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東邊,唐王吳廣向對岸秦軍指洛水為誓的時候,他的身後一片靜悄悄。
五萬唐軍兵卒,並無什麼異動,沒有人露出羨慕之類的表情。
因為他們的君王在此之前就已經承諾過相應的話語。
伐無道,誅暴秦。
應天順人,弔民伐罪。
這就是唐軍入關滅秦的原因。
只要能誅滅暴君,覆滅秦國,待到天下安寧時,唐王便將效仿古之聖王,馬放南山,偃武修文,他們自然也可以卸甲歸鄉,與家人團聚,靜享太平時光。
所以唐軍士卒戰意昂揚,早就對覆秦志在必得,因為只有誅滅暴君和秦國,天下太平,他們才能回到家鄉。
現在唐王向對岸兵卒以洛水發誓,相當於當眾吐露了他想要和平的心思,使唐軍眾人對覆秦之戰越發期待。
與東邊的平靜相比,西邊早就沸騰成了一片。
「唐王指洛水為誓,這要是騙人,會被鬼神降下災禍的吧?」
有人向周邊的袍澤詢問。
立刻有秦卒道:「不可能騙人的,他可是唐王啊,要是現在當著幾萬人的面發誓,最後卻食言騙了吾等,日後整個天下還有何人會相信他的話?哪怕不說鬼神之事,光是和唐王的名聲相比,將咱們放歸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唐王不可能違背誓言。」
這句有見識的話,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共鳴。
誓言,在這個大多數人篤信鬼神的時代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歷史上第一次洛水之誓,劉秀向殺害兄長的主謀之一朱發下誓言,只要朱投降,他便不記前仇,保其官爵富貴。
此誓一出,就打消了朱的疑慮,獻城投降。
劉秀也沒有違背誓言,確實讓朱封侯拜將,得享富貴,使洛水之誓成為一段佳話。
兩百多年後的朱尚且因為仇人的誓言而投降,在這更古老的巫鬼之說更盛行的秦代,指洛水為誓的說法當然更有說服力。
也有違背誓言的先秦君主存在,可違誓的代價通常是信譽的崩塌,讓人不再相信。敢背誓的人終歸是少數,特別是這種當著數萬人的面以天地山川盟誓,沒幾個敢違背。
約法三章、洛水之誓。
兩相疊加,威力驚人,一下就打動了五千秦卒的心。
讓他們對吳廣的稱呼也在悄然間從吳賊、唐賊變成了唐王。
許多秦卒將目光望向了王離。
唐王還發誓只要武城侯投降,就能不失封侯之位,如今唐勝秦衰,大勢明顯,武城侯會答應下來,帶著他們投唐嗎?
「無恥反賊,我王氏乃世代忠良,三代封侯,自當為大秦效死,安能聽信你之言語,自毀聲名!」
「吳賊你給我聽好了!我王離,絕不降賊!」
王離臉色漲紅,向對岸的吳廣大聲嘶吼。
向吳廣投降?
開什麼玩笑,漳水之敗已成他心中夢魔,若不復仇,一生都難以忘懷,
他豈能向仇敵投降。
王離也不管吳廣能不能聽到,吼完之後,轉頭紅看雙眼打量身後意有所動的秦卒。
「反賊啊!吳廣乃是反賊,他說的話如何能信,爾等好好打仗,將這些反賊趕出關中,皇帝自然也會讓爾等歸鄉!」
王離氣急敗壞,他知道手下兵卒是何心思,但可一時間沒辦法可想,只能先代替朝廷承諾下來,把軍心穩下來再說。
可他這話一出口,許多人臉色都陰沉下來。
王離這話還不如不說。
皇帝的信譽?
就是那個大赦天下後,又變本加厲重新抓人的二世皇帝,他的話能信嗎?
