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郡,許縣。
城外黑旗飄揚,數萬精銳秦軍列陣,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
咔.—..—哎··
沉重刺耳的聲音響起。
在秦軍兵鋒下抵擋了數日之久的許縣城池,今天打開了大門。
城中兩萬餘楚卒卸去甲冑,扔掉武器,惶恐不安的列隊走出。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既然宋留將軍要向秦軍投降,除了些許忠烈之士自則殉國外,其餘兵卒都默默選擇了跟隨。
他們大多是普通人,只要有一線生機,沒人想死。
「罪人宋留,拜見上將軍。」
宋留身著布衣,走在最前方,距離章邯戰車只剩十餘米時便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向著章邯重重相拜。
章邯淡淡道:「嗯,你既識時務,願意向本將軍歸降,我自當遵守諾言不會濫殺爾等兵卒,也會饒你一條性命。」
這話落在宋留耳中,宛如天籟之音。
他大喜過望,再度相拜:「上將軍仁德。」
章邯點了點頭。
許縣守軍主動投降,他不會對降卒濫殺,否則日後誰還投降他?
而且這兩萬多人也是重要的壯勞力,他會按照以前秦與六國征戰時處理俘虜的辦法去做。將這兩萬人貶為隸臣,押到後方去做苦工。
至於宋留這個主動投降的將領。
考慮到陳勝勢力尚在,章邯會暫時饒其一命,並將宋留押到陳縣下作為榜樣,以削減陳縣守軍的抵抗心理。等到消滅陳勝勢力後,再送到咸陽交給皇帝處置。
而除了宋留外,許縣城中還捉了一個陳勝的親信。
「宋留你這狗賊!我早就覺得你不對勁,可沒想到竟然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
當朱房被五花大綁押解上來的時候,他瞪著跪在地上的宋留,怒斥道:「無恥叛賊,陳王真是看錯了人,要知道你是這種叛徒,我昨日就該將你斬了!」
朱房大罵不已,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宋留也對他怒目而視。
要不是這廝當眾折辱他,他也不會下定投降秦軍的決心,沒想到朱房到了這種地步竟然還對他出言斥責。
宋留擒下朱房沒有斬殺,是想將此人獻給章邯作為功勞,若知有今日的場面,他就該一劍砍了對方才是。
章邯有些戲謔的看著這一幕。
關東逆賊,果真是一群蟻之徒,一點都上不了台面。
他冷笑道:「殺了,讓人將腦袋送到陳縣去。」
朱房的首級將是他送給陳勝的一件禮物,同時也是宣告他章邯即將到來的戰書。
宋留這一降,秦軍與楚都陳縣之間再無任何阻礙,只需一路馳行,便可抵達陳縣城下。
不過章邯做事一向以穩重為上。
他拿下許縣後沒有著急進軍,而是在此停留了幾日,處理那兩萬降卒,將他們打散後分批帶人押送到後方。
兩萬降卒是一股不能忽視的力量,不認真處理就南下,難免會留下隱患。
而說到隱患,來自後方的消息讓章邯皺起了眉頭。
「上將軍,這是李郡守的書信。」
短兵將三川郡守李由寄來的信件呈上來。
章邯盯著手中帛書,臉色有些不愉。
「這王離怎麼還沒有拿下河內?」
信中的主要內容是李由擔憂蒙陽城和秦軍糧道的安危。
章邯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嚼,每日耗費的糧草是一個天文數字。
秦軍一路南下不是每一座城池都有足夠的糧草來供應,特別是當遇到堅城需要圍攻數日時,穩定的糧草來源就成了一個重要問題,必須得優先考慮。
秦軍糧食主要來自於滎陽城北的敖倉,其儲量巨大,足以支撐秦軍的消耗,
章邯軍的糧道一向很穩定,這本不該成為問題。
可現在與敖倉一河之隔的河內郡一直控制在楚軍手中,這就成了一個潛在的大威脅。
「一旦楚軍渡大河南下,奪取敖倉,則我軍無糧草可食。若是楚軍在敖倉放火—....·.
