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大隊微微一笑,說:「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房屋後面的一扇小窗戶,也就是衛生間的窗戶,防盜窗被人去掉了兩個螺絲,然後掰彎了。」
「那還真是破窗入室的強姦案件啊?」陳詩羽說。
肖大隊長搖了搖頭,說:「我們開始也以為這就是一起強姦殺人案件,但是隨著案件偵查的進展,越來越多的問題出現了。」
「比如什麼問題?」我問。
「這個,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肖大隊說,「我們很快就會到達現場了,到了現場以後,我結合現場情況,再一一向你們介紹。」
「師父說,你們已經抓獲了嫌疑人,只是沒有審出來而已?」林濤問。
肖大隊點點頭,說:「嫌疑人不是別人,就是死者的丈夫,趙大壯!」
2
現場位於森原市東邊的一個小鎮子裡。
鎮子的居住人口不是很多,但是可以看出居民的生活挺富裕,每一家都建有二層小樓,整齊地排列在道路的兩側。
其中的一棟,就是趙大壯的家,也就是本案的中心現場。
「你們懷疑趙大壯,查一查他晚上究竟是不是開車去拉沙土了,不就得了?」陳詩羽在我們的車子經過一片空地的時候說。
「你看到的這片空地,就是一個自然的停車場。」肖大隊說,「趙大壯的車子平時也就停在這裡。因為空地和現場有一定距離,所以沒有人能證實趙大壯前天晚上到底有沒有出車幹活兒。」
「工地上也不知道嗎?」陳詩羽瞥了一眼車窗,窗側,森原市的警車從我們的警車旁超了過去,引路去現場。韓亮正在和駕駛員談笑風生。
「工地才不管。」肖大隊說,「這些沙土車都是經常和工地合作的,去拉土的時候領一張牌子,到了卸土的地方,憑牌子拿錢。現拉現結帳,絕不拖欠。所以,也沒人登記、沒人注意,趙大壯究竟有沒有去拉。」
「那通話記錄呢?」我問,「不是說趙林林凌晨3點給趙大壯打了電話嗎?」
「這個沒問題。」肖大隊說,「從手機漫遊的情況看,那個時候趙大壯確實不在家裡。不過,如果是他作案,偽造一個不在場證據,也很正常。」
說話間,警車經過了連續的幾間沿街修車鋪,開到了位於鎮子一角的現場。
現場是一棟二層小樓,外牆都貼上了瓷磚,建築風格也很考究。
現場周圍被圍了一圈警戒帶,兩個主人一個死亡、一個被抓,孩子也被送到了歐陽翠屏的娘家。
肖大隊帶著我們穿好了勘查裝備,率先鑽進了警戒圈。
派出所民警在接到通知後,已經打開了現場的大門。大門是一扇紅色的鋼製防盜門,質量不錯。門鎖和周圍都沒有任何撬壓、損害的痕跡,兇手要麼是熟人,要麼就不是從這裡進入的。
走進大門後,是一個小客廳,擺放了沙發、茶几、電視櫃、餐桌等家具。
「留心腳下。」肖大隊說,「畫了粉筆圈的,都是鞋印。」
森原市公安局的技術員袁鋒蹲在地上,用足跡燈照射大理石的地面。
「鞋尖都是指向大門的。」肖大隊說,「也就是說,兇手沒有往裡走的痕跡,只有往外走的痕跡。這些痕跡,是泥污加層痕跡。兇手的鞋底沾染了泥污,再踏在地面上,泥污黏附在地面上形成的。這些泥污,應該就是中心現場的大便。」
「中心現場怎麼會有大便?」我皺起眉頭。
肖大隊搖了搖頭,繼續引著我們往裡走。
小客廳的盡頭,是一個衛生間、一個廚房和一個工具間。衛生間的防盜窗被掰開了一部分,其餘沒有任何異常。廚房裡放著一些用來製作早點的工具,都洗刷乾淨了。
工具間則是一片狼藉。
工具間的角落裡都堆放著各種工具,還有一張寫字檯和幾件舊家具。地面上很多污漬,有一些仿佛是燃燒之後的灰燼,還有仿佛是污水蒸發過後留下的痕跡,還有不少凝固了的血跡。
地面上被法醫用粉筆畫了一個人形,應該就是死者原始躺伏的位置。看起來,應該是一個仰面倒地的姿勢。
「死因是什麼?」我問。
「等會兒再說。」肖大隊說,「我們來的時候,屍體就躺伏在這個位置,全身赤裸。身上有很多灰色、黃色夾雜的污漬,不是黏附上去的,而是擦蹭上去的,有些擦蹭的痕跡還可以看到整齊的紋理。」
「那說明什麼問題?」陳詩羽捏著鼻子說。
即便過去了兩天,密閉的工具間內還是充滿一股臭味。
「我們分析,這些污漬是大便。」肖大隊說,「好像是兇手用鞋子踩著大便,往死者身上擦蹭。好像是一種不能理解的變態行為。」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在現場解大便,然後往死者身上蹭?」林濤驚訝道。
肖大隊點點頭,說:「目前看是這樣的,屍體上黏附的大便,都是被鞋底一樣的東西整齊地擦蹭上去的。可惜,我們在現場和屍體上提取了幾個部位的污漬,都沒能夠做出男性的dna基因型。」
