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蒙辱的西施(3)

  「問題就在這裡,也是我們請你們來幫忙的主要原因。」肖大隊說,「經過屍檢,我們發現損傷只有射入口,沒有射出口,也就是說,損傷並沒有貫通後胸壁。死者肺臟上的十幾處創道都是盲管創,都沒有穿透整個人體。」

  「很正常,自製霰彈槍一般都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去貫穿人體。」林濤說。

  「可是,我們在死者體內,只找到一些黑色的顆粒,而沒有找到彈丸!」肖大隊說,「這挺恐怖的,本應該打在死者體內的子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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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這個情況嚇了一跳,低頭沉思。

  肖大隊則仍是喋喋不休,聲音隔著口罩,傳到正在沉思的我的耳朵里,仿佛有些模糊:「雖然子彈消失了,但是我覺得不能影響我們的總體判斷。綜合所有的現場信息,我們分析認為,趙大壯當天可能提出要和歐陽翠屏發生關係,所以歐陽翠屏在被窩裡脫了衣服,但在這個過程中,嗯,至少他們的夫妻生活還沒有完,就發生了某種矛盾。」

  「矛盾迅速升級,兩個人可能有廝打,最後廝打到了樓下的工具間。最後趙大壯一氣之下,一邊掐著歐陽翠屏的脖子,一邊用自製手槍擊中了歐陽翠屏。殺死歐陽翠屏後,趙大壯為了干擾警方視線,掰彎了衛生間的防盜窗,並把大便抹在死者的屍體上,然後偽造了不在場的證據。」

  「殺人現場在工具間這一點肯定沒問題,畢竟只有那裡有血跡。」林濤說,「肖大隊說得也對,強姦殺人,沒有必要去工具間實施,只有可能是槍枝藏匿在工具間,兇手便於取用,而正好受害人又跟到了那裡。」

  「現在焦點就在槍上。」我說,「不過,沒有子彈的盲管創,不能輕易下槍彈傷的結論啊。」

  「我記得我最近看了一部電影。」肖大隊說,「民國時期的事情,說是用骨頭來製作彈頭,子彈打進體內,變成了骨屑,所以檢驗不出來。我猜想,會不會趙大壯製作的,也是這種軟質的霰彈彈頭,一旦打進體內,就變成了黑色的碎末。咱們不能說沒有彈頭,因為創道內有很多黑色的碎末。」

  「這個太玄乎了。」我說,「電影畢竟是電影,咱不能拿到現實案件中來運用。不管怎樣,還是等我們檢驗完屍體再說吧。」

  「時間不早了,先吃飯。」肖大隊說。

  我點點頭,說:「就在附近隨便吃點兒,然後林濤留下來繼續勘查現場,我和大寶還有陳詩羽去檢驗屍體。」

  「現場好像還有不少需要進一步勘驗的。」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工具間要慢慢整理,把所有的東西都清理出來,看有沒有線索。當然,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那個被掰彎的防盜窗,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痕跡。」

  「讓袁鋒留下來幫我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林濤指了指森原市公安局的技術員。

  「我也留下來,最近我參加了痕檢班的學習,雖然還沒有勘查現場的資格,但是打打下手還是沒問題的。」韓亮說。

  「你們吃吧,我吃不下了。」陳詩羽皺著眉頭說。

  屍體躺在解剖台上,可以看得出生前確實是一個美女。

  屍體上的污漬大部分已經清洗乾淨,屍體胸膛和腹部正中的切口已經在初次屍檢後被法醫縫合了。由於森原市公安局的屍體解剖室條件有限,水壓較小,所以屍體清洗得也不是特別乾淨,比如腋窩等地方,還能看到有一些污漬。

