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響聲讓范永斗手一抖,剛拿起的幾本帳冊都掉在了桌上。
隨即便露出驚慌神色。
他萬萬沒想到,官兵竟然一上來就用火炮!
或者是手榴彈?
總之,攻打一個民宅,動用這種大威力的火器未免太過離譜。
也同時說明,大崋朝廷很可能已經查明了他家裡通清國、走私違禁品之事。
此番破門而入,怕是沒準備給范家留活路。
范永斗當即就催促起來。
「快快快!剩餘的別收拾了,把包袱弄好準備走!」
說話間,他自己則加快將一些重要帳簿裝到包袱里。
這時,大門方向已經傳來了各種哭喊聲。
「官兵打進來了!」
「快逃!」
「饒命啊軍爺!」
「跪地投降不殺!」
「···」
時不時的還有一頓槍響。
顯然,衝進來的崋軍對敢於抵抗者毫不客氣。
在范氏大宅這種迷宮似的地形中,即便來的是常備軍,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因為地形狹窄逼仄,有的范氏死忠僕從仗著對道路的了解,即便手持冷兵器,也很容易給崋軍造成殺傷。
不過,攝於崋軍直接用火炮轟開范家大宅大門的凶暴之舉,范氏家僕中敢於抵抗的是少數,多數人都是驚慌逃竄,或是跪地求饒。
范永斗對自家護院、僕從了解得很。
雖說他家常年走口外做生意,很是鍛鍊出了一批敢打敢拼的護院、打手。
但如今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在大同府,留在來遠堡大宅的只有幾十個絕對忠心的護院。
若是崋軍不動真格的,這些護院、僕從說不定還敢依仗著宅中地形抵擋一番。
可如今崋軍火炮、手榴彈、火槍全都用上了,怕是沒幾個敢抵抗。
即便抵抗,也阻擋不了崋軍多久。
因此,收拾完重要帳簿,他便帶著幾名妾室和貼身丫鬟,還有幾個內宅護院往地道中撤。
內宅護院不僅是范家父子的心腹,更是范氏族人出身,絕對忠誠可靠。
然而,臨到進地道時,一名年老色衰的妾室怎麼都不肯進去。
她抓住范永斗的衣袖焦急哭訴:「老爺,華兒還沒過來啊。」
啪!
范永斗直接一巴掌將這妾室扇倒在地,怒道:「他又不是不知道地道在這裡,難道還要我們等他一起嗎?」
「要等你在這裡等!跟我走的,都趕緊下去!」
說完,范永斗當先進入了地道。
另幾個妾室都比較年輕,或是沒有兒女,或是兒女養在身邊,此時便帶著,跟范永斗一起下了地道。
「老爺,老爺!」
年老色衰的妾室喊了幾句,見沒人理她,稍稍恢復理智,趕緊也下了地道。
這條地道是范家幾代人修建成的,一直通到來遠堡城外兩三里遠的地方。
因為地道並非直線,所以實際長度超過五里。
再加上范永斗帶有不少婦女、孩子,因此走得並不快。
走了會兒,范永斗心裡很不安,便對護院管事道:「范忠,你帶四個人在後面護住婦孺,我帶其他人先去前面探探地道外的情況。」
范忠知道範永斗多半是怕被婦孺拖累,想要先走出地道。
但他還是應道:「老爺放心,只要我活著,一定把人帶出去!」
范永斗拍了拍范忠的肩膀,便轉身加快腳步走了。
別看他六十好幾,腿腳卻好得很,走路並不比護院們慢多少。
···
范家大宅外。
常備軍第二師第二旅旅副華傑海、繡衣衛分管宣府上校營長許嘉應皆在此處。
可以說,這兩人都算是此番清查晉商的高層第二階級將官。
至於第一階級的將官,卻是旅長張鑫、分管繡衣衛北直隸京北地區的少將團長艾華生,以及北直隸督查副使、宣府知府兼北直隸參議。
這四位如今都在張家口堡城中的縣衙坐著,關注這一個個行動隊的動態,主持全局。
「報!已經攻入范家內宅!」
一名警衛員疾奔出來稟報進度。
華傑海點點頭,道:「知道了。」
待這警衛員再進入范家大宅,一旁的許嘉應道:「根據我們的消息,這范家大宅定有通往城外的密道。」
「只可惜,我們派入范家的探子,連住宿范家主宅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了解這等核心秘密了。」
華傑海聽了笑道,「許上校放心,范家便是有地道也跑不了。」
「此番我們不僅調來了北京警備師的一個旅協助巡邊,更有驍騎衛一個團分成多個騎兵小隊在邊牆內外游弋。」
「范家除非將地道修到邊牆外三十里,否則別想逃脫我們的搜捕。」
許嘉應點點頭,「范家等八大家是聖上點名讓嚴辦的晉商,倒也值得我們如此大動干戈。」
