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極北之地雖說早已封禁,不會再有修士找死地進去歷練,但是一旦枯山真的崩塌了,那麼首先遭殃的肯定是茺州、明州和朝州的普通凡人。

  對於人族而言,這必然是一場大難。

  幾乎沒有一絲猶豫,人族的所有尊者立刻動身前往極北之地。

  原本陰姬看著人族如此行色匆匆的模樣,正在凝眉思索,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見獨絕天老神情嚴肅,語氣鄭重地說道:「我們也前往枯山。」

  陰姬詫異地傳音過去:「天老,為何我們也需要前往枯山?就算那所謂的枯山全部都塌了,也不可能影響到我們妖境。此刻正是我們反攻人類的好時機,若是抓住機會,或許我們能在他們焦頭爛額之際,反轉勝利。」

  獨絕天老一敲拐杖,大海上便盪起一層波浪。

  「難道你還沒看出來是什麼東西剛才飛過去了嗎?」

  森冷肅穆的聲音令陰姬倏地怔住,過了片刻,她才緩緩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說道:「難道是妖尊們的玉像!」

  與人族不同,妖族從沒有國家之分,也沒有宗門之分。妖獸只講究實力,誰實力強,那誰便是王,誰就可以統率所有妖獸。即使王者要你去死,你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因為你不得不去死。

  如今的妖族中,可被稱為王者的,也只有天妖尊獨絕天老。

  然而和上古時期的妖王相比,他差的太多,並沒有絕對的實力可以統領妖族,讓任何人都閉嘴。比如說,如今刑危便敢違抗獨絕天老的命令,拒絕奉獻上妖丹,誓死逃命。若是放在那些有真正王者的時代,刑危連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有,只能乖乖送上妖丹。

  絕對強大的實力,是妖獸的信仰。正是因為它們無法成仙,才會對實力那樣痴迷。

  而在妖族最為強大的時代,曾經誕生過六十四位絕世的天階妖尊。那時候的妖族,擁有無與倫比的輝煌顯赫,幾乎將人族的光芒壓得不見蹤影。等過了一段時間,或許是天道為了保持平衡,人族也誕生了許多超級大能。

  那個年代,好似百花綻放時的盛春,天地間靈氣濃郁,可以修煉的凡人也數不勝數。

  但是誰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人族的絕世大能全部隕落,妖族的六十四妖尊也無聲消失。人族大能的事情,妖族並不知曉,但是妖族大能卻留給了它們六十四尊玉像。

  歲月無情,滄海桑田,歷史的真相早已掩埋在時間的沙塵里,無人可知,唯有這六十四尊玉像還銘記著曾經的輝煌時代。

  當玄靈子和獨絕天老一前一後地來到極北之地時,枯山已經崩塌到了第二十九座。

  原本還有人族大能想要阻攔妖族踏上三十六州的土地,但是獨絕天老卻翻手取出了幾塊碎片。墨黑色的碎片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即使已經成了碎渣,但是一股雄渾古老的力量卻從這碎片上溢了出來。

  獨絕天老冷聲道:「若是不想讓你們的枯山全部崩塌,便讓本尊過去。」

  人族這才放了行。

  無因其他,只因這些碎片上散逸出來的力量,竟然與枯山崩塌時候的力量極其相似!

  這是何等壯闊的景象!

  一條狹長連綿的山脈上,一座座的山峰正在相繼坍塌!每一座山峰坍塌時,都會有強大的力量波動擴散,然後被一座金色的大陣阻攔住,將所有的力量全部限制在結界之內。

  鳳羽相思陣,人族的天才陣法大師鳳思仙子的傑作,即使她已然身亡,卻仍舊無聲地阻擋枯山崩塌的力量的擴散,保護人族不受這股毀滅性的能量的破壞。

  天空中,有數十顆黑色的星辰不斷閃爍。

  每當一座山峰崩塌,便有一顆星辰亮起,分為兩束光芒。其中一束光芒耀眼奪目,幾乎有星辰九成的力量,狠狠地砸向枯山中還未崩塌的山峰;而另一束光芒雖說黯淡許多,卻也決然地砸向人群,引得其餘眾人紛紛避讓開來。

