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蒙辱的西施(1)

  令她反感的,遠不是世界的醜陋,而是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米蘭·昆德拉

  1

  「灰色?風衣?」林濤一頭霧水。

  「對!灰色風衣!」大寶咬著牙。

  「灰色風衣,怎麼了?」林濤問。

  「這才沒幾天,你就忘記了嗎?」我說,「傷害寶嫂的兇手,監控記錄下來的樣子,就是穿著灰色風衣啊。」

  「可是寶嫂那案子,監控視頻的清晰度除了看清楚灰色風衣,就啥也看不清了,公安部都沒能處理出清晰的面部圖像。」林濤說,「這個案子更是沒戲,只有下半身有圖像,上半身都沒能被攝像頭照到。憑一件灰色風衣,怎麼進行同一認定?」

  「但大寶的這個發現,咱們還是要重視的。」我說,「畢竟,傷害寶嫂的兇手,不為財不為色。這個也是。」

  「說不定,兩起案件都是為了仇。」林濤說,「兩個不同的兇手,穿著相似的衣服罷了。現在是秋天了,風大,穿風衣也很正常。」

  「可是,專案組調查了這麼久。」我說,「幾乎把大寶和寶嫂身邊的人調查殆盡,也沒有發現有可能作案的人。」

  「我們破了那麼多起案件,說不定是哪一起案件,被打擊處理的人呢?」林濤說。

  「我們破的都是命案。」我說,「嫌疑人被抓獲了,還有出來的希望嗎?」

  「說的也是。」林濤撓撓頭,說,「不過,穿風衣的人很多,總不能用這個小細節來串併案件吧。」

  「還有,步伐!」大寶的牙齒咬得格格響,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步伐,我還真是不記得有什麼特徵了。」林濤閉上眼睛,仿佛在回憶那一段龍番城市國際大酒店的監控。

  「步伐這個東西,即便到目前也沒有系統的學科理論。」我說,「但,一段監控視頻被反反覆覆看,視頻里的人的行走特徵自然也就會被我們的觀察力總結出來。我相信,那一段視頻被大寶看過了無數遍,所以大寶雖然不能說出兩段視頻認定同一兇手的依據,但是我相信他的潛意識觀察力做出的判斷。」

  「你的意思是可以併案偵查?」林濤有些擔心地說。

  「如果能夠併案的話,就要考慮大寶家和剛剛遇害的張萌萌家的關係了。」

  我說,「不為財、不為色,看看有沒有可以交叉的矛盾。」

  大寶說:「我家、夢涵家和這個張萌萌家,肯定沒有任何交集。」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要考慮精神病人作案了。」我說,「沒有任何社會功利性的犯罪,只能用精神病人來解釋。」

  說完,我心頭突然一陣擔心和刺痛。如果真的是精神病人作案,那麼因為和當事人無任何瓜葛,偵破難度會增大,即便偵破了,可能也無法追究其刑事責任。那麼,對大寶會是很大的打擊。

  我抬眼看了看大寶。

  大寶仿佛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仍是瞪著電腦中的監控錄像。

  林濤說:「也不一定是精神病人作案。比如池子[1],就是因為被自己的男人傷了心,又因為警方抓了她深愛的男人,純粹是為了報復警方、報復社會、報復男人;再比如步兵,就是為了所謂的心中理想,報復讓他失去理想的人群。歸納起來,這兩個兇手可能是因為某種刺激,而去報復所有同類型的人。看起來這些死者和兇手沒有任何關係,但其實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總結得很好。」我說,「看來你是仔細研究了過去兩年的兩起系列案件。但這兩起命案要是真的併案了,兩名受害人又能總結出什麼相同點呢?」

  林濤搖了搖頭,說:「僅有的相同點,就是性別,但是年齡差距也太大了。而且,今天是9月15日,如果真的是系列案件,也太可怕了,才一個多禮拜的時間,就作案兩起。」

  「兩起?」我沉吟了一下。

  「哎呀!」我突然大叫了一聲,嚇了大家一大跳,「會不會南和省樂源縣,同時也會發生一起兒童被害案?」

  「可是大寶確定的寶嫂被傷害的時間點,和樂源縣石安娜被害案的時間點有衝突,我們不是已經排除了兩起案件系同一人作案的可能嗎?」林濤說。

  我沒有回答林濤,慌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了南和省公安廳李磊法醫的電話:「老李,你好。」

  「老秦好。」李法醫笑著說。

  「你們上次那一起新娘被害案進展如何了?」

  「調查了一個禮拜,查不出任何矛盾關係,似乎可以排除因仇作案。」李法醫說,「我們又重新對屍體進行了檢驗,害怕是性侵案件而我們沒有發現。」

  「結果呢?」

  「沒有找到任何依據可以證實死者遭受了性侵。」

  「那你們的案件性質如何判斷?」

  「沒法判斷。」李法醫說,「領導們堅信是因為情感糾葛之類的矛盾關係引發的殺人,只是偵查員們沒有摸排出來罷了。所以,現在主要工作思路還是再次摸排矛盾關係。」

  「唉,我們也是的。」我說,「工作思路和你們差不多,哦,其實這兩個案子本身就差不多。」

  「要不是你們李大寶法醫堅持,我看,咱們這兩個案子還真是能併案呢。」

  「我們省今早發生了一起兒童被殺案,沒有任何線索,怕是和之前的案件有關聯。目前除了今天的一起,我們省命案全破,但『9·7』那起傷害案件涉及我們的民警,所以大家壓力都很大。」我說。

