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崋今年除對鹽業進行整頓、革新外,茶業、礦業等占貿易比重較大的行業也將進行類似的整頓、革新。
再加上立國後連續兩三年征戰,最好是息兵一年。
因此,劉升並沒有在春季出兵東北的計劃。
不過要給清虜壓力,卻未必非要通過軍事行動。
還可以通過打擊清國的對外貿易渠道。
沉思了會兒,劉升對在殿內聽差的秘書郎張家玉道,「讓電訊處發電至北京,詢問繡衣衛對晉商的清查進展如何了。」
「是。」
張家玉應了聲,便往電訊處去了。
去年布局鹽業時,劉升便計劃著在整頓以長蘆鹽場為主的北方鹽業同時,也順便清查晉商,將勾結清虜的范氏等後世帶清八大皇商都連根拔起。
如今此事正在進行中。
清國眼下對外貿易通道主要有三條。
其一是通過朝鮮,其二便是通過晉商,其三則是通過大草原與西域貿易。
這裡面第三條道路最為遙遠,貿易量是最小的。
至於說第一條通道——只需命水師封鎖朝鮮與日本的貿易,便可以達到同時封鎖朝鮮、清國的效果。
只要再完成對晉商的清查,清國必定更加困頓,如糧食、硫磺、硝石等多種重要物資,都將變得匱乏。
清國若想解困,便只能加強對朝鮮的控制,甚至是攻占更多李氏朝鮮的地盤。
···
如果將八大晉商看做一家家大資本私企的話,他們的總部並不在山西,而在北直隸宣府張家口鎮。
大崋收取宣府後,將張家口升格為縣,初步整頓馬市後,又有原則地擴大了互市規模。
於是,兩年之間,張家口便恢復了七八分昔日的繁華。
張家口原是大明邊關衛所建築中的屯堡,建於宣德四年,可以說是大明對草原軍事行動由進攻轉為防守的標誌性建築。
故早年人們多稱之為張家口堡。
此堡選址於清水河畔一高地上。
若從高處看,便可發現其位於冀西北山間盆地中,蒙古壩上草原與冀西北壩下草原的交界處。
三面環山,一面為清水河,可謂易守難攻,位置險要之極。
因為大明修建張家口堡是為了防範北虜,並防止西面之敵繞道張家口威脅京師,所以便設計成中式戰爭堡壘。
堡城城牆周長四里,牆高三丈五尺,僅開二門。
即東邊的永鎮門、南邊承恩門。
並且城內還有一座更小的城池,為昔日衛所兵武庫及官衙等重要設施所在。
張家口堡城並不算大,在後來大明實施互市政策時,此城更是人口爆滿,連城郭都有許多民居。
如此情況,馬市自然不可能設在堡城之內。
而是在清水河對岸又修建了一座堡城,名曰「來遠堡」,意為遠來是客。
很多商人為了方便做生意,選擇在張家口堡或來遠堡購買房產,甚至是全家遷居於此。
而以口外貿易為主的晉商,更是大多將商號總部設在此處。
到了明末,張家口堡、來遠堡之間,清水河兩岸,已儘是房屋等建築,規模比不少縣城都要大。
事實上已成為了北疆一座沒有城牆的「縣城」。
大崋在此設縣,可以說是水到渠成之事。
范氏早在一百多年前互市開啟之初,便遷居於此,如今已繁衍至第八代人。
因此范氏在張家口有族人數百,兩座堡城之內都有房屋。
不過,或許是為了方便在馬市上做生意,范氏主宅並不在張家口,而在來遠堡城內。
范氏主宅是典型的當代北方大戶家族建築。
內部院落套院落,一條條高牆隔出的通道相連,又有二樓廊台、地下倉庫等,和迷宮沒什麼區別。
不熟悉道路的人進去了一時根本出不來。
三月底的陽光還不算太曬。
六十多歲的范永斗吃了兩碗精心熬製的八珍粥,以及四葷四素的八個小菜,便心滿意足地來到一位於二樓之上的露天樓台曬太陽。
這樓台位於二樓之上,實際相當於三樓。
因為北方風沙大,來遠堡超過兩層樓的建築極少,因此這處樓台算是來遠堡內視線不錯的地點了。
范永斗在一張搖椅上坐下,四個十二三歲的俊俏婢女立即圍了上來。
或站或蹲。
有的捏肩,有的捶腿,技術最好、看著也最為成熟的一個則給范永斗揉太陽穴。
如此周到、舒適的伺候下,范永斗很快就眯起了眼,在溫暖的春光下仿佛睡著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
范永斗發出微微的鼾聲,婢女們早已停下。
卻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很快一個跟范永斗有幾分相似的微胖中年男子上得樓台。
卻是如今范氏明面上的當家人,范永斗的嫡長子,范三撥。
他神色有點焦急,也顧不得范永斗正在睡覺,走近了便道:「父親,口外來了消息。」
范永斗張開眼,先不滿地瞪了范三撥一眼,便揮手示意四個婢女退下。
隨後才問,「什麼消息?」
范三撥道,「說是讓咱們設法再送一批硫磺過去,不然就把咱家的事告訴大崋朝廷。」
「真是豈有此理!」以范永斗的養氣功夫,聽了這話也不禁氣得一拍搖椅扶手,「這清國的王爺們真是越來越不爭氣了,竟來威脅我們!」
范三撥猶豫了下,道:「來人說,如今大崋朝廷封鎖了朝鮮海貿,致使朝鮮也缺少硫磺來援。」
「他們從朝鮮那邊得不到多少硫磺,只能寄希望於咱們。」
「他們還說,只要能再送一批硫磺到口外交易,銀子不是問題,便是按上次價格翻個兩三倍也可。」
按上次價格再翻個兩三倍?