  那光芒好似流星,帶著一絲同歸於盡的意味,兇悍地砸向玄靈子,被他用劍抵擋。

  人族大能們各個驚異地看著這一幕,太華山的尊者們本想上前阻攔,可是這力量卻十分強大,根本不理會他們,硬是要砸向玄靈子。

  至於妖族的妖尊們,則都是以看好戲的態度來看待這幅場景。陰姬掩住紅唇,輕聲說道:「莫非前輩們也知道,這玄靈子是我妖族的大患,所以在天有靈,想要幫助我們將他除去?」

  獨絕天老目光幽深地看著天空中的數十顆黑色星辰,不吭一聲。

  玄靈子的一身白色錦袍上已經落了一些鮮血,但他仍舊擋在洛漸清的面前,將這不斷砸下的力量抵擋。虎口被震得開裂,劍柄上也沾染了鮮血,即使有玄靈子先做一個抵抗,但是仍然有不少力量透過他,擊打到洛漸清的身上,令他臉色愈加慘白。

  玉清子尊者在一旁著急地呼喊道:「漸清,你幫不了你師父的忙,還待在那裡做什麼,你快點過來……」

  「就讓他站在那裡!」玉清子的話還沒說完,廣陵子尊者便出聲打斷。

  玉清子尊者詫異地轉首看向他:「師兄?」

  廣陵子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洛漸清和玄靈子,對玉清子傳音過去:「那些星辰,是砸向漸清的。」

  玉清子一時怔住。

  這鳳羽相思陣雖說是人族目前最頂尖的陣法之一,但事實上,也不可能阻攔多少次。當第四十座山峰崩塌時,金色的大陣劇烈地顫抖起來,結界上光芒閃爍,忽明忽暗,令眾人驚住。

  昊星子尊者立刻轉首道:「陰姬,布陣封鎖枯山!」

  陰姬聞言卻是輕笑,一臉古怪地問道:「本尊憑什麼要為你們人族布陣。」

  昊星子臉色一變,卻根本沒有理由來說服對方。就在此時,只見廣陵子尊者身形一閃,忽然飛到了刑危的身旁,大刀橫向刑危的脖子間,後者怒道:「你做什麼!」

  廣陵子冷聲道:「陰姬,你若不為我人族布陣,現在老子就取了他的妖丹!」

  陰姬見狀卻笑得更加柔媚了,笑著笑著,她竟然更高興得大笑出聲,一道綠光閃過,一條長長的綠色蛇尾便在她的身下不斷扭動。等笑了許久,忽然間,這笑聲戛然而止,陰姬眯了眼睛,冷冷道:「你們人族中,唯一一個可以取走刑危妖丹的人,正在那邊自顧不暇。竟然還想以這種謊話來威脅本尊,真是愚笨不堪。」

  廣陵子怒道:「你!」

  「陰姬,布陣。」獨絕天老語氣平靜地說道。

  陰姬身子一頓,詫異道:「天老!」

  獨絕天老淡漠無情的目光掃過陰姬,再掃過這枯山旁的兩族的所有尊者,最後看向了遙遠的東北方。在那裡,一座陡峭高聳的山峰直入雲霄,好似一把寶劍,筆直地插在了地面之上。

  獨絕天老道:「為人族布陣,枯山……與我妖族有關!」

  獨絕天老雖說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妖族王者,卻也向來是說一不二。百般不情願下,陰姬冷笑著取出了四顆寶珠,她手指一點,這四顆寶珠便向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飛去,形成四道極亮的光束。

  陰姬道:「大乘期修士來十人,渡劫期修士來三十人,合體期修士來一百人。」

  昊星子蹙著眉頭,問道:「你要做什麼?」

  陰姬挑起細眉,看他:「來不來?」

  昊星子猶豫片刻,抬手讓一百四十位修士上前。

  只見陰姬的目光在這一百四十人的身上掃過,她長尾一甩,在眾人還來不及防備的時候,那一百位合體期修士的左臂便被她突然砍下!

