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鹽商:你們管這叫請喝茶?

  程心言跟著道,「小心隔牆有耳!」

  吳閔卿得到提醒,雖然意識到他又聊上頭了,但興致不減。

  他略微壓低些聲音,道:「吳兄、汪兄莫非認為小弟說的不對?」

  程心言道,「你所說自有道理,可咱們卻不好在外面議論此事。若讓有心人聽了去,我等怕是都要身家性命不保。」

  「哪兒有那麼嚴重?」吳閔卿覺得程心言、汪文德小心過頭了,「前朝錦衣衛那麼威風,也沒見兩位老哥這麼緊張。」

  汪文德道,「前明錦衣衛威風是夠威風了,但在天啟、崇禎兩朝辦事終究差些意思,不及早年。」

  「可大崋的繡衣衛卻非錦衣衛能比——咱們平時都見不到他們,甚至聽不到什麼有關的消息。」

  「然而,一旦朝廷辦事,他們立馬冒了出來,動如雷霆。你難道不覺得這樣更可怕嗎?」

  吳閔卿想起去年繡衣衛配合清查、捉拿私錢販子的事,確實有點怕了。

  但他卻嘴硬道,「繡衣衛就算利害,也不至於盯著咱們。」

  吳閔卿還要再說,方明瑞卻阻止了他。

  方明瑞不喜歡廢話。

  他直接道,「既然程兄覺得此事不適合在此處商議,咱們就換個時間地點。」

  「後日到我家在西南邊的綠柳別院,如何?」

  「可以。」

  程心言、汪文德都答應下來了,吳閔卿自然也不會例外。

  隨後四人聊了些生意上的事,便各自散去,尋歡作樂了。

  汪文德已經五十出頭,但他出生便有了許多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家財,錦衣玉食,家教也不錯,自然保養得很好。

  鬚髮皆黑,臉上皺紋不多,臉頰紅潤,好似四十來歲的人。

  今夜與揚州一位名妓暢聊半宿人生理想後,仍精神不錯。

  他不習慣夜宿在外,便在子夜之前回到自家大宅。

  結果就要到宅門前時,卻被幾個人給攔住了。

  走前面的護院教頭兇巴巴呵斥道:「大膽狂徒,不知道這是汪員外的轎子嗎?趕緊讓開!」

  隨行的十名護院好手也都拔出了腰刀,一副一言不合就要開乾的架勢。

  這些護院薪酬極高,個個身手不俗,關鍵時刻是可以給汪家賣命的。

  對面五人雖都穿著普通百姓的衣裳,卻儘是精壯漢子,手裡拿著腰刀,腰間還鼓囊囊的,似乎藏著火器。

  若非如此,汪家護院可不會這麼「客氣」。

  聽到呵斥,為首的漢子拿出了一面腰牌。

  「繡衣衛少校丁汝璋,奉命請汪文德員外到我們那兒喝茶,望諸位配合。」

  繡衣衛?!

  護衛、家僕聽了都一驚。

  有的轎夫甚至腿軟,差點沒讓轎子掉下來。

  轎子裡的汪文德先是一呆,隨即心就懸了起來,暗想:該不會是白日裡方明瑞、吳閔卿在宴春樓里那番話讓繡衣衛知道了吧?

