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此之前慕雲卿還沒有完全確定靖國公府的那位姑老爺到底是不是她父親,如今廖儀忽然對陸家夫婦出手,倒是又讓她確定了幾分。
廖儀此舉古怪得很。
若說她是想為夏鶯鶯報仇而尋上了陸家,那她便該知道,真正動手的人是慕雲卿,尋仇也該衝著她來才對。
除非,她向陸家夫婦動手不是為了給夏鶯鶯報仇,而是為了別的。
比如……她是擔心陸家夫婦常在臨安走動會遇到慕萬崇!
想到這種可能,慕雲卿的心便高高地懸了起來。
倘若爹爹失去了曾經的記憶、又或者是他心甘情願地留在靖國公府當他的姑老爺,那廖儀根本沒必要阻止他和舊友相遇,不是嗎?
出現這種情況只會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是被逼無奈才不得不留在廖儀的身邊。
紛雜的思緒一股腦地湧上心頭,幾乎擾得慕雲卿頭痛欲裂。
戎錦見她臉色不好,想要開口安慰她卻又頓住,他心知眼下那些漂亮話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最有用的便是儘快搞清楚岳父那邊的情況,好讓他們父女快點團聚。
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擦過她的後頸,戎錦凝眸望著她,柔聲道:「卿卿,我一定會帶岳父回來見你,我答應你。」
「戎錦……」
「所以你好好的,不要讓我那麼擔心,嗯?」
「嗯。」
見慕雲卿聽話地點頭,戎錦這才淡淡一笑,傾身在她眉間落下一吻:「這才乖。」
他面上在笑,心裡卻愁雲一片。
他知道如今最要緊的是讓他們父女團聚,唯有如此,卿卿才會真正的開心起來,可他心裡就是不受控制的會去想,卿卿的心又要被分走一部分了。
父母兄妹、丫鬟僕從,那些人對她而言都是家人,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想對他們所有人好,可他就是忍不住發了瘋的嫉妒!
明知不可為,但就是控制不住。
雖然無論如何,哪怕是豁出性命,他也會去救慕萬崇,可他還是幼稚地想要她的保證,想聽她親口承諾,無論怎樣,她待他都一如從前,絕不會因為別人而分去對他的關注。
可話到嘴邊,看著她憔悴的面容,他就怎麼都說不出口。
從前,戎錦總想著當慕雲卿心裡的那個唯一,後來他很傷心地發現,他不可能成為唯一,於是退而求其次地想著當個第一也可以,結果就很失落地意識到,他或許只是其中之一。
不是不難過、不是不抓狂的,但他不敢鬧,因為如果他不乖的話,卿卿會不高興、會生氣不理他、甚至會不要他。
他無法強迫她改變,就只能改變自己。
因為擔心慕雲卿,是以一整日戎錦都沒有離開過王府,一直陪著她,直到用過晚膳後,他帶她在園子裡散步消了消食,然後趁她不備給她下了些安神的藥。
她昨夜沒有休息好,白日裡又一直心不在焉的,戎錦恐她這樣下去身子會支撐不住,是以想著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將人抱回臥房,戎錦幫她掖好被子,然後便坐在榻邊默默地守著她。
直到夜色漸沉,月上中天,他才起身離開,臨走前叮囑秋桑她們好生服侍。
他只帶了南星一人出府,及至靖國公府的後巷,他更是連南星都不許跟著,欲只身前往。
南星大著膽子多了句嘴:「主子,您自己……」
不等他說完,戎錦便飛身而走,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戎錦不讓南星跟著,其因有三:
一則,白日他讓人去查探過,莫心身邊跟著的那兩名小廝個個都是練家子,而且武功絕不在南星等人之下,他恐去的人多,容易打草驚蛇,還致慕萬崇於危險之地。
二則,他記得之前戎辭曾說過,榮妃曾無意間提起說廖儀頗擅奇門遁甲之術,靖國公府中幾處都設有陣法。
三則,他是擔心南星若知道了什麼,經不過卿卿一詐就全都交代了。
其實他心裡隱隱有種猜測,只是恐她擔憂是以未敢言明。
按照他們之前的推斷,倘若岳父當真是被迫留在了北齊、待在廖儀的身邊,那得是什麼樣的原因才會讓他不顧家中兒女的安危,轉娶別人為妻呢?
