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說不是訓斥於我,可說來說去還是在說我手段不正,不知大人有什麼好的辦法,來解決此事?」
「我打算親自下鄉去各處巡視……」
鳳笙打斷他:「既然大人覺得自己的法子好,那就去做,不用與我解釋。閱讀我累了,大人容我休息。」
說完,她把范晉川推至門外,關上門。
范晉川苦笑對小七說:「方賢弟生我氣了。」
小七不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
方鳳笙還真是生氣了,因為第二天范晉川離開縣衙,她也沒出面。
此時范晉川也意識到自己不該直言不諱,就算心存勸導,也該說得含蓄些。不過他行程早已定下,只能回來後再行解釋。
之後,范晉川開始了自己的下鄉之行,方鳳笙則開始自己無所事事的日子。
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睡睡,幾天下來,倒是身心舒暢。
「沒吃到虧的書呆子,等他長了教訓,看他還有臉大放厥詞說我手段不正!」
「就是,范大人未免太不近人情,少爺是為了誰,他反倒還說你不對。」知秋一向是我家少爺永遠都是對的鐵桿擁護者。
那日鳳笙突然出現,雖然鳳笙做出若無其事樣,但知春到底是心虛,連著多日少在她面前露臉,即使露面話也很少。這種事鳳笙也不好當面點破,只能任她自己慢慢想開了。
所以今天鳳笙出門就只帶了知秋。
主僕二人一路且行且看,很快就到了北市。
北市乃是整個泰州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泰州水系發達,有護城河、中市河及玉帶河,護城河外層圍城環繞,內層繞東西市一周,中市河貫通南北,玉帶河縱橫東西,形成一個四通八達的內城河水系。
而南門護城河與打漁灣和運鹽河相通,運鹽河屬長江水系,北護城河與數個串場河通聯,又屬淮河水系,於是便形成這樣一個難得一見的奇蹟,泰州城以護城河為點,成為了兩處水系的交匯處。
當然這個奇蹟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為造就,一切為的不過是鹽。
為了打擊私鹽和逃稅,朝廷特在泰州城北的兩水交匯之間設攔河壩,並設立泰壩監掣署,泰州分司轄下所產之鹽引運至泰州城,需在趙公橋停囤,將鹽包經橋抬過壩,掣驗後換船從南水出城續行。
此時方鳳笙便佇立在趙公橋上。
這座橋寬約十米,可容數輛車同時並行,長約四五十米。許多苦力肩扛著一包包的鹽袋,從這裡通行,運往前方的監掣署廣場。那裡有專門的官員司管抽檢、課稅,兩側屹立著數十個鹽浦,乃是專管收購官鹽之場地。
巡檢司的人是這座橋上最惹眼的存在,他們戴大紅折上巾和肩巾,穿短罩甲,手裡拿著長矛或大刀,來回不停地巡視著整個橋面。
「今兒方師爺怎麼有閒來這裡了?」
說話的是巡檢官勾慶,別看巡檢官只有從九品,但也算是入了流的朝廷命官。巡檢司乃是縣衙轄下一個獨立在外的分支,主緝捕盜賊,盤詰奸偽、打擊走私,維護正常的商旅往來等。
與三班衙役不同,三班之中的快班主管城內緝捕盜賊、防火防盜等事,而巡檢司涉獵的範圍要更廣一些,遍布下面村鎮。
其實說白了,也就是只要在管轄區域的範圍之類,巡檢司的人看你不像好人,就能把你叫下來盤問。而泰州因地處不同,巡檢司的人還管著打擊私鹽,又和鹽務衙門有些關聯。
所以巡檢司看似分屬地方官府,實則並不怎麼搭理縣衙那邊,那次范晉川設宴款待下屬,勾慶便沒有來,推說身上有公務。
勾慶沒有穿官服,穿一身靛藍色的長袍。他皮膚微黑,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不像個官員,倒像是哪兒來的風流公子哥。
鳳笙與他有幾面之緣,倒沒有深交,對他的評價是笑面虎一個,深不可測。
「大人下鄉巡視,我就閒下了,四處看看。勾巡檢怎麼在此,沒有公務?」
「我們這差事嘛,說忙也忙,說閒也挺閒,就這麼點兒事,有下面人盯著就成,我現在不也盯著?方師爺怎麼沒跟大人一同下鄉?聽說為了秋收一事,方師爺給大人想了個法子,可惜大人好像不怎麼領情?」
「聽說?聽誰說?勾巡檢尋常在衙門裡見不到人,沒想到耳目倒是靈敏。」
勾慶哈哈一笑:「這點小事還能稱作耳目靈敏?其實也是在外面聽到點風聲,那些人可沒少罵新來的大人霸道**,這不就有消息傳出來了。」