  他示意落轎。

  帶著護衛教頭一起走上前來,仔細看了看繡衣衛的腰牌,見與官府文書上所畫相同,這才拱手道:「敢問這位將軍,老夫可是犯了什麼事?」

  丁汝璋收起腰牌,道:「你去了自會知道。」

  汪文德心開始往下沉。

  據他了解,如果是一般事,繡衣衛不至於一點風聲都不願透露。

  他到底是揚州巨商,家資千萬,並沒有慌了神。

  想了想,便道:「既如此,還請允我跟家僕囑咐幾句,再跟將軍走。」

  丁汝璋道,「家中你派兩個人跟我們的人一起回去傳話就行了,其他人都得跟我們一起走。」

  聽此,汪文德更覺事情嚴重,也不敢反抗,當即按丁汝璋說的辦···

  繡衣衛雖有對內監察官吏的責任,但搜集情報卻是由暗子、眼線負責,明面上也是有官署的。

  揚州府繡衣衛衙署就在府衙、縣衙等其他官衙附近不遠處。

  汪文德等汪家人從府衙前經過,見仍有衙差值夜班,倒是略微安心了點。

  至少不用擔心有人假冒繡衣衛,騙他們去暗害的情況了——雖說這種事發生的可能很小,卻也不可不防。

  揚州府的繡衣衛衙署是掛了牌子的,卻是一面不顯眼的豎牌,就掛在大院外面。

  名為「繡衣衛揚州營部」。

  汪文德本想在外面下轎,丁汝璋卻攔著道,「直接抬進去吧。」

  無奈之下,轎夫們只能抬著轎子進了大院。

  在院子裡下轎後,護院、家僕、轎夫都被一個個繡衣衛領走。

  汪文德則被丁汝璋領著進了院裡最大的一座廳堂。

  進去後,汪文德只見幾個繡衣衛校官在低聲討論著什麼,瞧他進來,立馬停下。

  然後就見丁汝璋向當中一個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行軍禮。

  「報告團座,汪文德帶回來了!」

  儒雅中年看了汪文德一眼,便微笑著點頭,「行,便由你帶他去茶房詢問吧。」

  「是!」

  丁汝璋應了聲,明顯有點興奮,當即示意汪文德跟他走。

  出了這廳堂,汪文德才後知後覺的醒悟了什麼,不禁問:「丁將軍,方才那位莫非是總管整個江北地區繡衣衛的將軍?」

  他到底是巨商,且鹽商又帶著官商性質,對繡衣衛的事多少了解一點點。

  繡衣衛屬於大崋皇帝親衛,故目前建制也都跟軍隊差不多。

  但親衛軍軍銜本就比尋常軍隊高一階,繡衣衛是做監察、情報工作的,自然又隱隱高出半階。

  汪文德聽說,揚州府繡衣衛的一把手也就是正營而已。

  方才那儒雅中年竟被丁汝璋這個營副尊稱團座,很可能就是總管南直隸江北地區的繡衣衛將軍,且是真正的將軍!

  因為汪文德注意到那儒雅中年的肩章乃是一片橢圓樹葉,加兩顆黃星。

  這代表著,對方乃是二星准將!

  像許都這種繡衣衛高官是沒必要隱瞞身份的,也沒法隱瞞。

  於是丁汝璋點頭道,「沒錯。」

  很快,丁汝璋帶著汪文德來到一棟獨立的樓房前。

  借住丁汝璋手提的燈籠,他發現這是一棟水泥磚房——因為外牆都用水泥刷成了青灰色。

  水泥這種據說由劉升發明的新型建築材料,如今在大崋屬於官營。

  民間想要買來用,不僅價格昂貴,而且還有嚴格的審批流程。

  因為水泥少了沒大用,所以,便是汪文德這樣的巨商,目前都沒能有一棟水泥房。

  大概也只有官府,才能如此豪奢地以水泥建房、刷牆了。

  待跟著丁汝璋進入其中一間房。

  汪文德發現,這間房不大,可陳設卻很少。

  只有一張桌子,幾張凳子。

  顯得有些空曠。

  房間內也是水泥刷牆,水泥地面,似乎連窗戶都沒有一扇。

  哪怕丁汝璋是提著燈籠進來的,也顯得黑洞洞的,有些陰森。

  丁汝璋將燈籠掛在一旁,便伸手示意,「汪員外請坐。」

  丁汝璋所指的是房屋正中央略微靠後的一張高腳凳。

  汪文德走過去坐下,發現雙腳只能勉強挨著地面,不好著力。

  這凳子坐著一時倒不難受,但絕對不舒服,至於時間久了會如何,汪文德還沒去想。

  丁汝璋和幾個跟進來的繡衣衛則在他正對面的桌子後坐下。

  這桌子離牆很近,離他則有十幾步。

  按理說這距離不算遠,可因為房間太空曠,便讓汪文德感覺丁汝璋等人離他頗遠。

  隨後,有人點燃了一盞奇怪的燈。

  那燈頭上套了一個喇叭狀的古怪玩意兒,裡面竟鑲著銀鏡!

  待繡衣衛將其引燃後,頓時射出一道明亮、刺眼光,將汪文德籠罩住。

  汪文德勉強適應這燈光後,睜開眼,發現除了那燈火、光芒,周圍其他的東西都看不清楚了,丁汝璋等繡衣衛更是只剩一道模糊的人影。

  仿佛他周圍儘是無盡的黑暗。

  他一不小心,就會從這光芒中墜落,掉入無盡的黑暗中。

  由此心裡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緊張、壓迫感。

  汪文德雖是巨賈,卻出身便如此,並沒有受過苦難,如此古怪壓抑的陣仗更是頭回經歷,頓時恐慌起來。

  這時一名年輕的繡衣衛開口了。

  「汪文德,性別男,字是修,淮南省徽州府祁門縣人士。」

  「前明萬曆二十一年生,父祁門汪氏上任家主汪伯章,母為汪伯章正妻顏氏···」

  隨著年輕繡衣衛毫無感情甚至聲調都沒什麼變化的話語,汪文德的信息一點點被公開在這個古怪的水泥房中。

  這讓汪文德越來越緊張和恐慌。

  因為其中的一些信息連他都忘了,甚至是根本不知道的。

  卻被繡衣衛像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般念了出來。

  這讓產生一種感覺:他所做的一切,繡衣衛都能查到!

