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後的臨淄人來人往,聲音喧囂於塵上。
自從田氏復國,將暴秦在齊地的統治推翻後,沒有了秦法的約束,齊國的經濟開始大規模復甦,四處皆有行商吆喝,坐賈販物。
臨淄城中隨處可見大量齊人玩耍作樂,飲酒唱歌,各種雜技舞蹈不停。
偶爾還能看到儒生當眾辯論,口水對噴。
有些遊俠則一言不合,當場打鬥起來,齊人見狀皆紛紛圍攏過來歡呼叫好,大有今日不死人就不過癮的架勢。
齊地呈現出萬物復甦,滿目生機勃勃之景。
與齊國生機勃發的狀態相反,齊相田榮的心情並不是很美好。
「自漳水往北,包括巨鹿在內,燕趙之地萬餘里皆未受過秦軍影響,其城市裡間保存完好,一路所見農田皆有耕種,其人員來往有序,並無混亂之處。吾於路中與所見趙人交談,彼輩皆言唐王治下遠甚秦國,皆願歸心於唐。」
『河內被王離率領秦軍肆虐過一陣,人民窮困,多有菜色,然其心同樣擁唐,據聞唐王免了河內兩年租稅,這一招便將人心牢牢握在手中。」
『我渡河至於關中,聞唐王立秦宗室子嬰為秦侯並與秦人約法三章之事,關中秦人多向他歸服,沒有出現反抗的情況。」
婁敬神色沉重,回報出使所見的景象。
他這一路走平原津渡河進巨鹿郡,前往邯鄲,轉而南下過河內、河東而入關中。對於整個唐國的情形是看在眼中的。
「河北關中,皆為唐土。只要唐王不以暴政苛民,幾乎不會有反覆之勢,待唐國休養生息數年,積蓄錢糧,之後起大軍數十萬東來,則我齊國危矣。」
田榮聽到此處,臉色已是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
跟隨婁敬一起入唐的還有他派出的親信,回來報告的情況和婁敬說的差不多。
他們之前的擔憂是對的。
唐國的疆土太大了,只要花時間將新占領的地盤消化掉,國力必然暴漲,將對齊國造成巨大的威脅。
田榮不是齊王建那樣的樂天派。
他很清楚現在的和平很短暫,天下諸侯早晚還要打起來。
齊國位居唐、楚之後,若不讓兩強爭鬥自相殘殺,他們很容易被撿軟柿子捏,成為三者中第一個被打死的。
故而他們虛構楚國邀約齊國攻唐的事情,試圖挑撥唐楚關係,在激怒唐國後又用齊國將幫助唐國攻楚為誘餌,促使唐國主動攻楚。
唐楚一旦開戰,就不是輕易能夠停手的。
兩國打得越久越激烈,齊國就越安全。
甚至唐楚兩國為了拉攏齊國,還會給出一些利益,到時候他們左右逢源,豈不美哉?
可唐王在朝會上拒絕了聯合齊國攻楚的提議。
「吳廣拒絕吾等提議,看來只能去找楚國了。」
田榮眉頭微。
他們做過兩套預案,唐國這邊如果不答應,他們就故技重施去找楚國,
唆使楚國主動攻唐。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情。
田榮對婁敬道:「先生剛前往關中不久,便有東楚國的使者前來建交,
言東楚王欲同我齊國約盟友好。」
「東楚?」
婁敬皺了皺眉,低語道:「東楚王號為一國君主,實際是項氏扶持的傀儡,其手下將士、兵卒皆為項氏所立,國中三郡也多為項氏掌控。他派使者前來與我齊國交好,多半是想藉助我齊國之力對付項氏,好進行奪權。我齊國如今要唆使西楚攻唐,相邦還是勿要同東楚走近的好,免得項氏誤會。」
田榮聽得點頭,決定暫時與東楚保持距離。
「現在唐國拒絕提議,是該遣使者前往楚國的時候。」
「齊國使者在咸陽大殿中,當著我唐國群臣之面,言項王對我唐國不滿,欲邀約齊國共同伐唐,不知是否為項王之意?」
「吾王言,論池之會,盟血未乾。大王若對我唐國有意見,大可當面說清楚,何必使這種手段!背信棄義,豈非為天下所棄哉!」
前徹站在陳縣楚宮的大殿上,聲音洪亮,以嚴肅的語氣當場質問西楚君臣。
其話語一落,滿殿驚訝。
徹的質問語氣很嚴厲,但殿中眾多楚將沒有一個反駁,就連脾氣暴躁的項羽和龍且也都濃眉緊皺,沒有聲。
因為他們不知道這事的情況。
一道道目光全望向主座上的西楚王。
范增也面露驚,沒想到項梁竟然會背著他這個老夥計私下與齊國相約「我派人去邀約齊國一起攻唐?」
別說其他人了,項梁自己都是神色震驚,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齊人竟然有先知之術?