  「陰姬,你竟敢傷人!」

  話音落下,昊星子一劍刺來,被陰姬擋住。

  陰姬嘲諷地笑道:「本尊最擅長的陣法,便是天擎破海陣,而要勝過那鳳思的鳳羽相思陣,也只有天擎破海陣。要不然,你就給本尊找一萬個築基期以上的修士,全部扔進來,讓本尊把他們當祭品殺了;要不然,就老老實實地讓這一百四十人,全部砍下左臂,作為祭祀,開啟大陣!」

  昊星子的臉上陰晴不定,片刻後,他甩起大袖,同意了這個決定。

  那剩下的四十個人族尊者面面相覷,誰也不肯主動先砍了自己的左臂。陰姬竟然也不逼他們,只是笑意盈盈地看著,一雙蛇瞳里都是玩味的色彩。

  正當此時,卻聽轟的一聲,又是一座山峰崩塌!

  鳳羽相思陣在崩塌的餘波里不斷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能湮滅。

  然而,還是沒有人願意先砍自己的手。

  就在第四十二顆星辰搖搖欲墜時,只見人群中,一位粗獷的彪形大漢忽然站了出來。他朗聲一笑,揮舞著大刀,道:「哈哈哈哈,不就是一條手臂嗎,本尊右手執刀,要左臂何用!」

  話音落下時,刀起手臂落,那大漢臉色一白,卻仍舊笑著。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人,很快,接二連三的有人站出來,主動砍去自己的左臂。等到最後,仍舊有三位大乘期的修士和十二位渡劫期的修士不願動手,這時,從人群里又站出幾人,他們並非一開始的那四十人,卻各個大笑著砍去了自己的手臂。

  此時,大乘期修士中已經有十人砍去手臂,但是渡劫期修士才只有二十九人。

  眼看著再沒有人站出來,玉清子尊者咬緊了牙齒,往前一步,道:「不就是一條手臂嗎,本尊也不需要。在場所有的修士都可以找本尊來療傷,雖說新長出來的手臂可能不及曾經的好用,但療傷這種事,本尊還是毫無問題的。」

  剛說完,玉清子尊者便抬起了手上的拂塵,手腕一動,便要砍去手臂。

  正在此時,只見一個粗壯的渡劫期散修站了出來,道:「要一個女人去砍手臂,這種事情老子還看不下去,老子砍了就是了。」

  話落臂斷,一百四十條手臂全部浮在了陰姬的面前。

  對於任何修士來說,修為越高,那麼他們的肉身也會更加完美。雖說同境界可能有實力的高低差別,肉身也有可能有的更堅固、有的稍次一些,但是無論如何,肉身的實力基本上是與境界一同進退的。

  一旦失去手臂,即使可以用丹藥將手臂再催生出來,長出來的手臂也沒有經過數年的淬鍊,只會是凡人的手臂。修為越高,身體越難修煉回去,對修士的傷害越大。

  陰姬怔愣地王者眼前這一百四十條血淋淋的手臂,一時竟然沒有回過神來。

  頃刻,陰姬的臉色變了變,抬手將這一百四十條手臂全部拍向了四個方向。手臂消失後不久,滔天紅光從四個方向中閃爍起來,強大的血腥味夾雜著雄渾能量,轟隆隆地向陰姬衝來。

  陰姬臉色沉重,趕緊掐弄手訣,引導著這股力量,在空中寫下了一個個複雜的符號。

  就在這一刻,轟隆隆!

  一座山峰突然崩塌,玄靈子費力地擋住了黑色星辰的攻擊,往後倒跌一步,被洛漸清扶住。就在洛漸清準備開口詢問自家師父的傷勢時,他忽然轉首看向枯山,只見——

  砰!

  鳳羽相思陣碎了!