易地而處,戎錦覺得若換了是他,除非事關慕雲卿的生死。
也就是說,岳母極有可能也沒有死,並且性命掌握在了廖儀的手上,為此岳父才不得不委曲求全,更兼恐廖儀會對卿卿和瀾兒下手,是以索性不與他們聯繫,好歹能確保他們性命無虞。
戎錦一路潛入靖國公府,經過一片桃花林的時候,意外發現了廖儀和莫心,身後沒跟著小廝或是婢女,就只他們兩人。
廖儀推著他往住處走,期間一直說笑不斷,遠遠看去倒是一幅夫妻恩愛的美好畫面。
可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了。
莫心神色冷淡,雖也會回應她的話,但大多都是一兩個字的往外蹦。
戎錦先是去了夏鶯鶯的住處,半是利用、半是報復地驚醒了她,她這邊一醒,立刻就有人去稟報廖儀,戎錦便趁此機會去見了莫心。
他人雖現身,臉上卻戴著面具。
莫心見到他明顯有些意外,卻沒聲張,只是狐疑地問:「你是何人?來此有何貴幹?」
戎錦沒說話,只將慕雲卿自兒時起便有的一支白玉簪遞給了對方,莫心看到的一瞬間眼眶便紅了,接過的時候手都有些顫抖。
他抬眸看向戎錦,眼中盈滿了擔憂和緊張,忙追問道:「你到底是誰?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受人之託,想問先生可認得此物?」
「這是……」
莫心幾欲脫口而出,可話到嘴邊卻又忽然頓住,一番思量後他才下定決定道:「這是小女之物,怎會在閣下手上?」
「小女?」戎錦也不是一來就相信對方,話里話外仍在試探:「可就在下所知,這東西並非夏姑娘所有。」
聽戎錦提到夏鶯鶯,莫萬崇眼底一寒,搖頭道:「不是夏鶯鶯,我另有兒女遠在大梁境內,閣下可是與他們相識,這東西是她送給你的?他們現今過得如何,可都安然嗎?」
默然一瞬,戎錦方才涼聲道:「一切都好。」
聞言,慕萬崇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下來。
他的手不停地撫摸著那根白玉簪,笑容欣慰,卻又禁不住清淚兩行。
不過他也知道眼下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忙抓緊時間道:「不知閣下是受何人所託而來?可否幫在下傳個口信出去?」
戎錦原以為,慕萬崇是讓他幫忙往江南傳信,沒想到,他居然接連報出了幾個朝中大員的名字,而那些大臣都是擁護戎錦、與靖國公勢不兩立的存在。
慕萬崇當然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輕信一個才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可為今之計,他也只有放手一搏,否則他和琴芳都永無寧日。
這人既然深夜避開廖儀前來,又拿得出卿兒的簪子,即便他不是一心為他們父女奔波之人,也絕非廖儀一黨的人,是以哪怕他們彼此互相利用也好,好歹是一次機會,不試一試怎能甘心!
「廖儀暗中培養了不少女孩子,調教好她們之後便送到那些大臣的府上,作為眼線,為靖國公所用,一些插不進去人手的府邸,她便御蠱操控其心智,叫她們任她擺布。」
話至此處,慕萬崇近乎咬牙切齒地說:「她慣會用此伎倆!」
「她會御蠱?」這戎錦倒是沒有想到。
「是。」
「除你之外,還有何人為她所困?」
提及此事,慕萬崇眉心一沉,眼底滿是晦暗的霜翳:「還有……拙荊,多年前,她墜崖後身受重傷,被廖儀用蠱蟲控制,做成了藥人,如今……生不如死……」
戎錦眸光倏然一凝:「她人在何處?」
「桃林盡處,地牢之中。」
戎錦還欲再問,神色卻忽然一變,丟下一句「有人來了」,他便破窗而走。
臨走前還不忘拿走慕雲卿的簪子。
倒不是他小氣,而是擔心這東西不慎被廖儀看到,因小失大。
戎錦走後,慕萬崇忙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微斂思緒,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以免被廖儀看出什麼。
幸好回來的不是廖儀,而是這府里的婢女,說是夏鶯鶯情況不好,廖儀今夜要陪著她,讓慕萬崇自行休息,不必等她。
得知廖儀今夜不會回來,慕萬崇心裡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低頭看了眼空蕩蕩的雙手,恍惚間,竟有些懷疑方才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是一場夢。
他連方才那人的名姓都不知,就這麼指望上對方怕終究難以成事,若要救得琴芳出來,怕還是要一步步的來。
悔只悔,當年不該一時心軟救了廖儀!
