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二年三月,河南局勢已至最為危險的時刻。
秦將章邯步步為營,盡收碭郡城池後,他才率大軍北上兵臨濟水南岸,準備一舉將魏國消滅於此。
可就在秦軍剛在濟水南岸紮下營壘時,章邯接到了一個讓他頗感驚愣的消息。
「魏咎使其司徒武臣前往齊國求援,然後此人跑到我這裡來了?」
哪怕章邯見多識廣,初聞此消息也不由大吃一驚。
求援求到敵方軍營,這可真是世之奇聞啊。
「上將軍,其實是那武臣的車夫懼我大秦威勢,又貪圖我軍對陳勝諸將的懸賞,於路上夥同隨行騎兵將武臣劫持。」
親信許貞忙詳細解釋。
「呵,原來又是背主忘義之事。」
章邯笑一聲,不過武臣這名字他覺得有些熟悉,哪裡聽過似的。
許貞道:「上將軍,武臣乃是昔日陳勝所封將軍,曾隨周章攻入函谷,為上將軍所敗。之後逃回陳縣奉陳勝之命來魏國求援,故在此處。」
「哦,是此人啊。從我手中活命,還成了魏之封君,倒是有些本事。這武臣既為魏之司徒,定知道城中形勢,將他帶過來吧。」
章邯來了興趣。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抓住敵方大員,那肯定要從其口中拷問出魏國情報才是。
不一會兒,便有一人被五花大綁著押進主帥大帳中。
章邯打量武臣模樣。
此人其貌不揚,膚色黑,看上去沒什麼人才長相可言,但一身華服表露出對方的身份。
章邯開口:「你就是武———」」
「上將軍!上將軍!武臣欲投大秦之意已久,此番向魏咎請命求援,正是要來投上將軍稟報城中形勢,以助上將軍滅魏啊。武臣一片赤誠之心,還望上將軍明察!」
武臣以極快語速打斷章邯問話,一邊表露自己對大秦和章邯的嚮往之心,一邊撲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叩首。
歷史上的武臣,在被派往河北後不到一個月就背叛陳勝這個故人,自立為趙王。
作為原時空陳勝手下的最大叛將,此人本就是底層出身,無信義廉恥可言,
面對生死危機時自然會拿出一切手段以求活命。
「上將軍,那魏咎和周市駐兵臨濟,意圖憑藉濟水抵擋大秦天兵,然其連遭敗績,城中人心惶惶,兵卒皆無死戰之意,故而魏咎才會生出向齊國求援之心。」
「上將軍此時若以小人這個魏之司徒和封君至城前招降喊話,言齊兵不救,
我已降了大秦,則必瓦解魏人之心,此乃用小人而得輕易滅魏矣。」
武臣連連叩首,不停表露自己的作用。
章邯本因武臣搶話有些不喜,可一聽武臣之言,覺得有些道理。
陳勝所封將軍。
魏之司徒。
成武君。
這樣的高官高爵,再加上還負擔著前往齊國求援的使命,就是妥妥的活命加分項。
若是武臣降服了秦軍,再反去臨濟城下宣揚,對於魏國君臣和黔首兵卒的士氣絕對是一個重大打擊。
現在整個東郡尚在魏咎手中,臨濟城也有數萬兵馬,想要速下並不容易,若是因饒一武臣而速得魏地,乃是大利也。
章邯不喜歡叛人,可若有用那也不是不可以饒恕,比如之前的宋留。
「既如此,那你便去臨濟城下,好好發揮一番吧。」
「多謝上將軍大仁大德,武臣必為上將軍和大秦誓死效命!」
武臣大喜過望,連連即首感謝,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當他發現莊賈和隨行騎兵欲要拿他的人頭來獻給秦軍時,心中是無比的驚駭恐懼。
