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看完一時震撼。
來的這支百人崋軍裝備如此精良,氣質如此彪悍,確實足夠以一當十。
再加上出其不意,帶著他殺出沐王府應是不難。
不過,想要殺出昆明,怕是不可能。
因此。
回過神後,朱由榔便遲疑地問:「方先生,你該不會真要讓這些人帶著朕殺出昆明吧?」
方震儒笑道,「當然不會——如今昆明可是有幾萬大軍,雖分屬各方,卻也便是百人能殺出去的。」
「況且,陛下僅自己逃出昆明,就算投崋,又怎算立下大功?」
聽不用冒險殺出昆明城,朱由榔鬆了口氣。
隨即問:「那先生準備怎麼做?」
方震儒道:「自是請陛下帶著朝廷上下一起投崋。」
說著,方震儒就靠近朱由榔,在其耳邊低語起來。
朱由榔聽完先是驚愕。
隨即遲疑道,「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方震儒暗嘆了聲。
心想,這朱由榔果然不是成大事的人。
大明本就該亡了,傳到朱由榔手上更是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沒了。
但方震儒知道,要讓朱由榔下定決心,就必須給他吃一顆定心丸。
於是道:「陛下,實不相瞞,此番勝捷衛除了去潛入宮中的百人,城裡尚有一個營。」
「昆明城外不遠,則潛伏有勝捷衛一個團。」
「另外,如今這昆明城中有心投崋的官員、將士不知凡幾。」
「只要我們能一舉拿下方郭安等人,便大局可定!」
「最後,即便失敗,陛下也可將事情都推到臣身上,說是被臣劫持。」
「方郭安等人本就要以陛下為傀儡,去緬甸謀取富貴。只要有台階下,必不會傷陛下性命。」
朱由榔聽到什麼勝捷衛在城中潛伏了一個營,在城外潛伏了一個團,仍沒半分安全感。
直至聽到方震儒最後一句話,才眼睛一亮。
心想,既然有退路,這事還是能賭一賭的。
於是作態道:「那一切便聽從方先生的安排!」
方震儒不再多說,只拱了拱手。
他這一回,是真賭上了性命。
···
次日。
上午。
越州王府。
一名皇宮侍衛拿著朱由榔的手諭到來。
「王爺,陛下手諭,請您到宮內再議昨日之事。」
方郭安如今麾下兵馬眾多,為弘光朝廷最大軍閥,又是異姓王,即便是朱由榔的侍衛也對其客客氣氣。
所以,方郭安此時並未懷疑什麼。
反而笑了聲,道:「怎麼,陛下想通了?準備跟我們去緬甸?」
傳旨侍衛陪笑道,「陛下的事,我們哪裡知道?」
方郭安沒有追問,擺擺手道:「行了,你且回宮去吧,本王過一會兒就到。」
「是。」
待這侍衛離開後,方郭安便更衣,讓人備馬,準備前往沐王府。
一刻鐘後。
方郭安帶著大隊親兵就快要到沐王府時,一騎從後方飛奔而來。
「王爺,屬下有緊急要事稟報!」
來人是方郭安的家丁副將方國玉,也是方郭安的族弟,專門負責情報事務。
方郭安聞言勒馬。
方國玉靠近了,低聲道:「宮內暗子傳來消息,今日有埋伏。」
有埋伏?
方郭安聽了眼睛一瞪。
「朱由榔那小子竟敢對付本王?」
「輔佐」朱由榔兩三年,他早就看出朱由榔是個貪生怕死之人,還沒什麼擔當。
所以,得知這個消息,方郭安是真的很意外。
「朱由榔一個絕沒這個膽子,肯定是別人給他出的主意,可知這人是誰?」
方國玉搖頭道,「暗子傳出的消息上沒說。」
方郭安稍稍想了想,便道:「拿本王手令,去調動軍中精銳,包圍沐王府。」
「本王今日倒要看看,朱由榔敢不敢掀桌子——不論他敢不敢,本王都要讓那個給他出主意的人死無葬身之地!」
「遵命!」
方國玉當即拿了手令,駕馬往軍營奔去。
方郭安則又想起另一件事。
『這朱由榔既準備埋伏我,怕是也沒準備放過寧國公、武定侯。』
於是他又招來兩個機伶的親兵。
「你二人分別去寧國公、武定侯府上,看他們是否前往皇宮。」
「他們若已經去了,你們便追上去,讓他們在皇宮外與本王會和。」
「遵命!」
待這兩個親兵打馬離開,方郭安才慢悠悠地向沐王府晃去。
他身邊有五百親兵,都是跟隨他征戰多年的精銳家丁。
所以,只要不進入沐王府,他便不擔心安全問題。
一兩刻鐘後,方郭安才來到沐王府外。