  「我們還有三四起命案沒破,所以我這兩天到處跑啊。」李法醫說。

  「你們沒破的案子裡,有沒有兒童被殺案?」我問。

  李法醫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最近發案的已破命案也沒有。殺孩子,太殘忍了吧?」

  「沒有就好。」我長吁了一口氣。

  掛斷了電話,我又撥通了公安廳指揮中心的電話。

  我們法醫部門可能並不掌握全省所有的命案,比如抓了現行的案件、很快偵破的命案、嫌疑人明確的命案等。但是,一旦發生了命案,各地按規定必須在第一時間上報信息給指揮中心。所以,指揮中心才是掌握了全省準確、詳細發案狀況的部門。

  「鄒哥好!」我聽出是我的一個老熟人接的電話。

  「怎麼了老秦?」

  「我想麻煩你查查最近我們省有沒有發生兒童被殺案。」

  「最近有多近?」

  「就查一個月以來的吧,重點是最近一周的。」

  「9月15日,哎?今天上午我們不是有同志通知你們陳總了嗎?龍番有一起啊,通知你們支援了。」

  「除了這個。」

  「那就沒有了,嗯,確定沒有了。」

  「沒有就好。」我再次長吁了一口氣,慢慢地掛斷了電話。

  「看來,我們的擔心是多餘了。」林濤笑著說,「不是系列作案就好。」

  「那寶嫂和張萌萌這兩起案件,到底該不該並?」我問。

  「不該並!」大寶說。

  「可是依據太少,專案組不會支持我們的。」林濤說。

  「雖然串併案在我們偵破命案工作中非常重要。」我說,「但是鑑於兩起案件留下的線索都非常少,串併案的作用就不是那麼大了。我們把意見反饋給專案組,具體偵查措施,還是需要專案組來定奪。」

  「專案組現在還是堅持調查寶嫂、張萌萌家長的社會矛盾關係。」林濤說,「如果兩者有交集的話,案件自然水落石出了;但如果查不出什麼交集,案件勢必會陷入僵局。」

  「我也覺得社會矛盾引起殺人的可能性很小。」我說,「但是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釋,整理不出新的思路。只能任由專案組繼續紮實對兩名受害人的認識吧。」

