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咸澀的海風拂過遼闊的海面,激盪起雪白的浪花。

  這裡是第十一海主的宮殿,屹立於一座小島上,巍峨雄渾。往日裡,這座宮殿不允許普通妖獸靠近,十一海主會在這裡縱情歡歌、通宵達旦,而如今,兩族的頂尖大能卻聚集在了這裡,商討協議的具體規定。

  這樣的事情,昊星子尊者和鬼炎老祖更為擅長,於是玄靈子便坐在一邊,並未太多插手。獨絕天老也坐在一旁,神色平靜,將喜怒蘊藏顏下。

  陰姬細眉緊蹙,一雙蛇瞳早已凝聚成線,散發著幽幽的綠光,她語氣堅定地說道:「人族,你們已經毀了號瞑的妖丹,還妄想刑危的妖丹?這絕對不可能!」

  為了避免讓刑危難堪,這次的協議商定,他並沒有到場。

  玉清子尊者挑眉道:「這是我們的底線。」

  陰姬眯了眼睛看她,再轉首看向昊星子,道:「第十一海往東的妖境,都可以交給人族,往後每隔十年,我們也可以給人族上貢,第四海的碧波珠千顆,第二海的長生木萬根,都沒任何異議。」

  昊星子道:「爾等不願在刑危這件事上妥協?」

  鮮紅尖細的蛇信子從美艷妖嬈的妖尊的口中探了出來,發出「嘶嘶」聲響。陰姬的眼睛早已被氣得成了墨綠色,她儘量穩住了情緒,這才冷冷道:「這件事,絕無可能!」

  人族想要做什麼,其實雙方都非常清楚。

  號瞑可不是神獸,他是妖丹被毀,更不是妖丹被偷,自此以後,他的修為必然跌倒九階以下,甚至還有可能跌到八階!壽命也會大大縮短。

  妖族的四大妖尊,獨絕天老若是能夠隕落,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然而人族卻都知道,這種要求絕對不能提,只會令兩族無法和平。所以必須找到一個有利於人族、妖族又可以答應的中間條件——

  那便是,擊碎刑危和號瞑兩者的妖丹。

  即使已經到了地階巔峰,但陰姬最為出挑的並不是她的實力,是她的智慧,而刑危和號瞑則真的是妖境的主要戰力。他們二者的妖丹若是被擊破,妖族就會實力大退,至少一千年內,無法與人族相抗衡,只得臣服。

  這場戰爭只持續了數月,而且是由人族挑起,但是妖族卻不得不服輸。

  三萬年來的第一次長久和平,或許就要實現,兩方誰都在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因此更要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等到第七十六天的清晨,妖族終於與人族達成協議,人族占據了從第十二海往東的所有地域,妖族若想進入三十六州,必須得到人族的許可。每隔一百年,妖族將會向人族上貢,同時……允許人族擊碎刑危的妖丹。

  這件事剛剛定下來,門外便有人修快跑進來,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刑危妖尊逃了!」

  玄靈子目光一冷,看向陰姬,只見後者抬手掩住紅唇,柔柔一笑:「刑危又不是號瞑那個傻大個,他自然知道我們將他隔在外面,自己商量事情,那麼商量的東西肯定與他有關。他安排一兩個探子在我們之間,為他通風報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玄靈子根本不去理會陰姬,腳尖一點,身影便消失在了大殿中。

  陰姬臉上的笑容頓時斂去,她剛想起身去追,卻被獨絕天老攔了下來。陰姬目光不定地看著眼前的白髮老者,只見對方臉色深沉,淡淡道:「若是刑危真的能跑了,那便算他的命。若是他逃不了……那也是他的命。」

  獨絕天老話音剛落,便見一道青色身影飛快地竄出大殿。

  玄靈子追上去的時候,洛漸清沒有反應過來,待他反應過來時,玄靈子已經追得不見蹤影。洛漸清的額上漸漸滲出了細汗,他擴大靈識,開始尋找玄靈子的蹤影,接著忽然看向西南的方向,立刻往那裡追了過去。

  刑危此刻已然化成原形,快速地逃離第十一海,往妖境深處而去。

  四大妖尊中,若說獨絕天老心思隱秘、無人明曉,陰姬詭計多端、算無遺策,號瞑粗獷愚笨、不拘小節,那刑危絕對是其中最為刁鑽的一個。正如那些年欺壓晉離的時候,他向來會站在號瞑的身後,不輕易地讓自己主動上前。

  這一次,兩族協商居然要讓他退避,這件事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刑危費了一番功夫,才將自己的手下安插|進去,不過多日,他便得到了陰姬同意人族摧毀自己的妖丹的消息。

  憑什麼!

  他刑危可是為妖族出生入死,憑什麼允許人族直接擊碎他的妖丹?

  難道是獨絕天老居然怕了人族?

  還是兩族爭鬥三萬年,就在這個時候,妖族居然要向對方屈服、犧牲自己!

