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登陸河北,分兵兩萬攻略諸多城邑,剩餘三萬人則在司馬欣和董的率領下直奔野王北邊的太行山險道。
這是上將軍章邯交給他們的首要任務,從南邊攻襲河內,幫助武城侯王離的大軍南下。
只是當司馬欣兵抵野王時,心中就生出了某種預感,
吳廣既然從河內全郡撤軍,北邊阻擋王離南下的關隘要道還會堅守嗎?
果不其然,當司馬欣在野王修整一日,剛率兵渡過少水,欲北上太行的時候,就遇到了王離軍的先鋒將領蘇角。
不需要他和董相助了,王離大軍已經掙脫了桔,從被困了一個多月的太行山里走了出來。
司馬欣駐兵於少水畔,在此迎接大秦的武城侯。
翌日。
王離率秦軍南下,鋪天蓋地的黑旗遮蔽了野王與太行山之間的平原大地。
然後司馬欣就迎來了王離陰沉的神色,以及冰冷的語氣。
「大上造讓你們來的?」
王離坐在剛建好的大帳中,兩側諸將林立,一雙雙冷漠的目光全落在被召喚入帳的司馬欣身上。
前兩日在野王諸多豪族面前決人生死,高高在上的司馬欣此刻汗如雨下。
武城侯的臉色不對,對於上將軍更是不用職務來稱呼,只言章邯大上造的爵位。
這舉動代表了什麼含義,混跡於官場的司馬欣心裡是清楚的。
他低著腦袋,小心措辭道:「回君侯,吾等北渡河內,乃是三川郡的李郡守擔憂叛軍南下突襲敖倉等要地,請求大上造派兵北上以護佑。」
司馬欣察覺到王離話中對章邯的不滿,忙將原因推到李由的身上,對章邯的稱呼也從職務改成了爵位。
哪知王離的臉色更難看了。
李由害怕河內的叛軍南下突襲敖倉,向章邯請求支援,不就是在說他王離無能,這麼久都還沒有打下河內嗎?
王離之前曾怨章邯將伍徐殘軍趕到河內,給他南下添了麻煩,並抱怨章邯為什麼不出兵北上。
可當章邯真的派人渡河過來,王離心中自尊難免受到傷害。
他打河北,章邯攻河南。
一人打一地,這是不用擺在明面上來說的潛規則。
現在章邯卻派人越界,王離心頭哪能舒服的起來。
這還不是重點。
重點是王離和陳餘、張耳、伍徐等人廝殺良久,一路南下傷亡達到萬人,好不容易把叛賊趕跑,奪下太行關隘,王離正準備南下大顯身手,一舉奪取河內,
打出一個威名。
就在這時,他卻發現章邯派來的偏師已經搶先一步拿下河內的城池。
這奪下河內的功勞到底是他王離的,還是算章邯的。
他死命打了一個多月,與河內叛軍廝殺良久,手下兵卒死傷慘重,竟是為章邯做嫁衣嗎?
王離強壓心中火氣,盯著司馬欣道:「大上造在河南的戰事如何,可曾抓到賊首陳勝?」
因河內阻隔的緣故,王離得到的消息要從河東轉送,有一些滯後性。
他很想知道章邯現在的情況。
司馬欣低語道:「滎陽之戰後,大上造南下攻取潁川,逼降叛軍宋留部,今應在陳縣和叛軍交戰。」
陳縣,是叛軍的都城。
王離做了個深呼吸。
白氣從鼻腔中噴出。
他冷聲道:「大上造讓爾等北擊河內,以解敖倉之危,今日叛軍東撤,爾等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無需在此逗留。陳縣乃叛軍重鎮,陳勝更是叛軍賊首,以大上造的兵力想要將其拿下怕是還不夠,爾等南下去助他吧。這河北的戰事就不用操心了。」
「啊?」
司馬欣眨了眨眼,怎麼才剛過河幾天,就又要回去了。
王離也不管他,側首看向蘇角等將領,吩咐道:「派人接手河內各城邑,並出兵東進朝歌,接應涉間,給我打到邯鄲去!」
「唯。」
蘇角等秦將拱手領命。
安排完接下來的進軍路線,王離又道:「太行險阻,運糧艱難。這段時間太原、上黨兩郡糧草已是不敷我軍食用,現在既占據了河內,吾等日後的糧草將從敖倉轉輸,這一點要傳信滎陽,讓李由安排人手運糧。在此之前,吾等先就食於河內。」
聽到這話,司馬欣眼皮跳了下。
武城侯剛剛南下,還不知道河內府庫被叛軍搬空的事情。
十幾萬秦軍想要在河內就食,敖倉之糧運過來前,怕不是得將河內的地皮都給刮下一層。
司馬欣明智的沒有聲,直到王離散去軍議,才拱手告辭。
望著司馬欣離去的背影,王離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頭。
章邯復三川、潁川兩郡,殺周章、田臧,逐伍徐,降宋留,現在打到陳縣城下,如果順利的話或許很快就能拿到賊首陳勝的人頭。
他王離呢?
到現在為止才拿下了一個上黨郡,河內只能算是半個,叛軍重要的將領更是一個都沒有抓住。
這般戰績和章邯相比,可謂雲泥之別,實在是對不起他父、祖打下的名聲。
王離走出營帳。
在陰沉沉的天空下望向東方,他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燒。
「吳廣....—
現在能證明王離能力的辦法只有一個了,那就是一路打到邯鄲,以雷霆之勢斬殺河北叛軍的首領吳廣。
他要用吳廣的首級來向天下人昭示王氏一族的威名!
