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河水自北方上郡豌南下,一直匯入南邊的渭河。
其名為洛水。
這是秦人抵擋唐國大軍的最後一道防線。
王離帶兵抵達後,就對各處防線進行了微調,
他是真正打過仗的大軍主帥,軍事經驗遠比中尉軍的將領豐富。在王離的安排下,洛水防線不能說固若金湯,可一句差強人意還是能說得過去的。
唐軍想要渡洛水過來,必定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而王離的目的也不是擊敗吳廣。
靠著兩萬多殘兵去擊敗十萬士氣如虹的唐軍,這不太現實。
洛水的條件,也不足以讓他復刻吳廣水淹之計。
王離要的是撐到章邯率軍回援。
「一個月時間,章邯便可從關東殺回來,從側翼襲擊吳廣,屆時勝負之勢或將逆轉。我王離不可能一個月都撐不下去。」
王離將擊敗吳廣的希望放在關東援軍的身上,那是他唯一的復仇機會。
當然章邯也很有可能會因楚軍糾纏而拖慢回援的時間,如果函谷關被唐車奪取也可能會對未來的戰局造成影響。
但這些影響因素都不是王離能夠改變的,以他現在的兵力,只能堪堪守住洛水一線,希冀日後形勢向他想要的局面傾斜。
在戰爭開始前,位於西邊的秦軍大營先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吳廣派使者渡洛水而來,欲要見我?」
王離聽聞稟報,第一反應是驚。
卓全問道:「君侯,不知這使者該如何處置,可要召進來?」
「等等。」
王離抬手,止住卓全,他有些不自在的問道:「此使者前來,可提及有呈送吳廣書信?」
卓全一證,搖頭道:「沒說有書信,使者只言吳賊有話相傳,並說是好意。」
王離這才點點頭,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或許能從這使者口中探出些東西,讓他進來吧。」
「唯。」
不久後,王離在大帳中接見了來自唐軍的使者。
或許是害怕王離還記著潼水的仇恨對使者不利,也或許是這一次的任務不算太重要。
吳廣沒有派出徹、陳平等遊說強者,只指派了一個伶牙俐齒的臣子前來。
「小人盧陵,奉唐王之命前來拜見君侯。」
盧陵上前便是一拜,行禮極為恭敬。
他曾是燕地邊軍中的一員,後來邊軍被吳廣收服進行整編,盧陵在那時候抓住機會,於吳廣詢問士卒未來時大拍馬屁和表忠心,引起了吳廣的注意。吳廣便讓阿牛進行觀察,發現此人是個可用之才,就收在身邊任用,現在正好作為使者出使。
王離坐在主位,面無表情道:「吳廣讓你來見我,是有何圖謀?」
沒將吳廣貶低為賊,可言語中也充滿了不客氣。
盧陵並未憤怒,反而滿臉堆笑道:「君侯誤會了,吾王怎會對君侯有所圖謀?我可常聽大王說,自他在蘄縣舉兵後,征伐天下近兩載,唯有武城侯才是他最為敬佩的對手。」
話音落下,卓全等秦將皆愣了下。
王離是吳廣欽佩的對手?
欽佩自己的手下敗將,這是個什麼道理?