  陰姬厲聲呵斥道:「鬼炎,你的一萬惡鬼呢!」

  鬼炎老祖微微愣住,他眼珠子一轉,陰姬又喊了一遍,他這才不清不願地將一面招魂幡取了出來。當這幽黑色的招魂幡出現在天地間的一剎那,頓時鬼哭狼嚎,陰風陣陣,一萬隻罪孽滔天的惡鬼呼嘯著從招魂幡里飛出,在枯山的上空盤旋。

  陰姬道:「囚天,鎮海,禁生,絕死!」

  轟隆隆!

  一道血紅色的光芒從陰姬的手心中飛旋出來,很快便飛向了枯山。正在此時,只見又是一顆星辰垂落,陰姬臉色大變,一口精血從口中吐出,她手掌一拍,那道紅光終於飛到了枯山的頂上。

  「天擎破海陣,給本尊定!」

  血紅色的大陣在枯山的上方,緩緩地展開。

  黑色星辰悄無聲息地探入了大陣中,撞上了一座聳立的山峰,那山峰立刻開始震顫,頃刻間,便直接崩塌,化為一地碎石。它的崩塌所波及開來的能量,九成被還未完全展開的天擎破海陣擋住,還有一成透過大陣的縫隙,攻向了守在枯山旁邊的無數尊者。

  昊星子、鬼炎老祖、戚珞、廣陵子……

  無數尊者立刻出手反擊。

  妖族中,獨絕天老和陰姬等妖尊也出手抵抗。

  這力量磅礴雄渾,一個照面,便將剛才斷了手臂的一百位合體期修士擊打吐血。大能們同時出手,令這股力量無法再向外擴散,此刻,那道天擎破海陣也終於布成了。

  人族大能們紛紛鬆了口氣,卻沒發現,獨絕天老和陰姬臉色微變。兩者對視一眼。

  「這是……妖族大能的妖力!」

  「這是妖族大能的妖力!」

  被人族擒住的刑危也是神色嚴峻,用複雜的目光看著不遠處的獨絕天老和陰姬。

  接下來,一連十幾顆星辰連番墜落,整個枯山山脈不斷有山峰崩塌,等到第六十一顆星辰墜落時,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座巍峨高峻的山峰,坐落於東北角,俯視著蒼茫大地。

  這便是枯山!

  枯山山脈中,最為高聳的一座山峰,也是最為可怖的一座山峰。

  十年前,枯山山脈已經崩塌了兩座山峰,如今又崩塌了六十一座山峰。如此算來,再加上這最後一座枯山,便是整整六十四座山峰。

  眾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那峭立的枯山之上,玄靈子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拉住了洛漸清的手。他的掌心全是血跡,剛才那連續六十一道的攻擊,也令他的手掌被震開,裂出了數道血口。

  元神本就受了傷,此刻,玄靈子的臉色更是泛白。

  洛漸清緊緊拉著他的手,玄靈子便也望他,兩人的目光只是短暫的交匯,卻好像說了千言萬語。

  洛漸清啞著嗓子道:「師父……」

  玄靈子的唇邊流下一絲血跡,他目光溫和,低聲道:「不怕,為師在。」

  轟隆隆!

  天空中那最後一顆極其閃亮的黑色星辰,突然散發出萬道光芒。玄靈子提起玄靈劍,警惕地看向天空,誰料這一次,那星辰竟然沒有再分成兩束,反而直直地砸向了枯山!

  陰姬急道:「不好!」

  一整顆星辰完整的墜落,砰的一聲,便將那天擎破海陣擊碎。

  黑色的星辰此刻已經落在了枯山之上,只見在滿地的碎石之間,枯山好似瞬間化為一尊寶玉,通體剔透,無比璀璨。

  蒼莽悠久的力量從枯山上慢慢溢出,那力量掀起了一道微風,將極北之地的沙塵捲起。黃沙瀰漫,整個極北之地瞬間成了昏黃色的世界。玄靈子等人互看了一眼,已然決定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必然要阻攔下這枯山的崩塌,誰料,正在此時……

  一道清亮的龍吟從枯山之中忽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