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劫殺

  幾日後,陽穀縣又有新動向。縣令的訴狀已送至刺史府,刺史府未作回應,也未再派人撕毀武氏工坊的封條,反而有人接手了陽穀縣城內一直無人問津的王家商鋪。這猶如捅了馬蜂窩。

  此事本是西門慶故意為之,他並未收購王家商鋪,其他商家也不敢染指,本想日後坐收漁利,誰知竟有人敢接手。

  西門大官人並非魯莽之人,帶人暗中查探,回來時面色陰沉。回來後,他一屁股坐在武大身旁,奪過武大的茶水一飲而盡,瞪著武大。

  武大無奈,放下手中的古籍,清了清喉嚨,問:「又怎麼了?」

  西門慶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的寒意,道:「蔡家接手了王家的商鋪。」

  武大眉心一皺,「蔡家?」

  此事耐人尋味。

  武大促使縣令上書陽穀縣稅收損失慘重,蔡家隨即派人接手商鋪,其意圖不言而喻。陽穀缺稅,蔡家便開店助陽穀增稅,是要與武大較量一番?

  若武大不能及時阻止,恐怕蔡家旗下的商家會相繼入駐陽穀。

  「大哥,怎麼辦?」

  蔡家在朝廷威勢如日中天,如此高調入駐陽穀,自然有其底氣,西門大官人有些慌亂。

  武大古怪地看了西門慶一眼,問:「你對付王家時不是挺利索的嗎?怎麼現在面對蔡家就慫了?」

  西門慶老臉一紅,辯解道:「蔡家與王家能一樣嗎!?我擅自出手,怕給您添麻煩。」

  不錯,西門慶未輕舉妄動,考慮周全,若是武松,或許早已動手砸店。

  「你原先打算如何處理這些商鋪?」

  西門大官人如實回答:「就放在那裡,反正我們武家不接手,陽穀縣也沒人敢接手,哪知被蔡家鑽了空子……」

  武大啞然失笑,搖頭道:「我們不能將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對手的選擇上,那是下下策。唯有不論對手如何選擇,我們都有應對之策,才能掌控全局。去找童英,就說蔡家在陽穀縣城開設了商鋪,別的別多說。」

  西門慶愣住,不明白為何找只會用武力解決問題的莽夫童英有用,若是如此,武府家將直接拆店便是。

  武大嘆了口氣,解釋道:「你掌管武家工坊已半年有餘,行事果斷,但在某些方面還需磨鍊。蔡家仗勢欺人,確實限制了我們的手腳。畢竟蔡京是當今太師,我們武家不能直接掃他顏面。如果我們自己動手拆了蔡家的商鋪,蔡家就有藉口問責,這也是蔡家所期待的。但如果是童英拆了他的商鋪,就無妨了,你明白了嗎?」

  西門慶聰明,他只是鑽了牛角尖,經武大一點撥,立刻明白了其中關節。

  「大哥的意思是,童家與蔡家勢不兩立,童英身為童家人,此刻應當扮演蠻橫跋扈的紈絝子弟,直接拆了蔡家商鋪,蔡家只能找童家理論,與我們武家無關?」

  武大微笑道:「正是。」

  「哈哈,」西門慶笑容燦爛,豁然開朗,「大哥真是老狐狸,不知你這腦袋是怎麼長的,真想打開看看。」

  「快滾出去,這點小事也來煩我,愚蠢至極!」

  西門慶顛顛地離府,武大笑容玩味。

  此事遠比他剛才對西門慶說的複雜,砸店並無大用。如果武大猜得沒錯,蔡家的商隊已在路上,且正趕往陽穀。

  不愧是當朝太師,一出手就直擊武大的要害。

  武家靠什麼發家?顯而易見,是靠經商。武大唆使縣令上書刺史府施壓,也許蔡家一直在等待武大出手,藉此機會,蔡家順理成章入駐陽穀,為陽穀縣稅收貢獻力量,無人能挑毛病。

  這就是經濟封鎖,只要蔡家成功入 武大摩挲著鬍鬚,笑吟吟吩咐:「張平,去喚那二十名丁卯調教過的孤兒,隨我離府一遭。」

  「遵命。」

  只聞其聲,不見其影,張平早已悄然消失在屋頂的某個角落。

  前些日子,二十名孤兒受丁卯三日訓練,與武家的護院交手,結局令人唏噓。武家的護院大敗,被打得狼狽不堪。隨後武大挑了五十人再去挑戰,勉強打成平手,人人帶傷,而那些孩子卻安然無恙。

