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二年,一月。
王離的心情很不好。
他想要追擊撤退的叛軍,行軍速度肯定要快,
這一來,就不可能等待後方的運糧隊慢悠悠趕來,前鋒軍隊基本都是攜帶數日之糧就埋頭趕路,在所經的各處城邑就地取食。
可河內之地的府庫錢糧早就被吳廣搬空了。
秦軍想要獲得補給,只能從各地的豪族、黔首手裡去強行徵收、壓榨。
豪族都還好,家中多有存糧,秦軍亮出刀劍一嚇噓,擠一擠總能拿出來。
可那些黔首小民本就窮困,在九月時向秦國官府繳納了一次田租,家裡的糧食堪堪夠一家人活下去。
現在秦軍又來征糧,一旦交出去,那可就是斷了一家人未來的活路啊。
「早知秦人來了這般兇狠,吾等就跟著吳王的軍隊北上了。」
「隔壁的李三就去了邯鄲,現在說不定都分到一塊田地了,我真是悔呀!」
不少人在心中生出悔意,他們後悔在秦軍來之前沒有狼下心跟著遷徙去邯鄲,導致今日又被秦軍迫害。
世界上總是不缺少熱血的人,特別是現在離戰國之世不遠,尚有俠義之風存續。
有壓迫,就有反抗。
河內諸縣城、鄉邑中多有人因為征糧的事情奮起反擊,與秦軍拔劍相向。
王離感覺很煩躁。
他要去追擊叛軍,哪來的功夫和這些升斗小民拉扯,故而表現的很冷漠。
「反抗者,殺無赦。」
所過之處,人頭滾滾,血流滿地武城侯征糧,敢說一個不字,立刻盡數誅滅。
有大軍在,河內人的反抗被鎮壓了下去,不管是河內的豪族還是黔首小民,
全都壓抑著心中的仇恨,低下腦袋將家中活命的糧食交出去。
可因為這個插曲,秦軍主力的行進速度被大大拖延,當王離領兵到朝歌時,
叛軍早就跑的沒了影,此處城邑已被涉間率領的秦軍占據。
「君侯,我軍斬殺賊將司馬印部千餘人,因後續張耳、伍徐等人派兵北上,
末將怕中叛軍伏擊,故未繼續追擊。」
涉間向王離匯報了最新情況。
他這支偏師出太行山東面,在淇水流域和司馬印部交戰,這段時間來雙方互有勝負。
吳廣徙民北上,必從朝歌經過,涉間探得之後,數次出擊。
司馬印因為要掩護遷徙民眾和轉輸的錢糧,在戰場上失去了主動權,不免落於下風,被涉間多次攻擊死傷不少。
好在張耳、伍徐等人沒過多久就撤軍北上,與司馬印匯合,軍隊數量超過了涉間手下的人數。
見對方軍力暴漲,涉間謹慎收兵,沒有進行追擊,而是在楚軍離去後奪取了朝歌城,在此等待王離大軍北上。
「叛軍張耳、伍徐被我擊潰而走,軍心倉皇,哪有伏擊你的心思。涉將軍,
你太謹慎了!你這是懼敵啊!」
王離黑看臉斥責了涉間一頓。
如果涉間緊咬張耳、伍徐這支殘卒不放,將他們死死拖住。等王離率大軍北上,說不定能將他們在河北曠野上一舉殲滅,到時候少不了一場大勝。
因為涉間的謹慎,反而給了叛軍一條生路。
涉間沒有反駁,只低首不語。
王離罵完後,心中怒氣消了些,不再追究涉間的責任。
隨著朝歌入手,淇水東面的些許小鄉邑不足為慮,整個河內郡算是被王離徹底收復。
「上黨、河內兩郡入手,我也算可以和皇帝交代了。」
王離親筆寫下收復河內的捷報,派人送往關中咸陽,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只是好心情的持續時間並不長。
當秦軍渡過淇水,進入邯鄲郡境內後,王離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君侯,繁陽已空,不見人影。」
「君侯,安陽也是一座空城。」