還是能遠隔千里知曉我的心思?
項梁十分驚駭。
因為他確實有過聯齊伐唐的想法。
吳廣占據的地盤太大了,一旦發展起來將獨霸於天下。項梁覺得單以楚國之力恐怕不是唐國的對手,還是要給自己尋找一個盟友以對抗唐國才行。
只是西楚立國不久,內部還未穩定,再加上剛剛和唐國在論池約盟,短時間內不好公開為敵。就還沒有和齊國溝通過這事,這只是項梁心中的一個想法。
想法還未付諸於行動,項梁還沒派使者去齊國,齊國竟然就知道他想這樣做,還轉手把項梁賣給了唐國?
這事情讓項梁大為驚駭,有種內心小秘密當眾捅破的羞恥感他起身大怒道:「齊人妄言!」
「不穀在池與唐王相善,共約盟好,豈會私下毀約,這一切都是齊人挑撥之語,使者當回國告知唐王,不穀絕無約齊攻唐的事情,此事上天可鑑!」
項梁當眾發誓,言之鑿鑿。
這事情他本來就沒幹過,說起話來自然底氣十足。
見項梁一副正氣的模樣,范增心中疑惑,但也幫場子道:「吾等確實未曾有背約之心,齊國遣使者說這種話,恐怕是見唐楚會盟分割天下,心中不滿而偽造謠言,以破壞兩國之關係。還請使者回稟唐王,望其明察。」
前徹打量項梁、范增的神色,又警了眼殿中那些楚將的模樣。
以他縱橫家察言觀色的手段來看。
這殿中諸人,包括項梁、范增在內,在聽到齊國約楚攻唐的事情時都有驚訝的模樣,特別是那齊刷刷看向項梁的動作,表明他們心中並不知情。
前徹心有明悟,面上則黑著臉道:「項王既然這樣說,那我自當回稟吾王。若此事真是齊國所為的陰謀,屆時還請項王與吾唐國共同譴責。」
「自是應當。」
項梁嚴肅點頭。
好不容易將唐國使者打發離去。
殿中只剩項梁及手下楚臣。
范增這才疑惑的向他詢問:「大王,此事———」
我沒有派人做過這事。這是齊人栽贓陷害!這些齊人打仗不行,背後使壞倒是厲害!」
項梁氣不打一處來,拍著木案怒斥。
向來都是他在背後陰人,沒想到這次差點被齊人陷害了。
見到項梁這般模樣,眾人也就知道此事確實不是項梁所為,紛紛大罵起齊人陰險。
范增則皺眉思考道:「聽那徹所言,一切皆是齊人在背後挑撥。可這終究是他一面之詞,此事會不會是唐國偽造,怕吾等與齊國結盟,特意用出的挑撥手段?」
項梁臉色微變。
這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戰國之時諸侯爭霸,各種反間、離間、挑撥的手段層出不窮。
最著名的挑撥案例就是張儀以六里地欺哄前楚懷王和齊國絕交,破壞兩國關係的事情。
有此前車之鑑,范增所言不得不防。
項梁點頭道:「此事先看看再說,暫時勿要有所動作,萬一真是唐國欲壞我西楚與齊國的關係,上了他們的當就不好了。」
項羽在旁冷聲道:「不管如何,齊人都不是好東西,我聽聞熊氏已派人前往齊國與其交好,其心思怕是對我西楚不利。」
「熊心。」
項梁眼中閃過一抹冷芒。
唐國很危險,齊人很陰險。
東楚王熊心,也不是個安分的傢伙,
「此人畢竟是我擁立,現在就對他動手,未免壞我信義。等再過一段時間,待我西楚穩固,便把他收拾了。彼時全楚之地盡收手中,我也可當一個名副其實的楚王!」
項梁白日打發來自唐國的使者離去,到了晚上也沒有休息,依舊在為了這個國家操勞。
夜色昏暗,楚宮中一片燭火輝煌。
「大王,前幾日淮南所獻的五位佳人已經準備好了。」
內臣碘著笑容前來稟報。
項梁剛剛沐浴完畢,聽聞此言,感覺腿有些發軟。
他深吸了口氣,努力提振精神。
「為了楚國。」
項梁低語,大步向前方燈火通明的宮室走去。
西楚王國,需要一個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