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趙地,刺骨的寒風從北方吹來,天空中有細毛般的小雪飄落。
邯鄲以南,漳水以北。
在這雪落之地,正有成千上萬的精壯男子搶動沉重的夯,照著土堆猛砸,
將其夯築成堅硬的牆垣。
吳廣帶著魔下諸人行走於道側,邊走邊打量這熱火朝天的工程景象。
不用吳廣詢問進度,負責此事的舒欣便稟上最新情況,
「君上,長城關塞已經修復了大半,最多一個月時間便可完畢。屆時數百里長城再次相連,足以成為阻擋南方來敵的一道有利防線。」
說到這裡,舒欣笑起來:「重啟長城工程後,漳水以北的趙人全都很支持,
各里閭爭相出勞力,邯鄲豪族也都各出錢糧,無人對此有怨言。」
「那是自然。長城重啟,代表他們的性命、家族安危多了一層保障,自是想要早日修復,藉此抵抗秦軍。」
前徹一句話點出此中緣由。
吳廣點了點頭。
先秦時代,諸國皆修長城以禦敵。
齊、楚、韓、魏、趙、燕、秦、中山、鄭等諸侯國全都修建有長城作為邊境的防禦設施,借著長城的防禦和警戒功能,能夠大大減輕面對強敵時的防守壓力。
趙國的南長城就是諸侯爭霸時期的產物,其城牆主體沒有遭到大量破壞,修復難度不大。
有上黨、河內兩地在前方堅守,將秦軍死死拖在西邊,足以為他們爭取到相應的時間。
吳廣帶眾人走上一處牆垣,望著長城南邊的那條滔滔流淌的漳水,不由感嘆昔日那位修長城的趙國先君還真是找了個好位置。
漳水與趙南長城相互掩護,不僅增強守軍的防禦力,還能將警戒作用發揮到最大。
當秦軍在南邊渡漳水過來時,長城上的守卒、或者是出塞巡視的游騎發現後就會立馬點燃烽火,向後方傳達軍情。
駐紮在長城後的大軍見到烽火信號,就能隨時進行支援,禦敵於外。
成千上萬的大軍想要渡過漳水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到的,等秦軍慢悠悠的過了河,長城上早已被守軍站滿嚴陣以待。
長城與漳水之間的距離很狹窄,並不適合駐紮大軍,秦軍每次攻擊都得先渡漳水。就算強行將大軍駐紮下來,有後方的漳水為阻隔,秦軍的糧草輸送會顯得很困難。
總之這就是一處讓守軍占盡便宜,又使攻擊方十分難受的地勢。
當年要不是趙國四十多萬青壯盡死於長平,秦軍想要打到邯鄲來絕不會那麼容易。
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趙國南長城是邯鄲南邊的最後一道防線。
需要藉助長城禦敵時,就代表了漳水以南的大片區域,如鄴城、安陽等地都已經被秦軍所占據。到了那時候,西邊的河內肯定早就落在了秦軍手中。
之前李左車提議修築長城,是因為吳廣主力部隊在燕地。當時邯鄲空虛,而王離大軍氣勢洶洶前來進攻,所以獻上此策,屬於是一道比較穩妥的保險。
現在吳廣率大軍南下,並聚攏邯鄲郡的守軍、民夫,數量超過了十萬人。
有了軍力,就有了底氣。
當河內郡傳來伍徐率兩萬餘人渡河投靠的消息時,吳廣魔下就有將領提出主動出擊的打法了。
吳廣巡視完長城建設,回到邯鄲後召集諸將議事。
葛嬰迫不及待的開口:「君上,現在陳將軍從長子突圍南下河內,而伍將軍又率兵兩萬前來支援,整個河內郡的守軍超過了五萬人。吾等在邯鄲可動用兵力十萬,加起來共有十多萬大軍,根本不需要怕他王離。」
「這還浪費什麼力氣去修長城啊,不如咱們率軍去西邊和秦軍狠狠打一場,
將他王離擊敗,豈不美哉!」
話落,有許多人點頭附和。
兵力的暴增讓他們有了自信。
吳廣面色平靜。
陳餘的突圍和伍徐的投靠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已經親筆寫下書信派使者送去河內安撫二人,並在信中做好相應的安排。
至於葛嬰認為有了伍徐兩萬人和陳餘數千殘軍的加入,他們就可以向西迎戰秦軍。
吳廣對此不置可否,只是側首看向前徹。
跟了吳廣兩個月,一個眼神,前徹就已經懂了。
他微笑著站起來,對葛嬰道:「葛將軍此言差矣,你只看我軍兵力與秦軍相差不多,可曾想過吾等兩軍的戰力與士氣差距?」
不待葛嬰開口,徹便仗著口速快,高聲道:「王離下秦軍,乃是昔日蒙恬北伐匈奴時的兵土,多為經歷過廝殺的老卒,既有戰陣經驗,又經過多年訓練,令行禁止,可謂精兵。而吾等兵卒呢?」
「除去少數人外,餘眾大多都是新兵!」
「缺少訓練,不識旗鼓,進退失據,又對秦軍心懷畏懼,如何與秦軍正面相敵?」
「至於伍徐將軍那兩萬兵馬,剛剛在河南大敗一場,此等新敗之卒早已被秦軍嚇破了膽,豈有奮戰之力?」
前徹連續發問,冷笑不斷,讓葛嬰面色一變。
吳廣輕輕嘆了口氣。
他之所以放棄率大軍前去救援上黨,除了兵力數量外,兵卒的質量是一個重要問題。
王離魔下秦軍稱得上整個秦國最精銳的部隊,光論兵員質量甚至比章邯手下的軍隊還要高。不說全部都是精兵,但二十萬人里六七萬戰卒想來是有的吧。
吳廣手下呢?