就連王離自己也感到錯。
他不由問道:「此話何理?」
盧陵笑眯眯道:「吾王言,他曾經面對過的敵人,不管是昔日燕趙之秦將,還是河東、河內之守尉,在他面前都非一合之敵,哪怕是名震天下殺了二王的章邯,也被吾王嚇得連夜遁逃,絲毫無交戰之意,唯有君侯不一樣。」
『昔日我大唐連取燕趙之地,進軍河內、上黨,聲名正盛。君侯彼時率兵來攻,敗我陳餘、張耳等大將,先後奪取二郡,又殺至漳南,威勢之兇猛,就連吾王也不能抵擋,只能撤走漳南之民,退守長城防禦,如此還被君侯壓著打了數月。」
「故而吾王言,他在漳水之所以能勝,並非君侯不如他,而是有上天庇佑方能僥倖取勝,若無漳水上游適時降雨,若無天命在我大唐,吾王安能勝君侯?除此外放眼天下,也唯有君侯一人曾將我大唐逼之如此境地,故吾王言他最欽佩者,非君侯莫屬。」
帳中一片寂靜。
乍聽荒謬,但若細想起來,那還真有些道理。
王離雖覺得盧陵話中的天命二字有些刺耳,可這一番話聽下來還是頗為受用的。
他擺手道:「無需用這些巧語惑我,你直言那吳廣讓你前來是為了何事?」
「吾王言,君侯乃天下名將,他甚服之。然昔日交戰良久卻無一面之緣,還望君侯能與他隔洛水相見,好一睹君侯之威儀。」
盧陵躬身行禮,正式道出此番來意。
若是放到一開始就這般說,王離或許會立刻拒絕。
可有了前面的鋪墊,他倒是有些猶豫起來,
盧陵又道:「君侯無需擔憂,雙方可率軍隔洛水相望,並派使者相互乘舟傳話,則無興兵戈之禍患。」
王離哼了一聲:「無需以此激我,既然那吳廣派你來求我相見,我也給他一個機會,那就定在明日。」
盧陵見任務已經完成,忙道:「君侯答應,吾王必然心中喜悅。」
雙方又約定了時間地點,盧陵就告辭離去,
待到唐國使者走後,秦將卓全道:「君侯,吳廣素來多智,之前就以詭計誘惑我軍分兵,如今他派使者相邀,怕是另有詭計,不可不防啊。」
王離冷聲道:「吳廣之奸詐,我豈不知。可如今他派使者前來以好話相邀,我若不見,豈非是墮了軍心銳氣。」
「且吳廣邀我相見,不外乎是想要當面勸降,或是趁機從他處襲我。若當面勸降,我當嚴厲呵斥,反震他軍心。同時廣派人巡查上下游,防止他偷襲。而且他既有計,我豈無智?」
我亦可趁相會之機,派一支精兵從下游渡河,襲他營壘。吳廣以為我軍兵少,只有防守之力,定然想不到我敢在這時候主動進攻。不說能殺他多少人,只要破其一偏師營壘,折其將旗歸來,都能大振軍心,並挫一挫叛賊銳氣!這就是打他一個出其不意!」
王離聲音冷厲,聽得卓全等將自光發亮。
「叛軍人眾而我軍人少,確實想不到我軍敢在相見時渡河攻襲,此事成功概率極大!」
「兵不厭詐,唐賊之前以奸謀詐我,今日吾等也藉機詐一詐他們。」
「君侯高見!」
在眾人的稱讚聲中,王離緊緊抿著嘴唇。
他想到當初的漳河之戰,那時候的他假意受吳廣所激,猛攻長城,也是為了給一路偏師偷襲作掩護。
只是當時沒想到吳廣敢在上游蓄水,讓他大計未成,就先全軍覆沒,
現在王離早已嚴密調查上游環境,確保不可能再出現類似的事情,再加上洛水沿岸並無長城可作為堤壩掩護唐軍,想來同樣的事情也不可能出現。
「這一次,吾計當能成功了吧?」
當日,洛水風平浪靜。
到了第二天,天色則有些灰暗,冬日的太陽無力的懸掛在天上,在雲層中半遮半掩,懶洋洋的拋灑著光芒。
下方洛水流淌,一個兩岸都平坦的地方,皆有大軍雲集。
西邊是黑旗飄揚,大概有五千秦軍聚在此處。
東邊則有接近五萬以上的唐軍在此列陣,不管是旗幟還是那些站立的人影,都遠遠超過秦軍這邊的數量。
一眼望過去真是無邊無際,給人帶來極大的壓迫感。
這十倍的人數差,讓五千秦卒個個膽顫,在心中慶幸好在有洛水隔絕,
否則對面一衝過來,怕是立刻就能將他們吞個精光。
王離敏銳的察覺到士氣的變化,眉頭不由暗皺。
這兩軍才剛見面,秦軍的士氣就先墮了一截,似乎有些失算。
不過轉念他又想到唐軍大舉聚集在對岸,其他地方的防備必然減少,正是他計謀實施的好機會。
「此事若成,必能給你吳廣一個驚喜。」
在這樣的情緒影響下,王離欣然走到岸邊。
大軍安危繫於主帥一身,為了主帥安全考慮,兩人不會面對面相見。
這處洛水河段的寬度在一百多米,加上河邊有風吹拂,除非使用強弩大規模覆蓋式射擊,並且避開護衛的盾牌,否則不用擔心被對面暗殺。
但也因為距離的緣故,雙方很難直接對話,所以兩方軍陣前的河面上都停著小船,作為傳話之用。