好在他這幾月將口才練出了水平,在莊賈動手砍他腦袋前搶先開口,說活人比死人值錢,又說起諸人往日恩義交情,聲色俱下,那哀苦的神情讓那幾個隨行的楚人騎兵也有些不忍,最終沒有殺他,而是將其綁到了秦營來。
現在他又成功憑藉口才說服了章邯,雖然不知前路如何,但總算留下了一條性命。
「若我能助章邯滅了魏國,也算是有一功勞,他應該就不會殺我了吧?」
武臣想到此處,打起十二分精神,欲為秦軍立下大功以求活命。
數日後,秦軍擊破濟水守軍,過濟水而直逼臨濟城下。
相比秦軍突破濟水防線,武臣的出現更讓城中的魏王君臣狼狠震驚了一番。
「武臣賊子,寡人如此信你,你竟然背叛寡人!」
魏咎站立在城牆上,一臉震怒的看著城外身影。
這可是他前幾日才親口封下的司徒啊,背負著拯救魏國使命的成武君武臣竟轉眼就投了秦軍。此等形勢之轉變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武臣小人,你若落在我手中,我定斬爾頭,裂爾身,讓你死無全屍!」
脾氣暴躁的魏豹更是破口大罵。
武臣對此毫不在意,只當眾道:「今大秦滅楚國,殺陳勝,現在又奪了碭地,魏國覆滅已定,爾等不要再做掙扎,速速開城投降,尚能免除一死!否則大秦破城,爾等才是真正的死無葬身之地!」
武臣的降秦,對魏國軍心士氣打擊很大,周市率兵與秦軍數戰皆敗,只能靠著死守臨濟方能苟延殘喘。
到了此時,魏國孤掌難鳴,其君臣只能再度生出向齊國的求援心思。
「吾願為大王前往齊國求援,救我魏國社稷。」
這次請命的是一個身材高大,姿容甚為俊美的年輕人。
魏咎側首看去,見是剛投奔自己不久的陽武人陳平。
此人姿儀不錯,加之頗有談吐見識,得信陵君之孫魏無知引薦,魏咎將其命為太僕,以陳平的身份前往齊國求援倒也夠格。
陳平是魏人,想來比武臣這個楚人更可靠。
可有武臣之事在前,魏咎吃一塹長一智,對於外人已經不太相信。
這陳平在他手下還不到一個月,很難說有多少信任,萬一是想趁機溜走呢?
魏咎略一思索,還是將求援這種大事交給了自己的弟弟。
還是親兄弟前去求援,最為可靠。
陳平見魏咎將此命令交給魏豹,只能暗自嘆息。
魏豹作為魏王親弟,將求援之事確實看得很重,他趁夜色掩護離開臨濟,快馬加鞭在十日內就抵達了齊都臨淄。
只是此時的田詹並不在臨淄,而在與巨鹿郡一河之隔的平原縣。
等到魏豹急匆匆趕到平原時,以他的口才,並未說動齊王田詹立刻出兵救魏。
「今河北戰事更加危急,吳廣即將覆亡,寡人正欲救河北,還請魏王暫且堅持數月。等寡人救了河北吳廣,再出兵南下救魏!」
如果放到前兩個月,魏國若來求援,田儋定然出兵相助。
可現在他得了一批楚國人質,正屯兵於平原,就等著吳廣一死,他便渡河過去接收其兵卒、地盤。
田儋架勢都擺好了,厲兵馬正要大展身手,哪有空閒去救援魏國。萬一他在南邊和章邯戰的時候,北邊吳廣敗死,這可就丟了最好的機會,白白浪費手中楚國諸人的作用。
故而田詹只囑託魏王君臣再堅持堅持,並說他們可以先向景駒、項梁乞求援兵。
魏豹苦求田詹無果,只能含淚奔回臨濟,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帶了回來。
這一下,臨濟城中滿是絕望之意。
齊國不救魏。
楚王景駒正被項梁按著打,聽說才剛在彭城吃了一個大敗仗。
這種情況下,不管是景駒還是項梁都不可能前來相救。
而天下反秦勢力中,除了田詹、景駒、項梁外,能與秦軍匹敵者大概就只剩一個吳廣了。
可吳廣能救他們嗎?