便見陳邦傅正帶著兩百多親兵在此等候。
至於牟文綬,卻是沒瞧見。
「越王。」
大約是感覺到城中氣氛不對,陳邦傅沒敢到方郭安面前,而是隔著好幾十步遙遙抱拳。
方郭安點頭,問:「寧國公呢?可是已經進去了?」
「他比我早到一刻鐘,確實是進去了。」陳邦傅道,「越王讓我們在宮外匯合,可是宮內有什麼不妥?」
方郭安一時不答話,審視起陳邦傅來。
他在想,牟文綬、陳邦傅有沒有可能暗中站到他的對立面。
想想後,覺得不太可能。
三人之所以不願降崋,都是因為接受不了大崋所給的「待遇。」
論軍紀敗壞程度,這兩人還要超過他。
偏偏這兩人兵馬又沒他多。
如果說他降崋後,還可能留得性命,甚至獲封軍職的話。
那麼牟文綬、陳邦傅則大概率會被崋軍判罪處決。
只要不是降崋,這兩人就沒理由站在他對裡面。
畢竟在昆明城內,他兵馬是最多的,甚至其他人兵馬加一塊,都沒他的多。
回過神,方郭安便問:「除了寧國公,還有誰進去了?」
陳邦傅道:「楊畏知以及余朝相等一眾文官都進去了。」
方郭安聽了雙眼微眯,問:「吳巡撫呢?」
「不知道。」陳邦傅搖頭,旋即忍不住再問,「越王,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跟我說,宮裡有埋伏。」
說這話時,方郭安緊盯著陳邦傅雙眼。
「有埋伏?」陳邦傅聽了一驚,「陛下要對付我們?他怎麼敢?」
顯然,陳邦傅也不認為朱由榔有對付他們幾個軍閥的膽氣和實力。
方郭安見陳邦傅神情並無異樣,便更信任了些。
他正要說什麼,便見有太監從宮門內出來。
這太監站在宮門邊不出來,帶著有點勉強的笑容尖聲道:「傳陛下口諭:越州王、武定侯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宮?大伙兒都等著二位吶。」
方郭安瞧見這太監的神態,對宮內有埋伏之事更加確定。
於是道:「等著我們?怕是等著殺我們吧?」
太監明顯一驚,臉上再掛起笑容時就更加虛假和勉強了。
「越州王說的是什麼話?陛下和其他大臣確實在等著二位呢。」
方郭安冷哼,「也不怕告訴你,本王已經得到消息,有叛臣在宮內劫持了陛下。」
「本王調了大軍過來,稍後就到。若其中有誤會,督公最好進去傳個話,讓陛下和寧國公出來澄清。」
「否則的話,大軍一到,可別怪本王不客氣!」
方郭安的話才落下,便有很多騎兵從街道向沐王府這邊奔來。
聽聲勢,怕不是有數百騎!
弘光小朝廷如今兵少將寡,騎兵更是極度欠缺。
如今昆明城中,能拿出數百騎兵的,只有方郭安。
太監見此。
立馬慌張地往宮內跑去。
···
奉天殿。
也即是沐王府內的一座大廳。
牟文綬已經被五花大綁,且鼻青臉腫,鬚髮散亂。
卻是之前他一進入這廳中,埋伏的勝捷衛就動手了。
作為武將,牟文綬自不會束手就擒,搏鬥中便吃了些苦頭。
同樣被勝捷衛擒拿的,還有楊畏知及余朝相等文官。
楊畏知的樣子也頗為狼狽。
說起來,楊畏知這個文官竟然比牟文綬還要能打,硬是讓幾個勝捷衛廢了番手腳才拿下。
被拿下後,楊畏知盯著方震儒一時不吭聲。
牟文綬卻在大吼大叫。
「你們竟敢拿我?!」
「我為大明打過多少仗,流過多少血?你們憑什麼拿我?!」
「朱由榔!我將你從湖南護送到廣西,又擁你登基稱帝!」
「潑天大功!你眼下竟聽信奸臣讒言拿我?!」
「朱由榔!你說話!」
朱由榔坐在龍椅上,看著掙扎大吼的牟文綬,是又懼又愧。
一時不知說什麼,只能求助地看向方震儒。
方震儒板著臉道,「牟文綬,陛下已經決心降崋,爾等卻謀劃強行帶陛下去緬甸,拿下你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牟文綬一時呆了。
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萬萬沒想到,朱由榔竟要降崋。
被俘後十分冷靜的楊畏知此時終於開口,轉盯向朱由榔,問:「陛下,方震儒所說可是真的?」
面對楊畏知,朱由榔就更感愧疚。
如果說牟文綬抗崋是為私心,楊畏知卻是真正的大明忠臣、能臣。
若不是入仕太晚,說不定又是一個盧象升。