  武大對此雖感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林沖面色鐵青地解釋,丁卯教授的全是殺人技,招招狠辣,若在戰場,自然不如悍卒的大開大闔,但在小規模戰鬥中,他們一人可敵三人。

  這個結論反而讓人心驚,畢竟這些孩子只受訓三日,僅此而已。

  比試過後,丁卯在訓練場的地位日益攀升。儘管他始終戴著鐐銬,卻無法抵擋眾人對他的敬仰。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誰不想多學一門保命的絕技呢?

  丁卯也不吝賜教,儘管他除了對武大以外寡言少語,或許從中找到了生存的樂趣,他挑選了一些看得順眼的孤兒秘密傳授。活著,以死的決心。

  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丁卯即是如此。他對武府造成的傷害不容忽視,但他自己又何嘗不可憐,生無可戀,卻又不願死去,活得痛苦不堪。或許因為同是孤兒,他只挑選孤兒,對那些軍中的糙漢子和武府護院偶爾指點一二,似乎並無太大興趣。

  武大曾告誡童英,最好不要輕易解開丁卯的鐐銬,丁卯的身手太高,專精殺人技,一旦出錯,想再彌補就難了。

  西門慶匆匆趕到軍營,告知蔡家在陽穀縣開設店鋪,童英果然大怒。

  「蔡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陽穀縣乃我地盤,也敢染指?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怎知我童英出自將門!來人!」

  「諾!」

  童英率領數十人馬,浩浩蕩蕩殺向陽穀縣城。城門守衛見他面色不善,未發一言便放行。

  童英來到原王家店鋪,看見那個大大的「蔡」字,心中怒火中燒,揮手下令:

  「拆了!」

  身後的士兵二話不說,沖入店鋪一陣「砸搶」,蔡家人哀嚎遍野,倒地求饒。最後那個「蔡」字被童英踩在腳下,踩得粉碎。

  陽穀縣的百姓算是開了眼界,何謂飛揚跋扈?這才是世家子弟應有的氣勢。王家的那些小打小鬧,與童英的行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這可是汴京蔡太師的店鋪,誰敢輕易挑釁,更別提拆店了。

  更為霸道的是,童英臨走時撂下狠話,有本事就儘管來,來多少拆多少!

  西門慶拍手稱快,解氣之極。

  同一時刻,武大帶著張平、二十名孤兒,以及執意同行的花榮,輕裝悄然離開陽穀縣城。

  根據張青孫二娘的消息,確有一支蔡家商隊即將抵達陽穀。

  張青如今非同一般,上次陽穀縣大亂,他趁機布下眾多眼線,如今陽穀縣附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在這二十名孤兒中,有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格外引人注目。

  他黑瘦矮小,相貌平平,看上去弱不禁風,沉默少語,一路上武大從未聽他開口,但這些孩子明顯以他為首,對他似乎有些畏懼,無人敢騎馬超過他的位置。

  這些孩子多由武松、張良、張平教導,可惜張良已不在人世。

  武大轉頭問張平:「這孩子怎麼回事?」

  「出手果斷,主要是夠狠,對人狠,對自己更狠。聽說他曾用嘴硬生生從一名悍卒身上撕下肉來,是這批孩子中最出眾的一個,似乎深得丁卯喜愛。」張平喚他過來,「李信,過來。」

  張平自從張良戰死後,臉上鮮少露出笑容,此刻卻笑眯眯的,顯然對這個名叫「李信」的孩子疼愛有加。

  李信微愣,乖巧地策馬靠近,「家主,張叔。」

  張平摸著他的頭,笑道:「最近在軍營過得如何?家主很喜歡你,再加把勁,爭取早日成為武家家將。」

  李信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羞澀的微笑,這並不符合張平口中那個狠厲少年的形象。

  「多大了?」武大輕聲問。

  「十三。」

  「別緊張,你是陽穀縣人嗎?」

  李信臉上有些迷茫,猶豫片刻,如實回答:「回稟家主,我是在山裡長大的,一路流浪至此……」

  在山裡長大?武大微皺眉頭,但沒再多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李信見武大皺眉,急得小臉通紅,「家主,我真的在山裡長大,我不知道我家在哪裡,您……」