這時又有一名警衛員跑出來。
「報!在內宅范永斗住所搜到地道,另抓住了范華、范永成等數名范氏核心!」
「根據這些人所講,范永斗等人已經通過地道逃往往城外,李釗營長親自帶了一隊警衛員追了進去!」
華傑海點頭,道:「按計劃搜查范家大宅每一個角落,抓捕所有范氏族人、僕從,另外,注意查找其他地道及密室!」
「遵命!」
警衛員應了聲,當即前去傳令。
許嘉應此時卻皺著眉頭道:「華旅長,我們也不知范家在地道中做了什麼準備。」
「若是他們備有火藥,李營長這麼追下去,怕是會有危險。」
華傑海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說到底,作為大崋精銳邊軍,如今被派來協助清查、逮捕一些商賈,是有些疏忽大意的。
因此,他聽了許嘉應的話神色一變,當即招來一名警衛員,道:「速速派人去追上李釗,告訴他小心行事,提防範家人炸地道!」
「遵命!」
雖然下達了命令,可華傑海眉宇間依舊沒有輕鬆之色。
以他對李釗的了解,這會兒說不定都追上范家人的尾巴了。
因此,他剛才的命令未必能及時傳達到。
若他們旅此番在協助逮捕晉商的過程中損失過大,不僅面子上難看,更讓人難以接受。
···
來遠堡西北兩三里的一處山坳中,有一座貌似普通的小村落,叫程家村。
村裡有一位小地主,姓程,據說祖上是前明衛所百戶。
如今村裡的二十幾戶人家,都是他家佃戶。
張家口附近這樣的村落不少,並不引人注意。
沒有人知道,這位程家村的小地主已經成為范家的忠實走狗。
因此,范家便將地道出口修在了程家偏院。
雖然程家出賣范家的可能性極小,但范永斗還是派了幾個絕對忠心可靠的族人,住在程家偏院。
這日。
幾人正在無聊地打馬吊,就聽見馬廄中傳來一陣異響。
他們連忙趕了過去,便見大少爺范三撥帶著家小從地道中出來,於是紛紛上去幫手。
其中一人問,「大少爺,家裡可是出事了?」
如果不是主宅出大事,范家大少爺不太可能走地道來這邊——范家地道修建得可不怎麼寬敞,走起來難受得很。
何況,范三撥還是帶著家小過來的。
范三撥也沒想隱瞞什麼,神色陰沉地道:「朝廷盯上我范家了,今日突然出兵圍了大宅。」
「老爺他們呢?」又一人問。
「父親讓我先走,他們在後面。」
幾人一邊等,一邊議論,過了大約一刻多鐘,便聽到地道裡面有動靜。
不多時,范永斗就帶著幾名內宅護院上來了。
范永斗到底年老,此時已經累得滿頭大汗,臉色也頗為難看。
他掃了范三撥等人一眼,便喘著氣道:「范由,你們幾個把準備好的火藥桶都搬到下面,布好引線。」
「如果是官軍過來,我們就炸了地道!」
范三撥等人聽了都不禁一愣。
因為他們都知道,范家還有好些人沒逃過來呢。
范三撥更是不由問,「父親,幾位弟弟、妹妹、姨娘可都還在後面呢,炸了地道他們怎麼辦?」
「愚蠢!」范永斗怒喝,「若是他們先趕到,自然可以放他們上來。」
「可若是他們被官軍抓住了,先來的是官軍,不炸毀地道,難道讓官軍從地道出來抓我們?!」
范三撥聽了,趕緊認錯,「父親息怒,是兒子胡塗了。」
隨即,范由等人就帶著準備好的火藥桶、引線等下了地道。
花了近一刻鐘布好引線,幾人就聽見地道中傳出了一陣驚慌的喊叫聲。
「快跑!」
「官兵追來了!」
「啊,我腳崴了,快幫幫我!」
范永斗聽了緊皺起眉頭。
他沒想到,官兵竟然追得這麼緊,似乎跟范忠的隊伍纏在了一起。
很快,他那幾個妾室、貼身侍女等都出現在下面,手忙腳亂地要爬梯子上來。
卻因為太過慌亂,以及爭搶,連續跌倒好幾次。
范永斗見狀氣得怒喝,「再這樣爭就都別上來了!把孩子先送上來!」
下面的人聞聲手忙腳亂的送孩子爬梯,男孩在前,女孩在後。
然而幾個孩子才爬上來,下面就傳來了一陣槍響,以及范忠等人中彈的慘呼聲。
「老爺,我們頂不住了!」
范忠的慘呼聲最後傳來。
聽此,范永斗看了下面三個妾室和幾個貼身侍女一眼,神色一狠,便果斷喝道:「點火!」
范由等人一時遲疑不動。
范永斗見了親自點火。
頓時引線嗞嗞的迅速往下燃去!
仍在地道中的幾個女人見狀徹底慌了,紛紛哭喊。
「老爺,不要啊!」
「老爺救命!」
「老爺!」
哭喊間,幾人又大打出手,沒上爬梯的人,把已經上了爬梯的人拉下去。
如此你拉我,我拉你,竟沒一人能在引線燃完前爬上來。
眼見引線就要點燃第一個火藥桶,那個最成熟的侍女忽然扯出了引線!
