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臥病不起,又哭得老淚橫流。
她最疼的人就是孫聞城,哪怕王玥兒也要退一射之地。
所以孫聞城信了。
可現在——
孫如畫低頭用帕子擦了擦臉,道:「四哥,其實我也知道的不多,只知端午那日鬧出一場事,外院的錢二闖進四嫂的屋子,四嫂院子裡的丫鬟小桃說、說四嫂偷人,這事還把三嫂牽連上了,但三嫂說跟她沒關係,因為被娘罰了,就想去找四嫂吃酒,誰知碰上這種事,自己落得滿身腥。」
「錢二闖了鳳笙的屋子?被自己丫頭指認偷人?」
「後來才知是一場誤會。還有就是貴客住進榕園後,老太太藉口夜不能寐,讓四嫂幫她抄佛經祈福,說大師算過老太太命里缺水,須得在水多之處抄經,才有作用。四妹妹拉著我去幫四嫂抄佛經,我當時不知,後來才知曉,原來那位貴人喜讀佛典,四妹妹不過是投其所好。
「……那日二嬸來找四妹妹,四妹妹說貴人看中她了,還說多虧了四嫂的洪福,誰知人去了才知道認錯了人。當時不知那位貴人看中是誰,老太太就在熙梧堂叫了一眾姐妹去,四嫂也去了。後來老太太揮退了其他人,就留了四嫂在……」
「你確定你所言屬實?」
孫如畫痛呼一聲:「四哥,你抓疼我了!」
孫聞城沒有放手:「我再問你一次,你確定你所言屬實?」
「四哥,你真的抓疼我了。如果你不信,你去問四妹妹,或者問府里下人,當日四嫂離開,很多下人都知道,那位貴人隨後也離開了。之後老太太下了禁口令,說誰也不准再提四嫂,並對外說四嫂是患了惡疾,久治不愈才會被休。
「四哥,本來這些事我不想說,可你和四嫂郎才女貌,又情投意合,加之今日無意間撞見,妹妹心生不忍才會告知。四嫂已經夠可憐了,當日方家出事,她臥病了很久,府里有人說四奶奶要給表小姐退位讓賢,好不容易她身子見好點,又出了這麼一場事。四哥你千萬別告訴別人我跟你說了這些,不然妹妹可就沒法活了……」
孫如畫還在哭,孫聞城已經走了。
他走得很茫然,竟有一種天下之大無處安身之感。
「咦,四哥你怎麼站在這兒?」從園子裡經過的孫如意,好奇地看著孫聞城。
孫聞城似乎一下子就從夢中醒來了,他拉住孫如意的手:「你跟四哥來,四哥有事問你。」
翡翠要跟過去,孫聞城一個眼神過來,當即嚇得她不敢跟了。
「四哥,你到底要問什麼事啊,神神秘秘的?」
孫如意被拉得踉踉蹌蹌,直到了一個小亭,孫聞城才停下腳步。
「我聽說爹前陣子打算送你去給人做妾?」
「什麼做妾?皇子的妾能跟普通的妾一樣?可惜那三皇子沒看中我,竟然看中了姓方……」
孫如意不說了。
「四哥,你套我話?」
「你要還想認我這個哥哥,就跟我實話實說!」
孫聞城的樣子實在嚇人,他從小就生得俊,脾氣溫和,府里上上下下誰不說四少爺是最好的人。這個最好的人平時連下人犯錯都很少訓斥,可現在卻用這種惡狠狠的樣子看親妹妹,反正孫如意是被嚇到了。
「……爹跟娘都說這是醜事,誰也不能告訴,不然以後孫家的女孩子都嫁不出去了。」
孫如意哭哭啼啼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說給孫聞城聽了。其實她知道也不多,和孫如畫差不多,都是截止到老太太揮退了一眾女孩子,只留了方鳳笙在。
「四哥,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我沒事,你走吧。這事別給其他人知道,祖母既然下命禁口,你若是跟人說了,你知道祖母脾氣,她肯定會很生氣。」
「我誰也不說,四哥你也別和人說我跟你說了這些,娘說不能跟你說的。」
孫聞城點點頭,孫如意便匆匆走了。
等她走後,孫聞城笑了起來。
真是可笑!可笑!他最親的三個人竟拿著他的妻子去攀附權貴,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了。
這一覺范晉川整整睡了一夜,等第二天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他匆匆起了來,連飯都沒顧上用,就問方師爺呢。小七告訴他,方師爺招了一眾富戶,正在會客處說話。
會客處里,正中牆上掛著一副中堂畫,下面是張黑漆杉木的長案,長案前放著張方桌,左右各放一把太師椅,下首左右各有一排黑漆杉木的圈椅,用同樣材質的花幾隔著。
鳳笙一身青衫,坐在首位右側的位置,手裡端著蓋碗,眼神卻放在下面一眾人身上。
此時那兩排圈椅上,坐的俱是一個個穿著綢緞袍子的男人,胖瘦不一,形態各異,但無一例外都是泰州當地的富戶。
「不知各位意見如何,方某和老爺商量著拿出這麼一個章程,如今也就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各地秋收。」
一個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人說:「方師爺,你這話我就有些聽不明白了,田又不是我們的田,合則還得讓我們派人守著,我長這麼大,還沒聽過這樣的笑話。」