「工具間清理了嗎?」我說,「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們找趙大壯來看了,他說原本就是這麼亂。」肖大隊說,「這裡面氣味太難聞了,而且,本身也沒啥重要的東西,所以也沒有進一步清理。」
「那地面上這些黑色的灰燼是什麼東西燃燒留下的?」我蹲在地上,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蹭了一點兒,捏了捏。
「不清楚。」肖大隊說,「但我們這邊有風俗,死人的地方要燒紙,估計是趙大壯看老婆死了,就在這裡燒了紙吧?」
「問他了嗎?」
「他不承認。」肖大隊說,「他情緒很激動,啥也不招。」
我站起身點點頭,示意肖大隊繼續介紹現場情況。
我們從工具間旁邊的樓梯走上二樓,面前又是一個小客廳,暗紅色的木地板和粉色的窗幔交相呼應,顯得這個家很溫馨。
「樓梯上有足跡嗎?」我問。
肖大隊說:「樓梯上和二樓地板上,都沒有看到明顯的、可以辨別的足跡。歐陽翠屏看起來還是蠻勤快的,家裡打掃得比較乾淨,所以連灰塵減層足跡都辨別不清。兇手在二樓和樓梯上的活動軌跡無法判別。」
「也就是說,唯一可以辨別的足跡,就是從工具間開始,到大門口結束的,對嗎?」我問。
「是的。門外就是水泥地面,看不清足跡了。」肖大隊說。
二樓只有兩個房間,分別是主臥室和次臥室。
肖大隊走到一間臥室的門口,說:「這一間是主臥室,是平時歐陽翠屏帶著趙雅睡覺的地方。」
主臥室里有一張靠牆的大床,上面的被子堆在一起。大床的正對面是電視櫃和電視機。
「這麼說,趙大壯不睡這裡?」我問。
肖大隊說:「據趙大壯自己說,因為他打呼,所以平時都睡次臥室。當然,從我們對床鋪的勘查來看,只有兩個枕頭,一個大人的枕頭,一個孩子的枕頭。和這個大枕頭匹配的另一個枕頭,確實在次臥室里。」
「這個房間就這樣嗎?」我問。
肖大隊點點頭,說:「重點是,死者的睡衣、內褲都脫在主臥室的被子裡,是脫下來的,不是撕下來的,因為沒有任何損傷的痕跡。後來我們找趙雅辨認了,當天晚上,她媽媽就是穿著這一身帶著她睡覺的。」
「歐陽翠屏裸體從主臥室走到樓下工具間?」林濤問,「是被脅迫的嗎?」
「屍體上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肖大隊說,「疑點就是在這裡,沒有人會到一個破破爛爛都躺不下去的地方去實施強姦吧。」
我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現場就這樣了嗎?」
「嗯,次臥室里沒什麼異常,沒有翻動什麼東西。」肖大隊帶著我們走到次臥室門口,指著床說,「我們到現場的時候,小床的被子是疊好的。」
「被子是疊好的?」眼尖的林濤瞬間注意到床沿的異常,走進房間看了看床沿,說,「那也就是說,這裡的床單形態就是原始形態?」
肖大隊說:「嗯,這個房間我們提取走了一個紙簍,其他都沒有動。」
「可是,你們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完整的臀印嗎?」林濤指著床沿皺縮的墊被說。
「啊?」肖大隊有點兒慌,「是嗎?臀印?這沒意義吧!別人坐在床沿就可以留下這樣的痕跡吧?強姦不可能在這裡發生,不然墊被的褶皺就沒這麼輕了,而且床頭疊好的被子也不會這麼完整吧。」
「只是坐在床上,不會導致墊被往床內側皺縮。」林濤說,「這應該是一個人坐在床沿,有力量把她往床內側方向推,才會形成。」
「也就是說,確實有可能存在性行為的動作?」我問。
「不可能。」肖大隊說,「你看看,這個床沿這麼低,如果是女性坐在床沿,身體就過於低下了!這……這……這沒辦法實施啊。而且,現場的紙簍我們提取了,dna都做了,只有歐陽翠屏的dna。」
「紙簍里有衛生紙?」我問。
肖大隊搖搖頭,說:「不是。紙簍里啥也沒有,但有一些,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可能是嘔吐物?反正我們進行dna檢驗了,只有她自己的。」
「嘔吐物?」林濤說,「這樣就可以解釋了!你們不是說坐在這麼矮的床邊,沒有辦法完成性侵的動作嗎?其實非正常體位性行為不就可以嗎?你們看,這樣,女的坐在床上,高度是不是正好?」
「你們這麼肆無忌憚,有考慮過小羽毛的感受嗎?」韓亮站在門口嬉笑道。
我回頭一看,想起現在我們勘查組裡已經多了一個女同志,剛才我們不斷地「模擬」某些動作,確實不太雅觀。
此時的陳詩羽早已臉紅到了耳根,被韓亮一說,更是無地自容,她捶了韓亮一下:「你討厭!就你多嘴!我又不知道他們在說啥!!」