自身難保,被王離按著打了這麼久,怕是即將被消滅了。
這一看,魏國已經到了即將覆滅之際。
「天哉,我魏國之復立艱辛無比,如今卻要速亡乎?」
魏咎立於臨濟城頭,目光從遠處的秦軍營寨略過,看向那昏暗的天空。
他悲憤而嘯。
「悠悠蒼天,何人能救魏哉?」
相比臨濟城中魏人君臣的悲憤與絕望,以及那極度渴求人相救的心情。
秦營中的武臣卻是過得很愜意。
他憑著一嘴練出來的好口才,加上陳王故人將軍,魏之司徒成武君等等身份加持,成了秦軍的一面旗幟,專門被章邯用來打擊魏軍士氣,性命算是保了下來。
「還是我武臣機智,在這天下諸侯即將被秦軍覆滅之時,成功從水中上岸,
跳到了大秦船上。世人所謂識時務者,說得便是我也。」
武臣頗為得意。
在他看來章邯掃平天下已成定局,什麼魏咎、田儋、項梁、景駒全都要被其掃滅。
至於河北的吳廣那肯定死的更早,王離二十萬大軍收拾一個吳廣還不是輕而易舉嗎?
「說起來我還得多謝吳廣才是,要不是他當年搶了我的話頭,率軍北上去打河北。現在和張耳、陳餘一起面對王離的就是我了。沒想到這吳廣還做了我武臣的替死之人,哈哈哈!」
武臣一想到此事,便大笑不已。
如今陣營一轉換,他很期待收到吳廣被王離斬殺的消息。
而作為南方秦軍的統師,章邯這段時間的心情也很不錯。
滅楚國,殺陳勝,攜大勝之威北破魏軍,盡收碭郡。
現在他將魏王君臣圍在臨濟城,有武臣這個降人打擊其軍心士氣,加上秦軍戰力強悍,攻滅魏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待我滅了魏國,盡收東郡之地,想來王離那邊也該把吳廣殺了吧。屆時吾等兩軍合攻齊地。他從巨鹿渡河,我自東郡攻伐,兩軍聯手則齊國必滅。齊若滅,則天下定矣!」
在章邯看來,天下能讓他重視的也就齊王田儋一人了,畢竟齊國保存的力量很完整,應是天下間最強的勢力,絕不可小,最好是他和王離聯手一起將之速滅。
只要滅了齊國,天下再無秦軍敵手。
什麼景駒、項梁皆是跳樑小丑,派一偏師就可解決,不足為懼。
「我得催促一下王離才是,這河北之戰都打多久了,他竟還沒擊敗吳廣,若是我滅了魏國後他還無功,怕是要耽誤滅齊之事了。」
章邯想了想,還是決定給王離寫一封書信,讓他勿要延誤戰機。
至於吳廣能不能速滅?
章邯想到陳勝手下那些兵卒的戰鬥力,想來吳廣手下也強不了多少,全靠著漳水長城才苦苦支撐到現在,若是王離不計代價強攻,以秦軍的戰鬥力滅之應該不難。
「等王離砍了吳廣的腦袋,加上我所斬殺之陳勝,定讓天下逆賊顫慄,誰還敢擋與我大秦為敵?」
章邯露出笑容來,期待著河北之戰早日決定勝負。
沛縣外的軍營大帳中。
「子房啊,我聽說章邯已經將魏王圍困在臨濟城中,而天下莫能前往救之,
吾觀魏國覆滅已是早晚之間。若章邯滅魏,必定東來,吾等日後該如何辦吶?」
劉季臉色苦悶,雙目緊盯著對面那位身著白衣的俊秀男子。
張良,張子房。
這是劉季在向楚王景駒效忠,回程路上所遇到的一位善謀之士。
張良在下邳舉事沒鬧出什麼動作,聽說景駒稱王后便前來相投。沒想到路上遇到沛公劉季,兩人相談甚歡,引以為知己,張良熄了投景駒之心,反跟在劉季帳下。
之前劉季隨寧君西攻,被秦將司馬夷擊敗,轉而去打豐邑,又被雍齒擊退。