  屍體表面黏附的氣味還是很重,那種排泄物的臭味和血腥氣味夾雜在一起,令人作嘔。陳詩羽退了兩步,一手拿著相機,一手捏住了鼻子。

  「巨人觀都能撐得住,這點兒味道都撐不住了?」我笑著問。

  「感覺比巨人觀還臭。」陳詩羽瓮聲瓮氣地說。

  屍體胸口的圓形創口此時已經變形了,可能是因為皮膚水分流失。這時候的創口已經不是那麼圓了,而是呈現出扁平的橢圓形,創緣也沒有明顯的隆起。我用兩根手指把創緣兩側的皮膚往一起對了對,看起來並沒有明顯的皮膚缺損。

  除此之外,屍體上就沒有開放性創口了。閉合性損傷,也只有頸部還可以看到一些皮膚淤青。死者被人掐扼頸部,這一行為是可以確證的。屍體上確實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和約束傷。

  「皮下肌肉有一些出血,但是並不是很嚴重。」肖大隊說,「舌骨和甲狀、環狀軟骨都沒有骨折,說明掐扼頸部的力量倒不是很大。」

  「死者這麼孱弱,不需要多大的力量就會窒息的。」我拿起死者的雙手,看到十指的指甲都是烏青的。

  「我們也不否認死者有機械性窒息的徵象。」肖大隊說,「但是死者屍體上的破裂口出血較多,說明是生前損傷,那樣的失血更容易引起死亡。」

  「可以下失血和窒息合併致死的結論。」我說,「這樣更科學一些。」

  肖大隊點點頭。

  當然,具體死因鑑定該如何出具,在本案中並不影響案件偵查和審判。

  我和大寶合力掰開死者的雙腿,檢查屍體的會陰部。她的會陰部確實沒有任何損傷,而且很乾燥,不像是遭受過性侵害的樣子。但是,她的肛門口卻黏附了很多黃黑色的污漬。

  「死者可能有大便失禁啊。」我說,「你看,現在還能看到痕跡。」

  「你是說,現場的大便,是死者的?」肖大隊說。

  「很有可能!」我說,「在工具間裡解大便,這個確實不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解釋。而目前看,現場的排泄物,應該是死者所留。畢竟人在機械性窒息的時候,很有可能導致大小便失禁。啊,對了,現場還有很多幹了的污漬,那應該就是小便失禁。」

  「那麼,就無法證明趙大壯是用大便來干擾警方視線了?」陳詩羽說。

  「這個推理本來就不能夠成立,太不合常理了。」我說。

  我用剪刀挑開原本已經縫好的縫線,切口處立即翻出深紅色的肌肉和黃色的皮下脂肪。

  屍體的胸腔是已經解剖的樣子,胸骨已經被取下,現在重新被放在胸口。

  我取下血淋淋的胸骨,暴露出了死者的胸腔。胸腔里,粉紅色帶著一些黑色紋理的肺臟呈現在視野里,右側的肺臟明顯比左側的要小。

  右側肺臟沿著中間的支氣管被切開,可見在首次解剖的時候,右肺已經被法醫取了下來,進行觀察、固定證據。

  「你們是直接取下肺臟進行觀察的?」我問,「為何沒有『掏舌頭』,把整個心肺以及氣管、喉頭取下來?」

  「沒有這個必要啊。」肖大隊說,「我們在原位觀察了,頸部的外力只導致了淺層肌肉的出血,深層肌肉都是好好的,也沒有喉部的骨折,所以沒必要取下來。」

  「『掏舌頭』並不只是用作觀察喉部損傷或其他特徵,還可以提取一些痕跡物證。」我說,「我記得你們是15日下午進行屍檢的,那時候死者剛好死亡十幾個小時,是屍僵最堅硬的時候,尤其是下頜關節,幾乎是人力所不能掰開的。我看屍體的牙齒、口唇都是完好的,死後損傷都沒有,說明你們也沒有撬開死者的口腔。那麼,你們的口腔擦拭物是怎麼提取的?」