林濤此時的臉也紅到了耳根,抓耳撓腮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為了避免尷尬,我故意背過身不看林濤和陳詩羽,岔開話題,說,「一切都還需要證據來支持,現在問題來了,死者的口腔擦拭物,做出男性dna了嗎?」
「現在你知道他們在說啥了吧?」
我聽見背後韓亮壞壞的聲音,繼而傳來了一聲悶響和韓亮的呻吟。
肖大隊看了看韓亮和陳詩羽,笑著搖搖頭,說:「死者的陰道擦拭物、肛門擦拭物和口腔擦拭物均沒有發現男性dna基因型。」
「那確實沒有強姦殺人的依據了。」我說,「可是,你們是怎麼懷疑趙大壯的?」
「最初的想法,就是案件現場是強姦殺人,但沒有發現別的男性的dna。」
肖大隊說,「其次,你們也看到了,衛生間的防盜窗就被掰開了一點點,正常男人,恐怕是沒法從那么小的空隙里鑽進來吧?第三,死者死在工具間裡實在無法用正常思維來解釋,但是她確實又是在工具間裡死亡的,因為她身上有創口。屋子裡除了工具間,其他地方都沒有血跡,說明殺人現場就是在工具間。而且,死者的屍體上還被蹭上了大便。我們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趙大壯為了隱匿相關證據,用大便來混淆視聽,但總不能把大便拉在房間裡啊,所以選擇了工具間作為殺人現場。第四,死者在大房間被窩裡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衣服脫光了,這除了熟人,還會有其他可能嗎?當然,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也印證了這一點。」
「有些牽強。」我皺著眉頭說,「先不說以這些依據抓人符合不符合邏輯,就算是熟人,那有沒有可能是那個有過曖昧關係的趙平做的?」
「是,上面的這些依據,都不是我們抓人的依據。」肖大隊說,「只能作為參考。但是我們對趙平已經進行了調查。經調查,他當天根本就不在森原,所以完全沒有作案的時間。其實,讓我們下定決心抓人的,還是死者的死因。」
「那麼,死因是什麼呢?」我問。
「在我們進行現場勘查的時候,偵查組訪問得來了消息,說是周圍有鄰居,還不止一戶。哦,準確地說,應該是有三個人,三個人都是居住在附近遠近不一的鎮民,都這樣說。說是聽見15日深夜1點左右,有槍聲。」肖大隊說,「屍體檢驗的時候,雖然死者頸部有被扼壓的情況,屍體也存在少量窒息徵象,但是我們認為死者胸口的一處損傷很有可能是槍彈創,她的死因不應該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而應該是槍彈創導致肺臟破裂、大出血死亡。畢竟現場有不少血,死者胸腔內也有很多血。偵查組依據涉槍這一線索進行了摸排,我們這個縣城,治安管理還是很不錯的,以前很少有涉槍的案件出現。所以,查來查去,就那麼幾個人曾經或者有可能涉槍,但這些人全部都排除了,除了趙大壯。」
「趙大壯有槍?」我問。
「在以前收繳自製槍枝的時候,趙大壯就因為藏匿自製槍而被行政拘留過。」肖大隊說,「雖然沒有依據證明他現在還藏有槍枝,但趙大壯有自己製作槍枝的技能。」
「這樣的話,他確實嫌疑很大了。」林濤說,「畢竟我們國家對槍枝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我們工作這麼多年,都很少看到涉槍案件的發生。同樣,涉槍案件也很好破,畢竟能夠涉槍、有能力涉槍的,也就那麼幾個人。」
「等等,我剛才聽你說的是,損傷很有可能是槍彈創。」我說,「難道你們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槍彈創?」
「這個,」肖大隊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我也做法醫好多年了,槍彈創倒是沒看過幾個。但是歐陽翠屏身上的這處損傷,是一個標準的圓形,而且創口周圍有明顯的隆起,這應該就是槍彈創的痕跡吧。」
說完,肖大隊拿出相機,把那張損傷的照片翻找出來給我看。
創口在死者右側乳頭內側,看起來確實很圓,而且創緣往外隆起。
「更重要的是,雖然皮膚上只有這麼一處創口,但是肺臟上,卻有像扇形分布一樣展開的十幾個創道。」肖大隊說。
「嗯,符合霰彈槍極近距離射擊的創口和創道形態。」林濤說。
「所以,我們認為,很有可能是槍彈創。」肖大隊說。
「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為什麼沒有確定就是槍彈創,而是用了『很有可能』這個詞?」我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