥臨去的時候囑咐我一定要照顧好我爹,我答應他了。」
這丫頭,年紀雖然小,但還挺重情重諾,而且是非分明。
我看中了。
我鬆開她的手,「你叫什麼名字?」
她抿了下嘴唇,「我叫丁香。」
我點點頭,從懷裡摸出十個銀洋放到她手上。
「這錢你先用著,當是定金。丁香,你等等我,最遲三天,我帶錢來找你。」
我上次把那塊玉璜賣了一千塊大洋,但上次收那三樣貨,又墊了五百,我要把貨交給金治財,拿回了錢,才夠買下她。
今晚陸楚寒要帶我去見沈茂才,恐怕要耽擱些時間,估計就只能明天晚上才能去找金治財了。
何四嬸愣了一下,估計都沒料到我這麼痛快就定下來。
她遲疑著想勸我。
「夫人,要不然您……再考慮考慮,或者看看別的丫頭?其實最近我手上也還有不少合用的年輕丫頭……」
對於這麼一個只能算得上五官端正的丫頭來說,八百大洋可太貴了。
我搖頭。
「不用看了,就她吧,這丫頭跟我合眼緣。」
從何四嬸那裡回來,我一個人走在路上,冷不防背後有個人,叫了一聲:「大小姐!」
聲音挺熟悉的。
我猛然回頭一看,見是一個乞丐,頭髮亂蓬蓬,身上臉上都髒兮兮的,衣服上面好幾處破洞,幾乎都看不出什麼顏色來,手上端著個破碗,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身上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看起來特別慘。
他盯著我看,目光又讓我覺得好像是個熟人。
再仔細一看,我失聲驚呼:「冷旭?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看我認出他來,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哇」的一聲就哭了。
我把他拉到僻靜處,問:「你這是怎麼回事?」
冷旭哽咽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那天你跑了以後,麻皮沈特別生氣,打了我二十板子,應該是傷到了筋骨,加上那天我怕他不信,我……我一刀扎在自己腿上,扎得狠了點……」
看他這一瘸一拐的,身上應該是有傷。
「麻皮沈不給你治?」
冷旭用力點頭,「腿上都化膿了,他還叫我去幹活,我幹不了……他就罵我偷懶,又給打了二十板子,直接把我趕出來……」
他說著都哽咽起來。
「我差點死在外頭,可我又不甘心,我……」
路邊剛好有塊石板,我扶他過去坐下。
「我看看你的腿……」
冷旭一驚,連忙把身子背過去。
「別,別,大小姐!」
他低著頭,「我……我怕嚇著你……」
他的褲子破了好幾個洞,大腿處也有一個破洞,單薄的衣服底下,隱約能看到化膿的皮肉,非常可怖。
我遲疑著,把手收了回來。
我不是郎中,也不會治傷。
他弄成這樣,都是因為我。
我心口忽然堵得慌。
「冷旭,對不住……」
他搖了搖頭。
「不怪你,願賭服輸,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你也沒把刀架到脖子上逼我!是我看不下去,麻皮沈是個王八蛋,逼良為娼,拿我們都不當人,我早晚也會離開他!」
看我這一身打扮,也夠落魄的。
他抹了一把眼淚,「那王八蛋還在找你,我也不敢喊你。我……我都兩天沒吃飯了,能想辦法給我找點吃的嗎?」
我身上只剩五塊現大洋了。
我把五塊銀洋全部拿出來,塞到他手上。
「這點錢,你先拿著。你去吃點東西,洗澡換衣服,然後先去找個醫館看傷。」
我交待道:「長三巷子尾有個租戶,是個小丫頭,叫丁香。她爹死了,我要買下她,你去她那裡等我,最多三天,我會帶錢來找你們!」
這兩個人,回頭我都得好好安頓。
冷旭低頭看著手上的五塊大洋,怔怔地看著我,忽然「撲嗵」一下就跪下了。
「我沒看錯人,大小姐,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個有本事的,往後我就跟著你,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這裡不宜久留,我也不能讓人發現我跟冷旭認識。
我輕輕拍拍他的胳膊,「我先走了,等著我!」
我腳步匆匆,先去了一家成衣鋪子。
前天晚上從章五爺那裡出來,我就想去買套男裝,可惜讓麻皮沈那王八蛋給耽擱了。
進了成衣鋪子,我挑了一件頗為考究的黑色男款長衫,一雙黑布鞋,還有一頂寬沿的黑色禮帽,用銀票付了錢。
路過眼鏡鋪子,又買了一副帶小圓鏡片的西洋眼鏡。
拿好了東西,我很快回到了少帥府,把東西在房間裡小心藏好。
晚上要去麻皮沈那裡赴宴,我還得稍作準備。
從前小蘭春在書寓的時候,都是上了妝才出來見人,這段時間在少帥府,卻是素麵朝天。
當初我就想到有逃離沈氏的那麼一天,所以日常的裝扮和喜好,都刻意表現出了明顯的特徵,比如我偏好明艷的紅色系,上妝喜歡畫細長又淡的峨眉。
為了刻意表現出不同,我連上次在兩個裁縫師傅手上拿碎布料選衣服,都是全選的清淡又簡素的冷色調。
今日我特意去廚房灶里尋了一根柴炭棒,描了個又粗又短的眉,換了條小蘭春從來不曾穿過的藏藍色裙子。
約莫申時,陸楚寒讓手下過來叫我,一頂小轎停在了陸府的門口,帶我出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