范永斗一聽眼睛亮了,仿佛閃過一抹銀光。
自大崋攻取宣府,嚴查硫磺、硝石等違禁貿易品後,范家等幾大家以與清國貿易為主的晉商,便將違禁貿易轉移到山西大同府去做。
那時大同府雖在大順的控制下,但可鑽的漏洞卻是比大崋這邊多多了。
因此並沒有影響到他們與清國的貿易。
然而,待去年大崋攻取了山西、陝西,雖然在邊疆增開了幾處互市之地,可對貿易違禁品的搜查也更嚴密了。
雖然沒達到無漏洞可鑽的地步,可以范氏如今掌握的渠道,想要販賣一批硫磺出去,也相當困難。
需知,他們是與清國交易,而不是某一個人,或某個小部落。
清國每次所要交易的硫磺等違禁品,都不是小數目。哪怕分開運出去,也很困難。
正因此,硫磺等違禁品的交易價格在過去近一年中連連上漲,已然達到了過去的七八倍之高!
若按上次價格再翻個兩三倍,便將是正常價格的二十幾倍!
這般暴利,便是范永斗也怦然心動。
再考慮到清廷掌握著他們販運違禁品及情報的把柄,范永斗覺得還是要冒險搏一搏。
他們晉商之所以能壯大至今,可不只是因為精於謀算,也因為敢於冒險拼搏。
稍稍思考後,范永斗便低聲道:「你親自去一趟大同府,看能否將此事辦成。」
范三撥聽了露出猶豫之色,道:「會不會太冒險?最近大同府崋軍巡邊可比之前更頻繁了。」
范永斗聽了有些不滿,道:「你年紀輕輕,怎就如此膽小?崋軍巡邊更頻繁,你不會多收買幾個人?」
「不要捨不得銀子,只要生意能做下去,咱們送出去的錢,都能從清國那邊賺回來。」
范三撥點頭,「兒子明白了。」
說完便要走。
范永斗卻又拉住他,「該冒險時不能膽小,但若真事不可為,也別逞強。記住,這可是要命的買賣。」
「兒子謹記。」
待范三撥下了樓,范永斗便起身抻了個懶腰。
他隨意地掃了眼大宅周邊,不知是否是錯覺,發現行人、小販似乎比平常多了些。
「來人!來人!」范永斗疾呼。
「老爺。」一個婢女走了過來。
「去我房間拿千里鏡!」
「是。」
婢女應聲離開,很快就拿來一具千里鏡。
這種西洋玩意兒在萬曆末年就通過傳教士傳入了中國。
范永斗作為晉商頭號大佬,知道此物神奇後,便早早買來兩具把玩。
此時,他利用望遠鏡,很快就將大宅周圍的情況看了一遍。
雖沒看出什麼明顯的破綻,但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卻沒消失。
隨即,他鬼使神差地將千里鏡挪向更遠處看了圈,這才察覺,在一棟酒樓的三樓上,竟也有個人拿著千里鏡在看范家大宅。
這一下,他們彼此都發現了對方!