後來見項梁北上與景駒相爭,張良諫言劉季勿要參與兩人爭鬥,劉季便聽了他的話退回沛縣,坐山觀虎鬥。
只是現在從魏地傳來的消息十分不好,讓劉季很是擔憂,
張良略一沉吟,說道:「秦將章邯兵勢強悍,無人救魏則魏必滅。秦軍滅魏後當先破齊,然後再南下掃蕩楚地。以良觀之,自陳勝敗亡後楚地當以項氏為尊,景駒不是他的對手,被其吞併當是定數。若欲和秦軍對敵,最終還是得落在項氏的身上,沛公可見機行事,投入項梁魔下。」
劉季頜首:「子房所言甚是,日後能敵秦將章邯者,必是項氏也,吾當借其勢而抵擋秦軍。」
嘆完之後,劉季腦海里文想到一人,不由道:「我聽說河北吳王坐擁燕趙數郡,與王離對峙許久,你說他會不會勝過王離?」
張良證了證,接著笑起來:「王離魔下乃是蒙恬昔日舊軍,戰力比章邯手下兵卒更強,沛公覺得吳廣能勝乎?」
「是也,河北之戰沒有懸念。」
劉季搖頭苦笑。
天下反秦皆由陳勝、吳廣二人起,劉季亦起自布衣之身,對於這首義二人有些敬佩,自是不希望對方被秦軍消滅。
只是勢不由人啊。
劉季嘆道:「陳王死後,我為其設壇祭祀了一番。若是吳王也敗亡,我亦當對其隔空遙祭才是。」
彭城之上,楚旗飄揚。
項梁站在城頭,意氣風發,望向遠方。
「叔父,今景駒和秦嘉已經敗退到方與去了,吾等覆滅其軍已成定局,我看這陳勝的旗號也打得差不多了吧,不如將其換下。」
項羽站在其身後,提出一個建議。
因當初陳勝、吳廣打項燕旗號,再加上兩人黔首出身的緣故,項羽對他們一直不喜。只因項梁說陳勝的旗號能助他們收攏兵卒,並借其名號討伐景駒,項羽這才忍耐下來。
現在景駒、秦嘉戰敗,他們項氏手中有了數萬之眾,沒必要再屈居於陳勝這個死人下面。
特別是項羽聽桓楚等人說了一事,心頭越發不舒服。
他盯著項梁背影道:「現在陳勝雖然死了,但北邊還有一個吳廣在。此人被陳勝封為假王,監臨諸將,叔父打陳勝所封上柱國的旗號,豈不是居於吳廣之下了?此賊若是派人來命令吾等,那又該如何?」
項梁側首,盯著侄兒笑起來。
「吳廣?哈哈哈,你以為他被王離包圍這麼久還能活嗎?」
「此輩早就是個死人了!」
項梁冷笑道:「你以為我打上柱國旗號,會被吳廣命令?實際上等吳廣被王離殺了,其手下殘兵敗將,都將以我為尊。雖然距離遠了些,但我的存在便給了他們一個方向,日後說不得能聚攏些吳廣舊兵,增長吾等的實力。羽兒啊,看事情你得多想想利弊才是,勿要感情用事,反棄了大利。」
項羽眨了眨眼,感覺這叔父心眼也太多了吧。
項梁卻是轉頭,望向北方。
他和田儋一樣,也瞄上了吳廣的遺產。
等吳廣一死,他這個上柱國就是陳勝所建楚國中官職最大者,接收陳勝、吳廣二人的舊有勢力那就是名正言順。
這麼好的旗幟,他怎麼可能不打呢?
而等他統合了楚地,以自己的領兵本事,加上項氏的威名,項梁有信心和章邯打下去。
他項梁,將成為楚人真正的救世主。
「等著看吧,長城一破,吳廣必死無疑。」
「吳廣死後,我便可盡收楚人之心。」
河北漳水流淌,水量又比上一個月大了不少。
時間進入了秦二世二年四月,也是河北軍大計劃正式實行的時間。
只是在開始對秦軍發動反擊之前,吳廣先收到了一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