  他在繡衣衛面前,沒有秘密可言!

  等到這年輕繡衣衛念完,過了不知多少息,在汪文德微微哆嗦時,丁汝璋才出聲。

  「汪文德,我們今日請你來,是因為聖上有意整頓鹽業,徹查所有官許鹽商。」

  「自萬曆末年前明行綱運法以來,你祁門汪氏兩代皆為淮鹽巨賈,自然也在清查之列。」

  「不過,你汪氏在民間倒是名聲不差,所以我今日只是請你來喝茶,而非緝拿。」

  聽見這話,汪文德直想哭。

  心道,你管這叫請喝茶?

  有你們這麼請人喝茶的嗎?

  喝個茶都弄得如此嚇人,若是緝拿,豈不是能把人嚇死?

  丁汝璋似乎沒看到汪文德複雜、古怪的表情,繼續道:「接下來,我會問一些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若你有罪,積極配合我們的詢問,說不定可以立功減輕罪罰。」

  「即便你無罪,積極配合也能讓詢問儘快結束,好早些回家。」

  回家?

  汪文德從未像現在這麼想家,想家裡的那個黃臉婆,還有幾個不爭氣的兒女。

  忙咽了咽乾澀的嗓子,道:「將軍請問,小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就好。」

  丁汝璋似乎笑了。

  開始按流程詢問。

  「姓名。」

  汪文德心道,我叫什麼你們不是知道嗎?怎麼還問?

  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繡衣衛這麼問,必然有其原因。

  於是一愣之後,答道:「汪文德。」

  「性別。」

  這倆字汪文德乍聽是不明白的,但想起之前那年輕繡衣衛所念,有所明悟,道:「男?」

  就這樣。

  汪文德在揚州府繡衣衛衙署的水泥房中,經歷了長達數個時辰的審問,知道天亮才結束。

  很多簡單問題,繡衣衛問了又問。

  剛開始,汪文德還會有意識地隱瞞一些不易告知的秘密。

  可到後面,因為繡衣衛反覆詢問,讓他編的答案對不上,不得不吐露真言。

  最後他感覺人仿佛要崩潰時,便再無一絲隱瞞的心思,無論繡衣衛問什麼,他都照實吐露,只求儘快結束這次審問,儘快離開這個古怪壓抑的房間···

  接下來幾日。

  繡衣衛在幾乎沒有引起他人注意到情況下,將揚州的大鹽商相繼請到衙署審訊。

  其中徽商方明瑞、晉商黃耀祖因為心中有鬼,以為要被繡衣衛緝拿,拒捕、逃跑,被繡衣衛當場擊斃多個護院、僕從,這才被逮捕。

  隨後,兩人在揚州的住宅、別院等產業,也都被繡衣衛協警備軍暫時包圍,查封。

  到了此時。

  揚州百姓才意識到,一場涉及官商民的大風暴將要降臨。

  弄不好,說不定會像前朝洪武大案那般,殺得人頭滾滾!

  ···

  揚州府衙。

  林佳鼎、陳際泰與揚州知府李道贏互相行禮後,才各自落座。

  雖然李道贏才三十幾歲,在前明時只是個普通讀書人,連童生都不是,進入官場也只有幾年的時間。

  林、陳二人一個是前明崇禎七年進士,另一個也是崇禎年間舉人。

  此番兩人又是奉皇命而來,要辦大事。

  可兩人對李道贏卻沒有絲毫不尊重。

  因為李道贏出自崋部,原為常備軍第二師的旅軍政員,在崋軍攻下揚州後,才轉任揚州知府,後又兼任南直隸參議。

  論資格,李道贏出自崋部,在大崋屬於真正的老資格。

  甚至還曾在軍政班聽劉升授課,稱得上天子門生。

  論官階,揚州知府四品,南直隸參議正三品!

  而林佳鼎這個財政部郎中,不過正五品。

  即便因此番來辦鹽業大事,朝中給臨時加了財政部侍郎銜,也能算正三品,與李道贏同級而已。

  至於陳際泰這個協辦,品階就更低了。

  不過,今日兩人到揚州後,李道贏到目前為止都表現地頗為熱絡,倒是讓兩人略鬆口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