「那孫老爺今日就聽見了,覺得意下如何?」
「你——」孫老爺氣急,一揮袖:「簡直荒唐至極!」
鳳笙還笑著,但笑得很強硬,放下茶盞道:「不管各位覺不覺得荒唐,事情就這麼定了,秋收乃是縣衙重視的大事,這一季的賦稅能不能按期交上去,就全看這些日子。所幸時間也不久,就勞煩各位了,老爺一定會記著各位的好,不會讓你們白辛苦。」
「反正我是不贊同,就算縣尊大人是父母官,也不能強迫百姓去干不願幹的事。」
「大人呢?方師爺,你不過是個師爺,會不會有些越俎代庖?」
「本官在此。」
隨著聲音,一身官服的范晉川走了進來。
大周官服都是制式的,烏紗帽、團領衫及束帶,七品官服乃是青色,前綴溪敕的補子。因為制式,這種官服威嚴有之,美觀不足。但范晉川身材高大,倒是能把衣服撐起來,格外添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方師爺的意見,就是本官的意見,爾等既身為本縣之民,當遵循本縣的告喻,這兩日本官就下發公函,曉諭全縣。」
「縣尊大人,您如此罔顧百姓意願,就不怕激起民怨?」
鳳笙刷的一下把摺扇打開,道:「孫老爺,你能代表全縣百姓?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前日有百姓來縣衙狀告貴公子強搶民女,因著最近大人忙著秋收之事,所以這張狀子暫時還壓著。可你也知道此事可不是什么小事,如果一直壓著不處理,恐會激起民怨啊。」
「你——」
孫老爺被氣得站了起來,卻也只是站著,沒走。
鳳笙見好就收:「好了,事情就這麼定下了,還望諸位回去多加考慮,畢竟這是闔縣大事,當是眾志成城,方可順心如意。」
……
眾人退下後,堂上就留了方鳳笙和范晉川兩人。
「我還以為你要睡到中午才會起,這些人又都到了,我才會出面跟他們把事情說了。不過這種事,你出面不太好,畢竟你是父母官,實在不太適宜擺出這樣一副仗勢欺人的嘴臉。好了,我早上還沒用飯,先去吃點東西。」
鳳笙站起要走,被范晉川叫住:「賢弟,你說的孫家少爺強搶民女,有人告來,你把狀子壓了下,此事可是真的?」
「當然是假的。我不過是道聽途說,故意詐他。」
「故意詐他?可他若是不信?」
「他肯定會信。」
「為何?」
「因為我們的態度太強硬,因為他心虛。」
「就算他信了,可別人不信,光他一人,似乎不起什麼作用。」
「不需要其他人信,只需要他們明白一個態度就好。」
「什麼態度?」
「得罪了縣衙,事情會很難辦。殺雞就是給猴看,不想當那隻雞,就掂量著自己有沒有幹些偷雞摸狗的事。」
堂上一下子安靜了。
方鳳笙意思很明顯,她就是意圖用縣衙的權利強壓對方服從,甚至不惜構陷。
構陷什麼?
明明無人狀告孫老爺之子,可她借著道聽途說,做下此事。如果孫老爺質疑,可能方鳳笙下一刻就能拿出一張狀紙,扔給他看。
同理,別人也是如此,縣衙掌著本縣刑名訴訟之事,有沒有人告你,全憑官字一張口。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不外如此。
「這就是你說的解決辦法?用手段威逼利誘,到底不是君子所為。」
鳳笙轉過身,笑看著范晉川:「那大人覺得什麼法子最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可也不該是這樣,做官當講究立身正穩,如若自己都行那構陷之事,何以服眾?」
「非常時行非常事。好了,如果大人覺得我此舉莽撞,反正大人是大人,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意願去做,我先告退了。」
方鳳笙走了,范晉川坐在那裡不言。
小七看了他一眼:「公子,您又何必與方少爺起爭執。您這些日子忙碌,方少爺也沒閒下,您幾日沒歇,他也多日未眠,您歇下後,他又張羅著把這些富戶請來,你看他眼中全是紅血絲。」
范晉川恍然,震動,卻道:「我不是斥責他,而是……罷,我去找他解釋。」
……
范晉川到時,方鳳笙正在吃粥。
知秋絮絮叨叨說她太不注意自己的身子,鳳笙只是笑和討饒,見到范晉川,那笑容就收起來了。
「賢弟。」
「大人有事?」
「賢弟可是生氣了,我那話並不是斥責於你,不過是……」范晉川來回踱了幾步,在她身邊坐下:「賢弟,你雖才智過人,到底年紀還小,三觀未定。正兵以正取勝,不在於詭詐機巧。詭道不是不可用,但要慎用,不然長此以往,失了束縛,當禍害無窮。」
「何桀紂之猖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
為何桀紂結局慘澹,以不得善終為結局,皆因行歪門邪道而終陷泥沼!權利使人膨脹,若失了『正』心,只會愈演愈烈,滑向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