他與琴芳好心施救,不想為蛇取暖,反被蛇咬。
當年慕萬崇和沈琴芳救下廖儀後,聽說她無家可歸,便好心將她帶回了慕家照顧,起初還挺好的,可後來慢慢的,慕萬崇發現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兒,沒人的時候還總是喜歡說一些挑逗的話,有時甚至會跟他動手動腳的。
他一心都在妻子兒女身上,別說納妾,府里就是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又怎會接受廖儀!
更何況,沈琴芳與她姐妹相稱,怎麼看她都不該如此行事。
慕萬崇見她心術不正,便有意將她送出府去,又不想將此事說與妻子惹她煩心,便含蓄委婉地提過幾次幫她張羅親事。
結果沒過幾日,廖儀便不辭而別了。
那時慕萬崇還在慶幸,以為這事就這麼到此為止了,可誰能想到,那竟是噩夢的開始。
後來,他和琴芳去廟裡敬香,路上遇到了山匪,馬車滾落山崖,他與琴芳命懸一線,他以為自己會就這麼死了,可一覺醒來,發現光陰飛逝,已過數載,他和琴芳皆被廖儀所救,或者應該說,她一早知道會有人對他們下手,於是特意等在那裡。
她將他們帶回了北齊。
慕萬崇昏迷了幾年,至今方才醒來不過幾個月,至於沈琴芳……廖儀出於嫉恨的心理,將她做成了藥人,看似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其實不過是想讓她看她和慕萬崇恩愛的畫面,想讓她嘗一嘗那嫉妒到幾乎發瘋的感覺。
每每慕萬崇冷落了她,她便去地牢折磨沈琴芳。
她雖口不能言,但五感尚在,皮肉之苦幾乎要了她的命,可廖儀哪怕是拿人參靈芝給她續命呢,也絕不讓她死。
不過一次,慕萬崇便再不敢忤逆廖儀了,她說成親便成親,她說讓他改名他就改名,唯望她能稍順心氣兒,別再折磨沈琴芳。
但若說他甘心如此受制於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一邊假意迎合廖儀,想讓她放鬆警惕,一邊暗中通過種花的手段結交朋友,暗中收集消息。
臨安城中愛花之人不少,他想以此攀附權貴不是沒有機會。
再一則,他種的那些花皆非凡品,旁人或許不知道他叫慕萬崇,但見了那花,難保不會想起江南慕家,他想著萬一有四處行商之人閒話家常之際將這事說與陸家兄弟,也總好過他獨自在此孤立無援。
如今忽然冒出了一個人手持卿兒的髮簪,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幫上忙……
***
戎錦從慕萬崇的房間離開後並沒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去了他口中說的桃林盡頭處的地牢。
那裡空無一人,明處無人把守,暗處沒有影衛。
但越是如此,越是可見這裡的古怪,若非設了陣法,廖儀必然不會這般胸有成竹。
戎錦是擔心會打草驚蛇,但今日是個難得的機會,他若不去探探虛實,日後也要走這一遭兒,不如儘快,免得夜長夢多。
他倒不為這次就能把沈琴芳給救出來,但至少要摸清這陣法內的機關,以便下次讓南星他們一道進來,否則南星他們不會破陣,進來就是個死不說,還會驚動了這府里的人。
再說南星那邊,在府外乾等著自家主子也不見人回來,不禁急得團團轉,就在他打算不顧一切進去找人的時候,可算是見到人影了。
他一喜,忙迎了上去:「主子!哎呀,您可回……」
話未說完,就見戎錦眉心一低,身子一個踉蹌,「噗」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