  我想到現場次臥室的情況,那皺縮的墊被,還有紙簍里的少量疑似嘔吐物。

  「哦……」肖大隊回憶了一下,說,「他們好像是用棉簽,沿著死者緊咬的牙齒,提取了頰黏膜的擦拭物。」

  「口腔擦拭物重點是舌根、上頜和會厭部。」我說,「擦頰黏膜,很有可能提取不到應該存在的東西。」

  「可是以前對於女性屍體,我們通常都是這樣取材的。」肖大隊說,「畢竟是常規取材,所以也不會太苛求。」

  「別的屍體這樣提取是做一個常規排除。」我說,「但是這個屍體,很有可能被強迫實施非正常體位的性行為。所以,口腔擦拭物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我沿著死者的下頜緣,切開了肌肉,然後割斷了舌後的軟組織,把舌頭從屍體的下頜下掏了出來。

  「你看,會厭部褶皺里有明顯的黏液!」我說。

  「可是正常人,這裡也會有黏液啊。」肖大隊面色有些尷尬。

  「正常黏液應該是清亮透明的。」我一邊說,一邊用幾根棉簽把會厭部的黏液提取下來,「而這個是乳白色的。高度懷疑是精液,趕緊送檢!」

  隨後,我又從死者屍體胸腔內取出上次解剖就取下的右肺,仔細觀察。

  右肺有明顯的壓縮改變,是因為大量出血,以及胸腔內負壓環境被破壞,導致肺部壓縮。右肺上有很多破裂口,也都呈現出一種較扁平的橢圓形。右肺靠近胸壁這一面,有十幾處破裂口,較為密集;而右肺靠近背側的那一面,也有近十處破裂口,較為分散。從立體上看,這十餘處創道應該是扇形圓弧面,距離創口近的密集,而越遠越發散。看起來,還真的有點兒像霰彈槍的創面。

  我用一個止血鉗逐一探查肺臟的創道,它們大部分都貫穿了全肺,也有幾個沒有穿破肺臟。每一處創道里,都能用止血鉗帶出來一些細小的黑色碎末。我把這些碎末都擦拭黏附在一張濾紙上,小心疊好,放進了物證袋。

  我把整個心肺拉離了胸腔,暴露出後胸廓。在後胸廓上仿佛可以看到一些散在的小裂口,但都僅僅到胸廓,並沒有穿透胸腔。

  我又用止血鉗一一探查這些小裂口,這些小裂口基本都是到肌肉層為止,有的小裂口也存在於脊柱上,甚至可以看到脊柱上露出的白色筋膜。

  我一手拿刀、一手拿止血鉗,把位於脊柱上的小裂口逐一切開來,分離了裂口周圍的脊柱前筋膜,暴露出脊椎的椎體骨質。

  在其中一個小裂口下方,我發現了椎體上有一個明顯的凹跡,是椎體表面骨皮質骨折的痕跡。這處骨折周圍的骨質、筋膜和肌肉里都沒有發現黑色碎末。

  「解剖檢驗差不多到此為止了。」我說,「死者身上的損傷很少,信息量也很少。」

  「你看,有什麼意見嗎?」肖大隊說。

  「意見是有,不過,還是需要進一步的工作才能印證。」我說,「一會兒,我要去市局技術室,用一下你們的實物比對顯微鏡。」

  「看黑色粉末嗎?」陳詩羽冰雪聰明。

  我點點頭,說:「這兩天大家都辛苦了吧?你們都休息吧。給我一晚上的時間,我也思考一下。還有,林濤那邊也需要時間工作。至於趙大壯,既然羈押期限也已經到了,我建議你們放了他,不放心的話,可以派人跟著。」