  武大呵呵一笑,「沒事,剛才是我說錯了,以後,就把武家當作你的家吧。」

  李信怔住,半天回不過神。

  一行人走到上次遭遇埋伏的密林,武大停下腳步。

  沉默寡言的花榮帶著孩子們躲入林中,武大與張平站在路中央,武大問:「老張,還記得這裡嗎?」

  張平瞬間眼眶泛紅,咬牙切齒:「永生難忘!」

  是的,張良就是在此戰死,地上仍有他的血跡。

  只是,人事已非,除了武大和張平,怕是沒人記得這裡曾發生過一場血戰。

  「家主……這次?」

  武大抬頭望天,微笑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淡淡道:「你說過,血債,當以血償!」

  武大回來後,似乎一直在修身養性,很少離府,就連對付王家,也是西門慶一手操辦,武大並未插手。

  表面上,武大似乎在沉寂,實際上他始終銘記著張良的血仇。

  他不能忘,也不敢忘,他只是不像西門慶那樣將一切情緒掛在臉上,仇恨早已刻骨銘心。

  張良才二十多歲,尚未娶妻生子,武大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年邁的母親。

  回府半月有餘,武大隻派人伺候張良的母親,卻從未親自探望過...... 他並非不願前行,而是懼怕面對,心中對張良滿懷愧疚,自知無顏面對老者之尊。

  他欲為張良討回公道,然而罪魁禍首蔡京勢力滔天,武大此刻實力尚淺,無法正面與之抗衡,只能先除去蔡京羽翼,今日之舉便因此而起。

  武大握刀立於路中央,張平靜立其後,兩人沉默無言,靜候佳時。

  半個時辰許,一支商隊遲遲而來,威風凜凜。

  雖蔡京遭萬民唾棄,但真敢當面挑釁蔡家者,寥寥無幾,江湖豪傑更是如此,何人願無端招惹殺身之禍?那些號稱俠義之士,或許有,卻少之又少,且敢招惹蔡家的必是孤家寡人,家中有親眷的俠客斷然不敢,因蔡京隨時可滅他滿門。

  故此蔡家商隊高舉「蔡」字大旗,無非告知沿途英雄,若無能耐,速速避讓,此乃蔡家商隊,勿要自尋死路。

  果如他們所料,自汴京至陽穀,無一魯莽之輩妄圖攔截。

  直至此刻,商隊接近,他們才看見持刀的武大。

  然而,他們並未畏懼,車隊照舊行進,僅派出一名僕人前來交涉。

  「吾乃蔡府家僕,此乃蔡府商隊,想活命的,滾開!」此人驕橫無比,高高在上,視人如螻蟻。

  嘖嘖,那口吻,那態度,若換上官服,定有人誤以為他是蔡太師,實乃欠揍!

  武大未曾理會,待商隊近前,才大吼一聲:「喂,此路是我開,此樹我栽,欲通行者,留下買路錢!」

  明目張胆的打劫,武大前世曾多次幻想,但始終有賊心無賊膽,今生終圓夢。

  然而此話一出,並未引人發笑,反有一中年男子自商隊走出,抱拳問曰:「閣下在此攔路,何故?」

  世間無愚人,切勿被某些故事迷惑,無人會傻到主動送上門讓主角教訓。此乃蔡家商隊,武大竟堂而皇之地攔路,還大張旗鼓地打劫,非蠢即狂,然武大非傻非狂,必有大家族背景。

  中年男子看武大不像傻子,遂發問。

  武大仇視蔡京,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手下頗有心機。

  武大仍笑容滿面,裝作驚訝地回應:「我不是剛說得很清楚嗎?打劫!」

  聞言,中年人似鬆了口氣,冷哼:「敢與蔡府作對,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你自尋死路,那我就成全你,上!」

  那些看似店小二的壯漢從貨車下抽出長刀,直撲武大。

  「看來你們並非安分的商人,那,我便收下了!」武大話音剛落,林中飛出密集的羽箭。

  蔡家人未料到有埋伏,猝不及防,損失慘重。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初蔡家殺手以箭射殺武大,今日,也讓他們嘗嘗箭雨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