許多人心中不滿,可也不敢表達出來。
王離這一次與吳廣相見,有為自己派出去的奇兵拖延時間的打算,可對面來這一招攻心之術,打得王離措不及防。
這時候他已經不敢在此久待了,鬼知道吳廣還會當眾說出什麼話來,對方有看可以擴大聲音的奇怪物體,占盡了對話優勢,自己完全不是對手。
「回營,留五百人在此守衛,餘眾皆回營!」
「君上,王離開始撤軍了!」
「他怕了,哈哈哈!」
洛水東岸,見到對面的秦軍開始後撤,眾人皆笑起來。
李左車對吳廣拱了拱手:「君上攻心之術已可稱為神矣。今日指洛水為誓,必能大震秦人軍心,待這數千人回到秦營後,一定會對其他秦人宣揚此事。到了那時,對面所有秦卒皆心中震盪,等到我軍渡過洛水發起攻勢的時候,肯定有許多人會放棄抵抗,主動投降。」
徹在旁道:「說不定無需我軍出手,對面秦軍就先亂起來了,哈哈。」
陳平也佩服道:「與君上約誓之法相比,我那奇襲的陰謀真如螢光與皓月之對比,不戰而屈人之兵,真是高也。」
吳廣將眾人稱讚聽在耳中,淡淡一笑。
在見王離之前,陳平曾獻策趁著約見王離,秦軍疏於防備的時候,唐軍派遣奇兵從上游偷渡,給王離來一個重創,若是打得順利,說不定還能一舉擊破王離秦軍,拿下對岸。
吳廣拒絕了。
陳平的法子有可取之處,唐軍人多,以多擊少加上偷襲,勝算還是挺大的。
可那樣做也不是沒有代價,你當面約人相見,趁機派人去搞偷襲,等這事情傳出去了,那以後還有何人敢信你的邀約?
用陰謀襲敵,或許能勝,可名譽上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
到了吳廣這種地位,相比一場戰鬥的勝利,還是名聲更為重要,必須愛借羽毛,不能為小利而將其玷污。
更別說吳廣坐擁大軍十餘萬,兵力遠占優勢,沒必要搞這種小動作,還是先亂了敵人軍心,再以大軍壓上去方為王道之法。
吳廣向侍從在旁的盧陵望去,吳沖入伍歷練後,此人就變成了吳廣重點培養的近侍,這一次出使秦營,盧陵順利完成任務,算是展現了能力。
吳廣誇讚道:「此番能約王離前來相見,當計你一功。」
「微末之功,不足君上掛齒,能為我大唐效力,乃是陵之幸矣。」
盧陵忙謙虛開口。
嘴裡這般說著,但其心中已是樂開了花,暗笑道:「王離這個傻蛋,乃公給他拍點馬屁就能哄過來,這功勞真是立得輕鬆啊,什麼秦國武城侯,還不如乃公的屁股聰明。」
手下心中想法如何,吳廣不太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個人。
他的目光望向對岸,看著西岸遠去的那個頭戴冠的威武秦將。
「武城侯啊武城侯,不知此刻的你,會是什麼心情呢?」
「吳賊,你好歹毒啊!」
王離在離去前,望著東邊那個被萬軍簇擁的黃袍男子。
他咬牙切齒,唾罵道:「邀我相見,竟然是想以誓言亂我軍心,如此奸詐之徒,我王離與你誓不兩立!吳賊,果真是個奸賊,惡賊!」
「我王離發誓,日後絕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罵完後。
王離轉而想到自己派出去的奇兵。
「希望我那奇兵能行動順利,為我大秦扳回一局。若是能襲破唐國一軍,折將旗而還,足以振奮一下軍心,讓兵卒知道唐軍也並非不可戰勝。」
「軍心能否挽回,全在卓司馬身上了。』
阿嚏~
卓全不由自主的一個哆嗦,狠狠打了個噴嚏出來。
初冬寒涼,偷渡洛水之時又被水打濕了衣服,身體有些反應也是正常。
他伸手抹去粘在鬍鬚上的鼻涕,扭頭環顧四周。
三千精兵已經陸續渡河過來,正在河岸邊列陣整軍。
前方並沒有看到唐軍斥候的蹤跡,這段河岸幾乎是不設防的。
「司馬,前方數里外便是唐軍側翼的一處營地,我軍若是奇襲,必能將其大破。」
負責哨探的百將前來凜報。