章邯打了個寒顫。
李由的擔憂不是沒有可能。
現在局勢對於秦軍來說是大好一片,章邯在河南百戰百勝,都快打到陳縣了。
這種時候,萬一北面的叛軍狗急跳牆,突然渡河南下突襲敖倉,做出一些喪心病狂的事情,那他這十幾萬大軍可就有缺糧之危。
南下之前,章邯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為保障滎陽敖倉的安全,河內郡必須握在秦軍手中,否則後方一直有被偷襲的危險。
只是當時伍徐率軍北渡,帶走了三川郡的大部分船隻。章邯這邊沒有足夠的船隻渡過大河,不管是緊急打造還是從上游的河東、關中調船過來都需要一定的時間。
且那時伍徐北遁,南方穎川郡門戶大開,他可趁勢南下收復穎川,直搗陳勝老巢。如果在北邊耽誤久了,就可能給陳勝調兵布防的時間,權衡之後,章邯放棄北攻河內,轉頭南下穎川。
除了這兩個原因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因為王離。
作為大秦武城侯,又接掌了蒙恬留下的長城軍團,王離在秦國軍方的地位非常高。朝中老將被二世皇帝殺得差不多後,王離已可稱得上秦國軍方第一人。
名聲和地位方面,章邯遠不如王離。
這一次他能成為平叛的上將軍,除了因為戲水之戰力挽狂瀾,更有丞相李斯在後邊提攜他。
王離肯定會對此不滿。
章邯知道其中分寸,他有命令王離的權力,但他出關後並沒有對北面戰事進行任何干涉,就是想和王離保持一定距離。
大家各打各的,免得出現予盾糾紛。
按照章邯的想法,王離出身王氏將門,曾跟隨蒙恬北伐,帶兵打仗的能力肯定很強,其手下的長城軍團又是秦國最精銳的部隊。
由王離帶著長城軍團掃蕩河北,那場面肯定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先取上黨,再奪河內,然後轉頭東向擊滅邯鄲的吳廣,一路毫不費力。
不需要他章邯去摻和,王離都能將河內拿下來。
他相信王離,所以果斷率兵南下。
王離卻讓他失望了。
章邯東出一個多月就先後擊破周章、伍徐等楚軍主力,又逼降宋留,解三川之圍,奪潁川大部,戰果赫赫。
王離出兵的時間更早,結果到現在為止還在上黨一帶盤桓,連河內都沒有拿下。
這怎麼能行?
滎陽敖倉就是這十多萬大軍的命根子,河內的伍徐與張耳聚兵四五萬,又有可以渡河的船隻,那就是懸在他章邯命根子上的菜刀,隨時都可能落下來。
王離靠不住,只能他來動手了。
章邯讓短兵鋪開地圖,目光在北線各城池之間看了半響,然後做出了決定。
「皇帝派遣長史司馬欣、董(yi)二人率兵五萬前來援我,如今尚在路上。命他們不用南下了,在三川郡北渡大河,助武城侯拿下河內!」
章邯聲音果斷,做出了派軍北攻河內的命令。
他要絕除後患,從南面攻襲河內,把此地從吳廣的手上奪過來。
這樣才能保障滎陽敖倉的安全,讓他放心率軍南下。
他打仗一向是要考慮周全。
親手寫下軍令,蓋下印信,讓短兵封好送出後,章邯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眼前的地圖上。
後患既然解除,那他現在就只剩下一個目標了。
章邯盯著地圖上那個代表陳縣的點,嘴角咧開,露出微微泛黃的牙齒。
「陳勝,我要來了!」
「章邯要來了!秦軍就要來了!」
數日後,陳縣王城。
楚王陳勝在殿中來回步,嘴裡不停說著帶有顫音的話。
當他抬頭看到那個擺在案几上的人頭時,臉上血色不斷退去。
那是他的親信,朱房。
寒冬臘月最易保存屍體,朱房的頭顱送到陳縣時尚未腐敗,除了有些發青發黑,面貌依舊榭榭如生。
那雙灰白色的眼睛與陳勝對視。
恐懼在心中化作猛獸,想要將陳勝吞噬,
「給不穀—·給不穀拿下去!」
陳勝尖叫一聲,屋外伺候的近侍連忙進來,將朱房的人頭帶走。
陳勝這才深深吸了口氣,面色逐漸平靜。
恐懼退去,憤怒湧上心頭。
「宋留這逆賊,他怎麼敢背叛不穀!」
「不穀如此相信他,將他命為一軍主將讓他帶兵去攻略南陽。在這國家危亡之際又將阻擋章邯的重任交給他。可宋留竟然背叛了不穀!無恥之徒,不穀真是瞎了眼才會信任他!」
陳勝越想越氣,抽出腰間佩劍,對著前方案幾一頓劈砍。
木屑伴隨著謾罵飛濺。
片刻後,以陳勝一腳將這木案踢翻在地才算是結束。
「宋留這逆賊帶著不穀的三萬大軍降了章邯,秦軍這一路南下再無阻擋,要不了幾天就會抵達陳縣。」
「這點時間,不管是不穀派去徵兵的呂臣、張,還是從東邊回援的王畔都來不及。去東海向秦嘉、項梁等人求援的召平就更指望不上了。」
陳勝坐在地上,手掌輕輕的撫摸著劍身。
在恐懼和憤怒後,他的眼中重新出現了清明。
原本指望宋留擋住章邯,他緊急徵兵和求援的計劃徹底失敗。
一切都來不及了。
「如今都城的兵力不到兩萬人,不穀該如何對付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