「我今日便看看吳廣邀我相見,是想要說些什麼。」
王離站在西岸,望著對岸,看看對面的人影,
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的那個穿黃袍的戴冠男子,似乎就是吳廣,看上去倒是有些魁梧。
王離等看吳廣派人來先問話,然後再酌情回答。
他現在與吳廣相會的目的是為了給奇兵拖延時間,自然不用著急。
但可惜沒看到對面有人上船,反而是見到一個侍從將某個物件遞到那吳廣手中。
就在王離皺眉思索時,就看到吳廣將那物件舉到嘴巴前。
緊接著,一道聲音便隨著風吹過洛水,飄到了王離這邊來。
「寡人是唐王吳廣,對面可聽得到?」
聲音不算大,但還算清晰,將這邊的秦軍嚇了一跳。
有人下意識的答道:「聽得到,吾等聽得到。」
回答聲很快就被風吹散,根本去不到對岸。
有人驚道:「這是什麼巫術,那唐王怎麼能將聲音傳到此處來?」
秦軍上下,從王離到普通小卒都陷入一片驚訝中。
而在東岸。
吳廣見對岸只傳來一片微弱的聲音,聽不清說得是什麼,便尷尬的晃了晃手中的喇叭,對左右道:「吾等位於順風側,有這東西就能讓他介聽到。
但他們逆風,又無喇叭放大聲音,故而聽不清也是正常。」
這銅喇叭是吳廣之前為了方便阿牛搞宣傳和自己講話時做的,原理非常簡單,也沒什麼技術含量,但能將聲音放大許多,頗有用處。
上一次對外使用還是在蒲坂攻城戰時讓司馬欣等人拿著去勸降,關中的秦軍還沒見過。
陳平在旁笑道:「如此更好,他們能聽到君上的聲音,而想要回話卻必須派人到河中傳信,氣勢被君上所壓,今日之事對我大唐有利啊。君上,他們派人來了。」
吳廣側首,果然看到河對岸那戴高冠的秦將向身側人吩咐了一聲。
那人便坐渡船至於洛水中央,對唐軍這邊叫道:「我家君侯問,唐王邀見,是有何事?」
唐王。
王離為了將這場會面拖延下去,給了吳廣一個面子,免得吳廣怒而散會。
吳廣笑了笑。
他將喇叭舉在嘴前,向對面的王離和五千秦軍大聲道:「王將軍,諸位秦軍的將士,今日秦皇帝無道,殺戮宗室血脈,屠盡朝中良臣,以嚴刑酷法殘虐天下,讓爾等秦人受苦久矣。」
「而天數有變,神器更易,歸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也。今天命在吾大唐,故寡人興兵誅秦,為民伐罪,只誅暴君,余者皆赦。寡人已在臨普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余悉除去秦法!我大唐若滅暴君,爾等日後再不受嚴刑酷法所殘虐!」
聲音通過喇叭的增強迅速傳到西邊的秦軍陣中。
約法三章!
在秦軍陣列中引起極大轟動。
不僅是關東之人苦秦法久矣,關中人同樣如此。
特別是二世皇帝上台後,頒布的法律越發嚴苛,比秦始皇時代還要嚴重的多。
現在連路邊遺矢都可能被抓去做城旦,如此嚴刑,豈能讓秦人心甘情願的忍受。
約法三章,對於西岸的秦軍頗有殺傷力。
王離臉色大變。
他沒想到吳廣會來這一招!
宣揚這什麼約法三章,這豈不是讓秦軍的軍心盡數壞掉嗎?
「不要相信反賊的話!」
王離大吼。
從對岸刮過來的風帶來了吳廣新的話語。
「寡人可指洛水為誓,對岸秦軍只要降唐,所有人皆可饒恕,並放歸鄉里,與家人團聚!」
吳廣再度拋出一個殺手。
秦軍中其實沒有幾個人願意為二世皇帝賣命,也沒有多少人真正喜歡打仗。
而秦軍和六國之軍對於俘虜的處置,常常是會抓去做奴隸,或是收編為軍,很少無條件的釋放。
所以秦軍哪怕知道吳廣不殺俘虜,也很少會有主動投降的心思。因為投降保命,並不代表他們可以回家,反而未來還是不確定的,心中難免有所志芯。
現在吳廣宣布要將他們放歸鄉里,這對秦軍的影響很大。
而且吳廣以唐王之尊指洛水為誓的做法,也讓這話變得很有說服力。
就在五千秦軍騷動的時候,王離大叫道:「不能相信,他是反賊!」
「什麼洛水之誓,都是狗屁!」
王離大罵出聲。
吳廣的攻心戰術,讓他難以招架。
此時對面又有聲音傳來。
「此誓非止普通軍士,若王將軍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仍不失我大唐侯爵之位。待寡人滅了暴君,彼時休兵罷戰,國安民樂,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