「不光有霸道**,還有欺壓百姓吧?」
「方師爺睿智!」
鳳笙沒有說話,勾慶看了她一眼,笑著道:「所以說人傻也有傻的好處,那點消息還沒泛出個水花,就不攻自破了。不過方師爺這個計策倒是挺不錯,就是輕視了泰州這個地方,還有下面那些富戶,那些人可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勾巡檢還說耳目不聰敏?」
勾慶又是一笑,這次沒有否認,道:「行了,方師爺不用為這點小事耿耿於懷,走吧,我請你去喝酒。」
「不了,我還有些事,以後有空我請勾巡檢。」
之後,鳳笙對他拱了拱手,便帶著知秋離開了。
看著她的背影,勾慶摸了摸下巴。
旁邊一個巡檢司的卒子湊過來:「大人,這姓方的不給你面子,要不要小的找人教訓他一頓?」
「教訓什麼!他可是新大人身邊的心腹紅人。」
「新大人怎麼樣,心腹紅人又怎樣?惹了大人您,小的就給他們苦頭吃,不給他點苦頭吃,他怎麼知道大人的好。」
勾慶賞了他一個爆栗子:「行了,別沒事找事。」
小卒子很是委屈。
整個泰州城,誰不知道巡檢大人好那一口,平時城裡有戲班子上了新人,巡檢大人必會臨場。若是哪個能攀上巡檢大人,在泰州城裡不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是無人敢惹。
這次新來的縣尊大人身邊,跟著個長相清秀的師爺,巡檢大人以前十天半月不去一次縣衙,這才多久,就去了好幾趟,沒事就往別人身邊湊,誰看不出來巡檢大人衝著什麼去的。
勾慶可不是什麼善類,以前沒少幹些欺男霸女之事,誰想到今兒自己的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
勾慶又看了方鳳笙背影一眼,扭頭走了。
「王里正,你做得很不錯。這是灌漿期最後緊要的關頭,熬過這陣子,把糧食收上來,就能歇下了。」
「謝謝大人關懷體恤。小老兒在大河村做了這麼多年的里正,您是第一位親自下鄉巡視農田的父母官,有了您的態度,小老兒就看那些藏在暗處的惡人,誰敢再做那絕戶頭的壞事!大人您放心,小老兒一定召集人手,日夜不間斷看護莊稼,若是出了岔子,您唯小老兒是問。」
說到激動處,王里正甚至跪了下來,被范晉川一把攙住。
「王里正實在不用多禮。」
「這一拜大人當得,大人是好官,小老兒雖目不識丁,也沒什麼見識,但也知道大人是好官。」
王里正仰望著范晉川,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對方半張臉,臉上已經被曬蛻了皮,嘴唇也乾涸的有些裂了。
「大人您等等,小老兒讓人去取些水來,您喝了再走。」
「不用,本官還趕著去下一個村。車上有水,王里正不用再送。」
范晉川婉拒王里正,往一旁土路上的騾車行去。
那裡,小七和兩個衙役正等著他。
上車時,他突然站定往不遠處看了一眼。
「大人,您看什麼?」小七問。
范晉川搖搖頭:「沒看什麼,我好像看見了方賢弟,不過他怎麼會來這種地方。走吧,爭取在天黑之前,趕到下一個村。」
騾車搖搖晃晃地駛離,車身滿是灰塵,一車四人,寒磣得讓人不敢置信這是縣尊大人巡視,可這恰恰就是。
王里正收回目光,對不遠處站著的一眾村民道:「以前咱們都是聽由天命,現在來了這麼好個大人,咱們也跟那天斗一回,你們這些兔崽子可給我爭氣,誰要是夜裡巡邏再給我偷懶耍滑,就給我滾出大河村。」
「是,里正叔。」
不同於平時,這次的聲音格外嘹亮。
人群里,也有人偷偷地低下頭。
……
不遠處的岔路上,停著一輛馬車。
禹叔是車夫,還有知秋。
聽著不遠處那些農人的說話聲,知秋猶豫地看了方鳳笙一眼:「少爺。」
「走吧。」
馬車緩緩駛離,方鳳笙的耳邊卻迴旋著好幾個聲音。
「……正兵以正取勝,不在於詭詐機巧……」
「……方師爺這個計策倒是挺不錯,就是輕視了泰州這個地方……」
……
「爹,那周大人古板固執,事事倚賴您,又總是意見跟您相駁,您何不自請求去,以您的本事,天下之大盡可去得,何必拘於一處。」
「大道之行,在於正大光明,不懼被人識破,行則有成;詭道之術,在乎投機取巧,最懼被人勘破,明透則不成。治國,需行大道,不可弄詭道也①。你只知周大人古板固執,事事倚賴我,殊不知爹跟他要學的東西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