  「看起來,你覺得不是趙大壯乾的?」肖大隊說。

  我聳聳肩,說:「到目前為止,我確實是這樣覺得的。」

  「那,我們就等明天早晨的專案會了?」肖大隊有些不安。

  我點點頭,卸下解剖裝備,帶著陳詩羽和大寶趕往了市局技術室。

  9月17日早晨8點,專案會準時召開。

  「目前,嫌疑人趙大壯已經被釋放。」錢立業局長說,「我們沒有掌握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殺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這不代表案件陷入了僵局,我認為反而開始迎接新的希望。就在專案會開始前半小時,我接到了通宵加班的市局dna室同志的電話,在昨天補送的檢材里,檢出了一名男性的dna。」

  「真有?」肖大隊說,「是會厭部提取的乳白色黏液嗎?」

  錢局長點點頭,說:「但是這個案件中,還是有很多疑點要去查,也需要更多的偵查指向,讓我們能夠找到dna的主人。秦科長,你先說說吧。我們現在尋找涉槍可能的嫌疑人,對還是不對?」

  「不對。」我說,「死者身上的損傷,不是槍彈傷。」

  「啊?」會場一片譁然。

  「怎麼可能不是槍彈傷?」肖大隊說,「不是槍彈傷,為何創道是發散狀的?為何只有一個創口和多個創道?」

  「一個皮膚創口,多個發散狀的體內創道,不只是槍彈傷才會具有。」我說,「無刃刺器也可以形成。」

  「什麼叫無刃刺器?」陳詩羽低聲問道。

  「無刃刺器就是只有尖、沒有刃的刺器,比如螺絲刀,比如鐵釺。」我說,「當這些無刃刺器刺入死者體內後,會在皮膚上形成一個創口,體內形成一個創道。無刃刺器再被兇手往回拔,但不拔出體外,繼續往下刺,就會在原有的創道之外形成另一個創道。就這樣,反覆地刺,卻不把兇器拔出來,那麼就會形成一個皮膚創口,多個體內創道的損傷了。」

  「可是,創口的周圍是隆起的啊。」肖大隊說,「這不是槍彈創的特徵嗎?」

  「我先說說槍彈創射入口的特徵吧。」我說,「槍彈創射入口,必備的特徵就是皮膚缺損,巨大的衝擊力和熱量,會讓一部分創口皮膚缺失。如果是接觸射擊,因為熱作用,會在皮膚上留下槍口印痕。如果是近距離射擊,也應該在創口周圍留下一定範圍的火藥顆粒黏附區域。有的槍彈傷皮膚創口周圍皮膚隆起,就是熱作用燒灼所致。」

  「歐陽翠屏屍體上的創口,沒有燒灼痕跡和火藥顆粒黏附。」陳詩羽說。

  我點點頭,說:「不僅如此,我仔細看了創口的皮膚,是可以對合起來的。也就是說,創口的皮膚沒有任何缺損。所以,這不符合槍彈創射入口的特徵。」

  「其次,就是子彈的問題。電影上說的消失的子彈,其實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在火藥的高溫下,可以自己碎裂的子彈還沒出槍膛就被高溫弄碎了,更不可能對人體造成致命穿透或打擊。到目前為止,也沒聽說哪裡可以製造出那種打到人體內會碎裂、消失殆盡的彈頭。」

  「可是,我們確實在創道里找到了許多黑色的粉末啊。」肖大隊說。

  「如果這些黑色的粉末,在碎裂之前是個彈丸的話,而且假設它沒有被高溫灼化,順利地打進了人體。」我說,「那麼,它打擊在人體較硬的組織上,比如骨骼上,會碎。但是打在軟組織上,比如組織疏鬆的肺臟里,怎麼會碎呢?肺臟有幾處創道是沒有穿透肺的,那麼這幾處創道里肯定能找到較為完整的彈丸。可是沒有,依舊是一些細小的碎末。」

  「碎末是什麼?」林濤插話道。

  「這是關鍵。」我笑著看了眼林濤,說,「昨天我提取了部分碎末,到市局顯微鏡下進行了比對,這些碎末和現場地面上的黑色灰燼,是同一種東西。」

  「是灰燼?」肖大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