收降的五千關中軍戰力很強,但在對付王離秦軍時得慎用,甚至不能單獨派出去。
他能放心動用的精兵就是一萬虎賁、三千幽州突騎、五千邊軍。
葛嬰魔下的一些老卒整編一下,或許能湊出一萬敢戰之士。
這加起來就三萬左右,算是他手下真正能打硬仗的部隊。
其餘兵力多是雜兵輔卒,特別是有一大批都是他剛從燕地徵召的新卒。
那時他在薊城剛征完兵,就收到南邊傳來的急報,沒有時間進行訓練就帶著這批新兵一路南下。強行軍上千里的路程趕到邯鄲,中間沒有出現崩潰,已經算是素質不錯了。
沒有時間訓練,就代表這批新卒很多人都不識金鼓旗幟,和同什伍的袍澤沒有默契,無法令行禁止,加上很多人沒有上過戰場缺乏廝殺經驗,戰鬥力是絕對比不上秦軍的。
這種情況下他放棄防守,帶兵出去主動和王離決戰,如果連戰連勝,打順風仗還行。但要是稍微出現一點敗績,那等待他的多半就是大崩潰。
歷史上劉邦五十六萬大軍被項羽三萬精銳殺得屍橫遍野,戰死二十多萬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雜兵新卒的數量就算達到幾十萬又如何,遇到真正的強軍就是送人頭。
而在原時空的巨鹿之戰中,項羽手下五六萬楚軍,除了八千江東子弟很是忠心精銳,其餘大多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卒,許多人曾跟隨項梁多次擊敗秦軍,參與過東阿、定陶等大戰,戰鬥力不是他吳廣手下的新兵能比,
以項羽的強悍,帶著五六萬久經戰陣的老卒,尚且需要破釜沉舟提升士氣,
再去突襲久攻巨鹿不下的王離軍,方才贏得一場大勝現在的王離秦軍正處於全盛狀態,氣勢洶洶而來,攻必勝戰必取,士氣高昂,遠比歷史上久攻巨鹿不下時的狀態好太多。
這種情況下,要吳廣憑藉少量精兵加大量雜兵去擊敗全盛時期的長城軍團,
難度比項羽打巨鹿之戰不知道高多少,若真能做到,這秦末時代的第一名將就非他莫屬了。
而吳廣有自知之明,對於這種風險巨大的事情自然不會去做。
「吾當學章邯才是!」
對吳廣來說,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去和王離秦軍血拼,而是抓緊時間練兵。
就如章邯在擊破周章後,縮在函谷關里死命練兵兩個月,最後再一波出去帶走周章。
現在的吳廣,打得正是這個主意。
邯鄲西邊的上黨、河內,南邊的鄴城、安陽等等城池都是用來拖延秦軍爭取時間的工具。
新修的長城則是他給自己打造的函谷關。
「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必可勝———」
吳廣眯著眼睛。
他沒有項羽的勇力,也沒有項羽摩下數萬精銳兵卒,那就學章邯的打法便是,任你在關外如何囂張,我只埋頭練兵,最後尋找勝機發動致命一擊。
這一想法為李左車、前徹等人認可,這是在自身新卒居多,兵員素質不夠的情況下最好的策略。
先守後攻,以尋勝機。
所以面對葛嬰請命西向與王離決戰,吳廣最後拒絕了。
但這不代表他就沒有動作。
伍徐兩方兵馬的加入使得河內出現了抵禦王離兵鋒的可能。
「再遣一萬兵馬支援司馬印,命其側攻王離,掩護河內守軍。將秦軍拖在河內、上黨一線,為我練兵爭取時間。」
吳廣下達軍令,並定下了後續作戰的基調。
在軍議結束後,吳廣又拿出從河內發來的帛書看了看。
特別是那封伍徐親自寫給他的書信。
上面講述了滎陽之戰的經過,以及伍徐不敢南下的苦衷。
吳廣閉上眼,長嘆了一聲。
伍徐在滎陽大敗,怕南下後被陳勝誅殺,所以來投靠他。
這一點沒什麼好說的。
伍徐是自己曾經的部下,現在帶兩萬人來投,又恰值王離秦軍南下的關鍵時刻,吳廣自然不可能傻到去處罰伍徐。
甚至他還得藉助伍徐這兩萬人為他拖延王離的進軍速度,給予伍徐的回信自然以安撫居多。
而伍徐在滎陽慘敗,再度顯示出了章邯的強悍。
周章、伍徐大軍先後被擊滅,章邯南下陳縣的路上幾乎沒有多少阻力。
阿勝的未來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