「賤貨!」范永斗怒罵,隨即抓起馬廄中的甘草點燃往裡面扔,又沖其他人喝道,「都愣著幹什麼?趕緊點火!不然官軍衝出來誰也逃不掉!」
范三撥、范由等人回過神來,趕緊哆嗦著點燃乾草把往地道里仍。
「啊!」
「老爺,不要啊!」
「范永斗,你個沒良心的老狗!」
「你怎麼能這麼心狠!」
女人們先是求饒,後又崩潰大罵,間雜著被火燒到的慘叫聲。
外面,年齡稍大已經懂事的幾個孩子都在哭喊著叫「娘」。
一幕人間慘劇,就在眼前發生···
李釗帶著警衛員打死了幾個擋在地道中的范家僕從,便聽見地道盡頭慌亂的喊叫聲。
他帶著幾個警衛員匆忙趕過去,借著光亮,瞧見前面的一桶桶火藥,頓時汗毛直豎。
「後退!快後退!」
他連忙大喊。
跟他進入地道的警衛員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聞聲頓時止步,往後退去。
不過李釗退了幾步,聽見那些范家女子的哭喊聲,卻又心中一動,轉身跑回去。
於是便見地道盡頭出現了火光。
他忙大喊:「想活命的就退回來!快!」
范永斗的幾個妾室似乎沒聽到,仍在咒罵范永斗,但幾個侍女卻已經往這邊跑來。
不過,她們才跑出二三十步,後面便傳出一聲爆響。
卻是那些火藥桶終於被引燃,爆炸了。
或許是那些火藥威力不夠,又或許是范家修建的地道較為堅固,李釗所在的地方並沒有倒塌,只是落下不少泥土。
李釗見那幾個侍女算都被埋住,卻有一人只被埋了半截,便道:「留幾個人跟我一起救人,其他人都退出去,防止地道連續塌陷!另外,把裡面的情況報告給上面!」
說完,當先去刨土。
···
范永斗從地上爬起來,見地道確實完全被炸塌,猛送口氣。
隨即,他掃了眼幾個孩子哭喊的孩子一眼,神色陰沉地道:「這些孩子帶著都是累贅,把他們留給程家照顧,我們立即走!」
范三撥面露不忍之色。
這些孩子雖說都是妾室所出,但也算他的弟弟妹妹。
而經過方才他們炸地道之事,地道在程家村的事搞不好就會暴露。
如此,將弟弟妹妹們留下,無異於拋棄。
只是接下來他們要逃亡,幾個孩子確實是拖累。
然而,庶出的弟弟妹妹可以拋棄,他自己的孩子呢?
不待他問,范永斗就又道:「不足十歲的孩子都留下!」
說完,當先去解開一匹馬,準備離開。
回頭見范三撥等人都愣著,范永斗再次怒喝,「都愣著做什麼?莫非想全家被抓?!」
范三撥回過神,只能忍痛將三個不足十歲的兒女丟下,騎上馬匹,跟范永斗一起離開。
當然,他們離開時也沒忘記囑咐程家一句,讓他們照顧好孩子。
出了程家村,一行人十幾騎打馬向西北方向疾奔——那裡有他們賄賂的一位宣府警備軍將領,可以幫助他們越過邊牆。
然而,當離邊牆只有幾里地時,一隊騎兵卻從側面向他們攔截過來!
見此,范三撥等人都慌亂起來。
范永斗喝道,「別慌,崋軍軍紀不錯,我們只要別露餡,就有機會糊弄過去。」
很快,足足三十名騎兵過來,將范永斗等人包圍住。
范三撥等熱更慌了。
因為他們看出來,這些騎兵既不是警備軍,似乎也不是常備軍。
為首的騎兵隊長掃視了范家一行人幾眼,問:「你們是做什麼的?」
范永斗上前拱手笑道,「回軍爺,我等是到此遊獵的。途中遭遇了幾個馬匪,因此有點狼狽。」
「馬匪?」隊長聞言似乎被轉移了注意力。
因為這些騎兵都出自驍騎衛,以前並不負責此處巡防,自然也不知道這裡是否還有馬匪活動。
不過隊長並沒有立馬放過眼前這些人的想法——他們今日過來,就是為了地方晉商逃跑。
而眼前這些人,就很像落難逃跑的晉商。
就在隊長想著該如何分辨時,被范由抱在懷裡的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忽然指向范永斗大叫:「范永斗!他是范永斗!」
范由大驚!
范永斗則大怒,用馬鞭直抽向那女孩兒,破口大罵:「賤貨!吃裡扒外的狗東西!」
女孩兒挨了一鞭子,從范由懷裡滾落下馬,卻衝著范永斗悽厲尖笑,「范永斗,炸死了我娘,丟下我妹妹,你也別想活命,哈哈哈···」
這突變的一幕,直把三十名驍騎衛看呆了。
驍騎衛隊長回過神,立馬喝道:「拿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