『果然有人在見識我范家!』
『是誰?』
『難不成是朝廷的人?』
范永斗心中一陣驚疑。
忙轉身匆匆下樓,邊走邊對個跟隨的婢女們道:「速去傳話,讓范三撥、范念、范正、范華都過來!」
後三人都是他的庶子。
婢女們應聲快步離開。
范永斗又繼續命人去傳幾位在來遠堡、張家口堡的兄弟及重要族人過來。
同時,他也沒忘記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另一邊。
在祥福酒樓三樓一包間內,繡衣衛營長許嘉應放下了南京兵工廠生產的軍用千里鏡,皺眉道:「他發現了?」
作為統管宣府的繡衣衛營長,他前年便奉命監視、查找晉商勾結清虜賣國的證據。
其中范、王、靳、黃等八大家屬於監視、偵查的重點對象。
以前他們動作都十分隱蔽、小心,故一兩年都沒驚動任何一家晉商。
不過他們去年便基本掌握了足夠的線索和證據,再加上得知上面就要對這些晉商動手,最近幾天監視便嚴密了些。
沒想到竟然被范永斗這老傢伙察覺。
念及此處,許嘉應當即對後面的繡衣衛道:「去問一問程剛他們是否拿住了那名與范家接頭的蒙古商人。」
「是。」
這名繡衣衛應聲離開。
許嘉應則繼續觀察范氏大宅。
果然發現人員進出頻繁了很多,似乎要辦什麼大事。
不多時,去問話的繡衣衛回來,道:「營座,人抓到了。」
許嘉應剛好看到幾個范氏重要人員相繼進入大宅,便能收起千里鏡,快步走出包廂。
「速速通知張旅長,按照我們昨日確定的名單,立即包圍范氏等晉商宅院,實施抓捕行動!」
「遵命!」
···
范家大宅。
范三撥等人因為就在宅內,很快就來到主屋正廳。
只不過幾人都很迷惑,不知道範永斗突然召集他們幹什麼。
尤其是范三撥,他都回房讓人收拾行李,準備去大同府的。
此時,他忍不住問:「父親,究竟有何事?非得等人到齊了才能說嗎?」
這話倒是給范永斗提了醒。
他於是道:「方才我在樓台上,發現有不少人在我家外面監視,甚至有人在祥福酒樓用千里目窺視我家內部。」
「我們范家雖然對手不少,但能在張家口做到這一步的,一個都沒有。」
「朝廷卻可以,因此,我覺得我們范家多半是被朝廷盯上了。」
聽范永斗說完,頓時先到來的幾人都是一驚。
然後庶子范念就忍不住疑惑,「朝廷怎會盯上我家?若是覺察到什麼,必定直接動手了,也不必這般監視啊?」
其餘幾人也都不理解。
范永斗道,「這正是我召集你們議事的原因。」
又過了會兒,范永斗的幾個兄弟以及其他幾個重要族人也相繼到達。
范永斗正準備說什麼,他的小兒子范華便匆匆跑進來。
「父親,不好了!我看到有好些官兵進了城,其中一大隊似乎是沖我們家過來了!」
原來,范永斗見人到齊需要一會兒,又擔心情況有變,就讓范華上去用千里鏡觀察周圍,充當哨兵。
沒想到真氣到了作用。
卻也將廳內的十餘個范氏重要人員嚇著了。
「不會是朝廷發現我家販賣硫磺給清虜之事了吧?」
「這可怎麼辦?」
「若真是此事,我范家可就完了···」
范永斗見多數人都慌了神,很不滿。
他一拍桌子道:「都慌什麼?官軍就算過來,也需要一會兒。就算真來了,我范家大宅也不是那麼好闖的!」
「現在,你們各自回宅中,收拾金銀細軟,準備隨時跟我走地道離開。」
「記住,此事先誰也別說——官軍若真的強闖我范家,就立馬帶著妻兒來我這裡集合!」
說完,范永斗就示意眾人散去。
范三撥也要走,卻被范永斗叫住了。
「父親有何囑咐?」
范永斗看了眼門外,低聲道:「你回到院子中後,立馬帶著你那一家子,從你院中的密道走,別等我們。」
范三撥詫異,「父親,不至於如此吧?」
范永斗盯著他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真的事情不妙,你們先走一步,我們這一脈怎麼也不至於斷了香火。」
范三撥一咬牙,點點頭快步離開。
之後,范永斗也命幾個貼身婢女收拾細軟,又帶了些乾糧,做好逃亡準備。
然而,婢女們才收拾了幾件東西,便聽見轟的一聲爆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