卓全點點頭,又笑道:「看來唐軍將領的水平也是上下不一啊。上游的側翼軍營防守嚴密,多有人巡視,讓吾等不敢靠近。反而這下游處卻是守備稀疏,連吾等過來他們都發現不了,今日必得大勝。武城侯之計,甚美也。」
「傳我號令,全軍出擊,奔襲敵營!」
以臨普城為中心,洛水上下游皆有營壘遍布,遍插赤色唐旗。
唯有一處例外,便是下游最邊上的營壘,插的是魏國旗幟。
魏國公子魏豹奉其兄長之命,率三千人來幫助吳廣滅秦,以表魏國的忠心。
「唐王真是太強了,現在唐軍殺過大河,兵臨洛水,就對面王離那點殘卒根本擋不住。唐國滅秦已經是指日可待。,真是可惜啊。秦軍如此之弱,讓我魏國三千勇士沒有用武之地。」
魏豹正在營中與諸將飲酒作樂,嘴裡抒發著對實事的感嘆。
自從魏軍前來助唐後,還沒參加過一場大戰。
這其實是吳廣擔憂魏軍戰鬥力的緣故。
他十餘萬唐軍,不差這魏國這三千人,萬一用起來打了敗仗,還反倒對軍心有影響。
吳廣乾脆將魏豹打發到唐軍營壘外,在邊上另立一營,算是當做擺設。
魏豹心裡其實也樂得如此,不用去和秦軍打仗損傷魏國的兵力,每天在營中喝酒就能跟著唐王撈到滅秦的功勞,真是美哉樂哉。
此時魏國諸將正說著滅秦後的事情,說等到唐王滅秦後,他們就求唐王主持公道,幫忙從楚人手中要回被占領的碭郡等城池。
說著說著大家又聊到其他趣事上,有人想起一事,對魏豹笑道:「公子,你可曾聽過咱魏地有一個精通相術的老婦?」
魏豹一證,放下酒杯道:「你說的是許負?聽說這人的相術確實有些厲害。」
那人笑道:「然也,末將隨公子出征前,聽說許負剛相過一女,說那女子日後能生貴人呢,乃是大大的貴相。」
「哦?」」
魏豹來了興趣,問道:「能生貴人?這倒是有意思,不知此女長得如——...」
「公子,諸位將軍,大事不好了!」
魏豹話未說完便被尖叫聲打斷,帳外有人奔進來,大叫道:「公子,秦軍殺過來了!」
「秦軍?什麼秦軍?他們殺過來了?怎麼敢的!」
魏豹和魏軍諸將大驚失色。
他一腳端翻案幾,酒水灑了一地。
魏豹奔到帳門處,撈開帳簾一開,一張臉刷的一下變成慘白色。
一群黑甲秦軍已經殺到營門處,對措不及防的魏軍士卒大肆屠戮。
能被秦軍逼到近前,全源於魏豹對防衛工作的不在意。
十萬唐軍在側,而洛水對面才兩萬殘軍,連防守的力量都不足,秦軍哪有什麼主動攻擊的膽子。
且今日唐王與王離相會,兩軍更不可能在此時開戰。
有了這些想法,魏豹才會在今天召集諸將飲酒。
上面都如此懈怠,那下面的小卒自然也是曬著太陽摳著腳,哪有什麼警惕的心理,巡邏工作甚為敷衍,結果被秦軍殺到這營中來了。
此時魏營大亂,被秦軍一頓亂殺。
魏軍的戰力本就不太行,被同等數量的秦軍一突襲,連整兵再戰的能力都沒有,魏卒各個哭父喊母,四散奔逃。
「跑啊!快跑啊!」
不光小卒如此,就連主將魏豹見大勢已去,也不敢抵擋,連忙與手下將領在短兵的護衛下,縱馬往上遊方向逃去。
「怪不得說防守如此差勁,原來是魏人的營壘,這就正常了。」
秦將卓全帶人沖入營壘大殺四方,連斬數百魏卒。
他見魏軍主將狼狐逃離,也無追趕的心思,一邊大笑,一邊讓人放火燒營,同時砍下魏豹的將旗,然後準備收兵南下,從之前的渡河處在回到洛水西岸。
別管他們打敗的是唐軍還是魏軍,總之他們破營殺敵,還斬了敵將旗幟歸去,有了今日這場戰鬥的勝利,回去後必定能提振一下秦軍衰落的士氣。
魏營失陷後不久,距離不遠處的唐軍大營就知道了此事。
縱馬狂奔逃到此處的魏豹哭泣著稟告了這個消息。
在吳廣去和王離會面時,坐鎮軍營的後將軍葛嬰勃然大怒。
「他母的狗王離,竟然敢在和我家大王相會的時候玩這種陰招!氣死我也!」
葛嬰怒聲道:「韓廣不是剛帶著騎兵渡河過來嗎?給本將傳令,命韓將軍率我大唐的鐵騎,將這些秦軍擊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