王離堅定開口。
「吳廣,你是我的!」
「啊嚏!」
漳水之畔,有冰涼的河風吹來,吳廣不自覺一個哆嗦,狠狠打了個噴嚏出來。
「君上,此處風冷,還請加衣。」
吳沖忙從短兵手中接過披風,走到吳廣身後。
吳廣從善如流,讓侄兒給自己披好衣服,
前徹、李左車等人關心兩句後,立刻將話題轉移,避免君上尷尬。
「漳水以南,安陽、鄴城、繁陽等地盡數搬空,其民眾和府庫資財也全都移到漳北來了,等到秦軍抵達時,南邊只剩空城數座。秦軍想要取食,唯有從敖倉運糧。」
徹伸手遙指漳水南岸,笑道:「秦軍糧道可能有兩條,一條是從敖倉運到河內,然後通過陸路轉輸過來。現在河內郡在秦軍手中,這條道路很安全,但要遠一些慢一些,途中損耗頗大。
「另一條則是通過舟走水路運到邯鄲郡南側,這條路很快,損耗小,但會面臨被河南魏軍攻襲的風險。現在濮陽、白馬津等地皆在魏人手中,王離想要走水路,就得先拿下這幾處要地,免不了和魏軍開戰,若是秦魏開戰,吾等壓力就會減輕不少。」
吳廣點頭。
魏咎上個月剛剛復國,還沒有對秦軍發動攻勢。
秦軍主力分別向陳勝和吳廣撲來,夾在章邯和王離兩軍中間的魏國反倒一片平靜,如果王離東來,能將魏人拖入河北戰事的泥潭自然是件好事。
除了魏國作為助力外,吳廣還在漳水南邊施行了堅壁清野的策略。
與河內的自願遷徙不同。
他強制郵城、安陽等漳南之地的黔首、豪族北遷,將所有能帶走的糧食財物全都帶到邯鄲來。
力爭不給秦軍留下一粒糧食,不留下一個壯丁。
漳水南岸的幾座城池本就屬於邯鄲郡管轄,水土相近,這所謂的強制遷徙其實就是走幾十上百里的路程,比從河內到邯鄲近多了。
有秦軍的作為威脅,漳南的黔首對遷徙沒有多大反感,許多人都理解和配合。
偶爾有幾個不願放棄田宅遷徙的大族,在吳廣亮劍後很快服軟,乖乖收拾細軟北上。
在吳廣的操作下,等到秦軍殺進邯鄲郡時,王離看到的將是數百里的空地是比河內還要乾淨的區域,這勢必會給秦軍的補給帶來一定麻煩。
而且強行徙走了漳南的趙人後,秦軍連就地徵召民夫的可能也沒有了,不管是運輸糧食還是做土木工程,都需要王離從大軍里抽出人手來做,勢必會影響到秦軍的兵力布置。
堅壁清野,配上漳北的趙長城,能讓吳廣更容易的擋下秦軍的攻勢。
可這只是抵擋罷了。
吳廣想要在防守之餘擊破王離的大軍,這些還遠遠不夠。
除了邯鄲城外正在加緊訓練的數方兵卒外,他正在給自己尋找一個助力。
吳廣邁步於漳水沿岸,一邊打量波光粼粼的水面,一邊帶著眾人觀察這條河水的地理情況。
「漳乃大水,昔日魏人西門豹治鄴,即發民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使鄴城附近為一片沃野。」
李左車作為本地人,承擔導遊的職責,為吳廣介紹漳水的情況。
吳廣聽到西門豹的名字,點點頭。
這人他聽過,河伯娶妻嘛。
至於漳水,是一條了不得的河水,其發源於太行山腹地,一路南下貫穿趙地,水流量很大。
到了兩千年後,漳水的重要性不減反增,成為了現代河南省與河北省之間的分界線。
漳水以北是河北,漳水以南是河南。河北、河南兩省的劃分以其為界,並非尋常人認為的黃河,可見漳水在地理分界上的重要性。
當初趙國先君在漳水北岸修建長城,就是考慮到漳水能起到很好的掩護作用,防禦南邊的敵人進攻。
可在吳廣的眼中。
這漳水不僅能用來防守,更可以用來進攻!
「李君,漳水之汛期如何?」
吳廣眺望水面,冬春之際流量較小,水流速度平緩,看上去沒什麼危險。
李左車略一沉吟,道:「漳水之汛,多在夏末,六七月之時常有泛濫之危,
定要小心對待。」
吳廣又問道:「春夏之交呢?」
李左車想了想,回道:「三四月之時,水量也大,不過並無泛濫之險。」
「嗯。」
吳廣點點頭。
他沒有再問。
水量大就夠了。
目光從西向東,吳廣仔細打量著這條寬闊的水流,在腦海中想像漳水漲起來時是個什麼模樣。
他又轉頭,看向北岸那條連綿不絕的趙國長城。
數百里長,近十米高的夯土牆垣,像不像一條堤壩?
吳廣側首,這一次看向了漳水南岸。
西門豹修渠引漳水灌溉郵城,證明南方的地勢要稍微低一些。
漳水南邊的廣闊大地上,他治下的子民已經被遷徙到了長城後,數百里之土都將成為敵人的駐地。
那些秦軍,又都是來自遠方,不識本地水文地理。
「地利,人和,吾皆具也。」
吳廣眯著眼。
「若欲破敵,只待一個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