「君侯,鄴城之民盡數被叛軍徙走,城中無人。」
「君侯,吳賊盡徙漳南之民北上,並修築長城,意圖抵擋我軍。」
一道道消息傳來。
當他們一路行過上百里的無人區,抵達鄴城時,王離的心情已跌落到了谷底他帶著親信短兵走在空蕩蕩的郵城街頭。
有風吹過,捲動幾片落葉在空中旋轉舞動,目中所見頗有蕭瑟之意。
王離繃著臉,一路走上鄴城北牆。
他瞪著眼晴,目光越過城北的漳水,一直往北看去。
「吳廣,你真是好大的魄力,做的真好啊!」
王離咬牙切齒,從牙縫裡蹦出一句贊語。
將整個漳水以南的地域盡數清空,把人員物資盡數撤走,換成一般君主真的沒這種魄力,且這樣的戰術在以前很難實現。
秦統一前,各國封君、大夫的勢力並不小,許多地方都是私人領土,上面的庶民全是封君、大夫自己的子民。
如果國君敢實行這種戰術,讓封君、大夫放棄自己的領土,將他們的子民錢財全部遷徙到其他地方去,這絕對會遭到劇烈的反抗,甚至會讓許多封君怒而轉投敵國。
秦之前的堅壁清野,大多是放棄城外的地域,將人員集中到城市中固守,以彼時的制度很難做到像吳廣這樣直接放棄大量城池,把數百里土地變成無人區。
所以王離現在的處境是前人未經歷過的,是一個全新的版本。
他在憤怒之餘,不免顯得有些迷茫。
打仗就是攻取城池,占領土地,掠奪人口。
他現在輕易就得到了漳南地區,但這一片空城似乎除了拉長秦軍的補給線外,並不能給秦軍帶來任何好處。
見王離臉色不好,其親信郭雍適時開口,拱手微笑:「恭喜君侯,賀喜君侯!」
王離皺眉道:「吳賊以空城遺我,何喜之有?」
郭雍笑眯眯說道:「吳賊眼見君侯兵威煊赫,自度不是我軍的對手,不敢在外出兵交戰。便將漳南之地的所有人、財盡數北撤,又試圖修長城以藉此抵禦我軍兵鋒,這正是說明吳賊怕了啊!」
「吳賊害怕君侯,只想躲在漳水和長城後面苟延殘喘,這樣的無膽鼠輩手下又能帶出什麼兵來?恐怕也是一群貪生怕死之徒,這種貨色哪會是君侯的對手,
等到我大軍發動進攻,必將以摧枯拉朽之勢破其長城,直搗邯鄲,砍了吳賊的腦袋傳首咸陽,屆時君侯之名定將威震華夏!」
郭雍一番話下來,王離聽得眼前一亮。
對啊。
吳廣將漳南之地的所有城池拋下,將人員、錢糧盡數搬到北邊去,做出一副借著漳水和長城抵禦自己的模樣,這不就是說明他怕了嗎?
我王離還沒打到邯鄲,吳廣就嚇成了這種模樣,這正是他威名的體現啊!
吳賊懼我!
王離淡淡微笑,原本沉悶的心情一下開闊起來。
有些事情換個角度,那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對郭雍讚賞道:「你說的不錯,等會兒下去將此事宣揚全軍,就說吳賊懼怕我軍,故而棄漳南之地北逃,要以此消息提振軍心!」
「唯,我定讓全軍將士皆知吳賊怯懦之心,此戰我軍在君侯的率領下,必勝郭雍微笑著拱手告退。
待親信退下後,王離再度側首,望向北方。
這一次,他原本的憤怒與迷茫一掃而空,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
「吳廣啊吳廣,你以為躲在漳水和長城後就能活命嗎?」
「呵呵呵,我將以迅雷之勢破爾長城,讓你知道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這些是毫無用處的!」
漳水以北的邯鄲城,吳廣此時正檢閱著他練了近兩個月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