  「那我們現在?」陳詩羽看了看窗外,已經夜幕降臨。

  「回去睡覺。」我說,「這一個禮拜,可真是把我累壞了。希望明天這個周末,可以休息一下。一來,大寶可以好好陪陪寶嫂,二來,我們幾個也需要充分休息。」

  「可別這樣說!」林濤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著名的『秦烏鴉』!」

  烏鴉嘴的厲害之處,就是無一不中。

  禮拜六的上午8點,我準時接到了師父的電話。

  「睡好了嗎?」師父說,「森原市有一起命案,陷入僵局,你們今天趕過去支援一下。」

  「早就起床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硬道,「陷入僵局是啥意思?」

  「案子是15日凌晨發案的。」師父說,「經過昨天一天偵查,碰了壁。」

  「昨天的案子?我們怎麼不知道?」

  「你們最近案子比較多,你應該知道的,這六月到十月,天乾物燥,容易發命案。」師父說,「所以昨天沒通知你們。」

  「我還和南和省廳的李法醫說我們除了昨天那一起,命案全破呢。」我一陣臉紅,「沒想到還有一起。要是這個破不掉,就丟大人了。」

  「破案不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師父說,「為了什麼你自己清楚。」

  「為了逝者瞑目,為了大義,為了勝殘去殺。」我隨口說道。

  「聽說你自己還刻了一個手環,」師父笑著說,「說什麼『鬼手佛心,勝殘去殺』?希望你能做得到!」

  「不多說了,那我收拾東西出發了。」

  森原市是位於我省西北部的一個縣級市,和南和省交界,距離省城300公里。

  這個縣級市人口不算多,一般不發案,但是發了案通常都是大案、難案。兩年前,我們辦理的一起站台碎屍案[2],就是在森原市發生的。

  肖大隊長在高速路口接我們,他四十幾歲,是法醫出身的刑警隊隊長。

  「又給你們添麻煩了。」肖大隊一邊說一邊伸出他寬厚的手掌。

  「殺死多人,還是案件疑難?」我笑著和他握手。

  「都不是,是一起涉槍案件。」肖大隊說。

  「涉槍?」我皺了皺眉頭,「那現在進展如何?」

  「本來一切都順利,但嫌疑人拒不交代。」

  「都有嫌疑人了?」林濤說,「而且已經抓到了?」

  肖大隊點了點頭。

  「看起來,我們這趟,也就是紮實證據,防止嫌疑人零口供嘍?」我輕鬆了一些。

  「這樣,我坐你們的車,一邊走,一邊和你們說說案情吧。」肖大隊說。

  韓亮被換到了肖大隊的車上,我駕車,肖大隊坐在副駕上,大寶、林濤和陳詩羽擠在后座。

  「死者叫歐陽翠屏,28歲,是我們市森口鎮一個比較有名的『早點西施』。」肖大隊說。

  「什麼叫『早點西施』?」

  「就是平時沒啥工作,她的丈夫也不讓她出去工作,讓她專心在家裡帶孩子就可以了。但是歐陽翠屏是個閒不住的人,很多鄰居都反映她很勤快。所以,閒不住的歐陽翠屏有時早晨會在自己的門口擺個早點攤,炸油條、糍粑之類的早點賣,也賺不了多少錢,她丈夫說他也從來都不問她要這個錢。」肖大隊說,「重點是,死者頗有姿色,在周圍還是有一些名氣的。」

  「那她有孩子了嗎?」

  「有一個5歲的女兒。」肖大隊說,「丈夫叫趙大壯,是開沙土車跑運輸的,收入還可以,家境也不錯。家裡蓋了兩層的小樓,裝潢也挺考究。」

  「夫妻關係如何?」

  「據調查,因為趙大壯的工作是主要收入來源,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嘛,所以在家裡是趙大壯說了算,家裡的錢也都是趙大壯保管。趙大壯負責養家,歐陽翠屏平時身上也就帶一些自己賺的錢,打打麻將什麼的。」肖大隊說,「據說趙大壯脾氣暴躁,歐陽翠屏平時很聽趙大壯的話,若有不順心的,趙大壯會對歐陽翠屏毆打、謾罵。但鄰居們都認為兩人的關係總體還算是不錯的,對於家暴這種事兒,鄰居們說是一人願打、一人願挨。」

  「那兩個人的情感問題呢?有沒有婚外戀什麼的?」我問道。從我們省廳法醫科統計的全省命案成因看,現在的謀殺案,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情感糾葛、爭風吃醋引發的。

  「從目前的調查情況來看,只有歐陽翠屏的幾個同學反映,歐陽翠屏和同鎮的一個叫趙平的男人有些曖昧。」肖大隊說,「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兩個人存在不正當男女關係,他們倆只是中學同學,上學的時候關係就很好。歐陽翠屏結婚後,除了同學聚會,也沒有和他進行其他接觸。」

  「好,你接著說。」我說。

  肖大隊說:「9月15日凌晨4點,是趙大壯打電話報警的,說他老婆歐陽翠屏在自己家中死亡。據趙大壯反映,14日晚上11點左右,在女兒睡著了以後,他決定開車出去拉幾趟沙土。因為最近隔壁鎮子上有個政府承接的大工程在夜以繼日地進行,趙大壯最近白天也都是在給工地上拉沙土。但他認為,晚上出去拉沙土,一來車少競爭小,二來工資高,三來路上車輛少,往返效率高。所以,他準備晚上熬夜去多賺一點兒錢。在幹活干到15日凌晨3點左右的時候,他家的鄰居,也是他的遠親堂兄趙林林給他打了電話,說趙大壯的女兒趙雅半夜敲他家的門,他開門一問,趙雅說找不到媽媽了,只有她一個人在床上睡覺,媽媽不在房間,也不在小房間,她很害怕。」

  「趙林林起床帶著趙雅回到她家,看了一圈,歐陽翠屏確實不在家裡。趙雅說,她醒了以後,看媽媽不在家,就嚇哭了,然後從大門出來,到隔壁找堂伯。出來的時候,大門應該是正常關閉的。」

  「趙大壯接到電話以後,第一反應就是歐陽翠屏趁他不在家、趁女兒睡覺,溜出去打麻將了。以前她就曾經因為總是打麻將輸錢,被趙大壯打過一頓。」

  「趙大壯說他當時正好拉完了一車沙土,準備拉下一車,是空車狀態,所以沒打招呼就直接把車開回了家。本來他是準備在一樓找根棍子,然後去找老婆,找到她的時候打她一頓。」

  「棍子平時是存放在一樓工具間裡的,因為家裡有大車,修理什麼的,都是趙大壯自己來,所以一樓衛生間旁邊有一個工具間。打開工具間後,趙大壯發現歐陽翠屏裸體躺在工具間裡,工具間裡臭氣熏天。」

  「屍體都腐敗了?」我驚訝道。

  「沒有,後來證實是大便。」肖大隊皺了皺眉,說,「兇手可能是在工具間裡拉了大便。總之,歐陽翠屏在趙大壯進入工具間時,就已經死了。因為120到達現場的時候,發現她的屍僵在小關節已經形成。隨後趙大壯就報了警。」

  「工具間?裸體?」林濤說,「即便是趁丈夫不在的時候偷情,也不會去工具間吧?」

  「看起來,是個強姦殺人案件?」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