  這種事情刑危絕對不可能答應,他要是沒了妖丹,可能只會剩下兩三千年的壽命了。同時,境界也會從地階巔峰跌到九階、甚至八階,自此便再沒了妖尊刑危,只有妖獸刑危。

  這是刑危絕對不允許的事情。

  刑危將全身的妖力運轉起來,瘋狂地往前逃竄。一道黑色妖風颳過海面,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大海上,然而就在刑危已經快要逃到第十海時,卻聽一道破空聲從自己的身後響起。

  嗖!

  刑危趕緊往旁邊一讓,速度也頓時慢了下來。

  他立即回首,只見在二十里外的地方,一道白色身影正以更快的速度向他追來。

  「玄靈子!!!」

  妖尊咆哮怒吼的聲音在寬廣的海面上迴蕩。

  一個逃,一個追。

  刑危的速度比玄靈子慢了一分,片刻之後,玄靈子便到了他的身後十里處,漫天劍光從身後湧來,令刑危的速度越來越慢。得到最後,刑危憤怒地大吼一身,再次變為人形,他翻手取出一把長弓,右手拉滿弓弦,剎那間,一枝黑色的弓箭自動在琴弦上形成。

  「給本尊碎!」

  錚!

  箭一離弦,便化為數萬道黑色箭光,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片天空。玄靈子停住腳步,抬起玄靈劍,左手掐弄手訣,一指點在了劍身上,一道無形的結界便在他的身遭形成。

  等玄靈子再往前看時,刑危又逃了五里遠,玄靈子再次追上。

  這一次,是在兩人抵達第十海與第十一海的邊緣時,玄靈子才將刑危追上的。

  凌厲刺骨的長劍與兇猛瘋狂的妖獸在海面上廝殺戰鬥,刑危就像是一隻被逼到了絕路的野獸,不顧一切地攻擊玄靈子,就算自己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他也不斷地攻擊玄靈子,似乎失去了理智。

  在失去妖丹和直接隕落之間,刑危寧願選擇隕落!

  玄靈子勉強閃過了刑危的一道攻擊,卻正好牽扯到了左肩上的傷口,他俊眉微蹙,不動聲色地又迎擊上去。刑危呼嘯著俯衝下來,玄靈子抬劍便擋,二者轟然相撞,令整片海域顫動。

  當廣陵子尊者帶著洛漸清抵達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緊張急迫的場景。

  一白一黑的兩道身影早已化為流光,在天與海之間,不斷交觸碰撞。妖獸的血不停地灑在大海上,然而無論受了多麼嚴重的傷,刑危也決不放棄,仍舊一直攻擊著。

  即使玄靈子的修為比刑危高上一個大境界,可是面對對方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他仍舊無法很快占據上風。

  廣陵子尊者眉頭緊蹙:「再這樣下去,妖族也快過來了,情勢不妙。」

  洛漸清更是捏了把冷汗,壓低聲音道:「師伯,若你可以,不如在此布下一個陣法,困住那刑危。我們要的只是抓住他,並非擊殺他。刑危知道我是師父的徒弟,師父絕對不會看我不管,以我為誘餌,可以引君入瓮。」

  廣陵子立刻驚道:「漸清,你不過才渡劫初期的修為,怎麼可以……」

  「師伯,再這樣下去,師父的傷勢就會被發現了!」

  廣陵子噤聲不言。

  與號瞑一戰時,玄靈子直接擊殺了二十位妖尊,並且重傷號瞑,最終還將它帶到獨絕天老的面前,擊碎了它的妖丹。眾人並不知道為什麼號瞑沒有說出玄靈子受傷的事情,但是這對人族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過去的這數十天裡,玄靈子一直沒有仔細療傷。

  面對號瞑再加上二十多位妖尊,就算是玄靈子也頗為吃力,更不用說,他的本命劍還不在手中。玄靈子雖說未曾戰敗,元神卻受了不輕的傷,當時他的左肩更是差點被號瞑一爪子擊碎。

  玄靈子的傷,不能被妖族發現,一旦發現,兩族的關係又再次落入之前的局面。

  廣陵子根本沒有選擇,悄悄地開始布陣。當他的陣法形成的那一刻,洛漸清立刻飛身上前,故作緊張地喊道:「師父!」

  玄靈子微微一愣,轉首看來,刑危更是雙目一亮,忽然就向洛漸清衝來。

  洛漸清大驚失色,趕緊往後逃跑,然而刑危的妖氣還是擊傷了他的後背,令他悶哼一聲,速度大大減慢。正在刑危即將抓到洛漸清的同時,轟然一聲,一道大陣倏地被激發。

  刑危撞在了大陣的結界上,神色驚駭地望著這一幕。

  洛漸清咳了口血,背上的青衫早已被鮮血打濕。

  刑危在結界裡咆哮著:「人類!人類!」

  洛漸清抬手擦去了唇邊的鮮血,忍受著後背火辣辣的灼燒感,道:「妖尊刑危,今日兩族已經立下協約,妖族同意人族將你的妖丹擊碎。你竟敢再逃,你可知錯。」

  刑危瘋狂地在結界裡衝撞著,然而這結界雖說只是不擅長布陣的廣陵子尊者著急布下的,但也不是那麼好衝破的。只見在他的衝撞下,這結界不斷地震顫,但終究是沒有破碎。

  「憑什麼!憑什麼你們想破了本尊的妖丹,本尊就要坐以待斃!本尊不服,本尊不服!」

  「那如今囚住你,再碎了你的妖丹,你可服氣?」洛漸清淡定地問道。

  「啊啊啊啊啊!!!」

  刑危已然瘋癲,不再回答洛漸清的問題,只是一味地衝撞結界。

  正在此時,玄靈子飛身下來。廣陵子立刻笑道:「師弟。」

  誰料玄靈子只是沖他點了點頭,便趕緊來到洛漸清這裡。當看到青年身後那一大片的血跡時,玄靈子雙目一縮,整個人怔了怔。旋即,玄靈子抬手覆在了洛漸清全是血跡的後背上,令後者渾身一顫。

  當玄靈子的手碰上去時,洛漸清已經疼得咬牙。

  刑危的攻擊自然不是普通修士可以接下的,洛漸清不過剛剛渡劫初期,刑危卻已是大乘後期大圓滿。

  刑危的這一擊,沒有將洛漸清活活劈成兩半,便已經是洛漸清的幸運,只是他的後背早已被對方的擊出了一個大洞。雖然這件由明緲紗製成的青衣沒有破碎,但是衣服之下,卻破出了一個大洞,雪白的脊骨暴露在淋漓的血肉之中,令人不忍入目。

  憐惜和自責從玄靈子的眼中一閃而過,他將靈力順著手掌傳入洛漸清的身體裡,但是洛漸清卻拉住了他的手,傳音過去:「師父,你的傷勢比我還重,此刻不要為我療傷。」

  洛漸清的傷看上去很重,卻只是皮外傷,對於一個渡劫期的修士來說,只是疼了點,算不得什麼。要知道當初的魔尊可是連心臟都能取出來再放回去的,達到一定境界後,肉身的傷便不再那麼重要。

  反倒是玄靈子,元神之傷,極為複雜。

  不過事已至此,只要將刑危困住,那便不算大事。

  玄靈子將手從洛漸清的後背上挪開,翻手取出了一顆靈丹。當這丹藥出現時,天地間便飄起了一陣陣濃郁的丹香,連一旁的廣陵子尊者都眼紅起來。

  玄靈子將丹藥餵入洛漸清的口中,接著提劍便打算上前擊碎刑危的妖丹。

  卻在此時,只聽——

  轟隆隆!

  一整片的天空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並非是第十一海上方的天空,而是遍布在整個三十六州和妖境上的天空,都開始微微地顫動起來!

  蒼穹震顫,大海翻滾。

  玄靈子雙目圓睜,第一反應就是拉住了一旁的洛漸清,而被困在結界裡的刑危也痴傻地看著這一幕,仿佛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這顫動並不算多麼劇烈,可是天空卻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顫抖。

  三十六州上,無數凡人驚恐地指著天,連連大呼:「天……天要塌了!」

  正從第十一海的宮殿向這邊趕來的人族與妖族的諸多尊者,也紛紛停住腳步,不敢置信地望著天空。獨絕天老更是渾身顫抖,喃喃道:「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

  轟!

  六十二道黑色的光芒從妖境深處忽然一起飛出,以極快的速度飛躍了第一海,徑直地往第十一海飛來。當它們穿過十一海的上空時,一股雄渾蒼老的力量令所有人都驚駭失色,卻見這力量竟然義無反顧地飛向了三十六州,消失在了遙遠的天邊。

  玄靈子心中頓覺不妙,他立刻握緊了洛漸清的手,但是不消片刻,只聽轟的一聲。

  好似有什麼東西碎了一樣,大地劇烈地顫抖著,大海也跟隨著不斷波動。

  這一聲轟然巨響後,一道黑色的光芒卻忽然從那消失的地方又飛了過來,徑直地鑽入洛漸清的身體裡。玄靈子根本來不及阻止,那光芒便竄入洛漸清的身體裡,令他低哼一聲,唇邊滲出了一絲血。

  刑危雙目微顫,驚異地看著這一幕。

  沒等眾人反應,又是一道轟然巨響,黑色流光再次飛來,被玄靈子趕緊擊碎,未能攻向洛漸清。

  隔著小半個第十一海,兩族無數的尊者都面面相覷;而在另一邊,玄靈子一心一意地護著自己的徒兒。

  當第三道巨響傳來時,鬼炎老祖忽然驚道:「難道是枯山?!」

  玄靈子也望著那再次飛來的第三道黑芒,雙目一縮,低聲道:「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