聽楊畏知詢問,他不由一嘆,「是的。」
楊畏知聽了也很震驚,隨即情緒激動地質問:「陛下何故降崋?!」
朱由榔再嘆,「事到如今,朕除了降崋,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總不能真跟楊卿逃亡山林,做個野人;或流亡緬甸,為人魚肉吧?」
「陛下!」楊畏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雙目赤紅,「臣等拼死維續大明國祚,陛下卻要放棄,可曾想過賓天后如何面對大明列位先帝?!」
朱由榔一時不知如何辯解,只能羞愧地低下頭。
方震儒見狀出聲道,「楊畏知,縱觀古今,就沒有不敗的王朝。」
「大明得享國祚兩百七十多年,已是弊病叢生,無藥可救。」
「乾元皇帝順天應人,革故鼎新,建立大崋。陛下率我等歸順,便也是順天應人之舉。」
「便是大明列位先帝真知道此事,也定是理解的。你若真的明理,便該擁護陛下的決定給,與我等一起降崋!」
「叛臣賊子!」楊畏知又站了起來,掙扎著瞪向方震儒,「你身為大明進士,官至巡撫、大學士,卻誘騙陛下失國,心中可有半點忠君之念?真是枉讀聖賢書!」
「我枉讀聖賢書?」方震儒也是氣到了,「楊畏知,你口稱忠君,可曾想過,陛下隨你頑抗,直至最終遁入山林,下場何其悽慘?」
「你說愛國,可曾想過,如此頑抗下去,多少將士、百姓會因你死難?」
「你的家鄉鳳翔早被大崋收取,百姓如今都過上了安穩日子。可你卻要在雲南掀起戰亂,阻礙太平到來。」
「難道是聖賢書教你這麼做的嗎?!」
都是讀書人。
方震儒還是京師出身,年齡也更大,甚至當過大明御史,論嘴皮子可不怕楊畏知。
這一番話多有誅心之言,竟讓楊畏知一時啞口無聲。
他看向同樣被俘的余朝相、關守箴等人。
這才發現,這些進士出身的真正文臣們都面無表情,竟無半點反抗的意思。
他還想說什麼,便見又一人被押進了廳內。
卻是黔國公沐天波。
但相較於他和牟文綬,沐天波待遇就好多了,只是被幾個崋軍用刀挾持著,並未五花大綁。
大約是知道了些什麼,沐天波將廳內情況掃了眼,便看向朱由榔,問:「陛下真決定降崋了?」
朱由榔點頭。
沐天波滿臉幽怨,「陛下降崋為何不與我商量?」
朱由榔悶聲道,「黔國公對大明忠貞不二,肯定不會降崋,朕如何敢與你商量?」
「誰說的!」貌似平靜的沐天波一下急了,「陛下都能降崋?我沐家為何不能?!」
聞言,朱由榔跟廳內其他明臣皆是愕然。
沐天波這才意識到他有些失態,正想解釋什麼,便見一太監小跑進來,口中連呼。
「不好了,不好了,越州王帶兵包圍皇宮了!」
什麼?
朱由榔、方震儒等人聽了都是一驚。
便連楊畏知都不例外。
唯有牟文綬癲狂大笑。
「哈哈哈!越王定是知道了你們在宮中埋伏,知道你們要降崋,所以才帶兵過來!」
「就憑宮中幾百侍衛、三千京營,你們拿什麼擋住越王的兵馬?」
「你們完了,你們全完了,哈哈哈!」
朱由榔聽方郭安沒中計進宮,原本就慌,聽到牟文綬的話就更慌了。
「方先生,我們該怎麼辦?」
「那陳邦傅也不進宮,怕是也識破了我們的計劃。他與方郭安合兵,在昆明怕是有四五萬兵馬。」
「他們若是真的攻打皇宮,我們如何擋得住啊?」
方震儒心裡也很慌。
但他知道,他如今是投崋派主心骨,若面上也慌了,其他人便更慌。
他道:「陛下別急,吳巡撫已經暗中聯絡方、陳、牟三人麾下可靠部將,眼下甚至可能已經派人去接掌牟文綬的兵馬。」
「另外,沐王府有三四千兵馬,潛伏城中的一營勝捷衛也會來救援,城外的勝捷衛則會趁機攻城。」
「只要咱們堅持一陣子,方郭安、陳邦傅等必然會崩潰,落荒而逃!」
朱由榔抓住了方震儒的手,「他們真的會落荒而逃?方先生可莫要騙朕。」
才說完,朱由榔便聽見一連好幾聲清脆的炮響,嚇得他險些跌坐在地上。
幸虧方震儒及時拉住,他才沒出醜。
回過神,他便惶惶道:「哪裡打炮?莫非是方郭安打進來了?」
這時,在廳內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勝捷衛哨正王家勁站了出來。
「閣下,是我們的迫擊炮。」王家勁淡淡道,「不出意外,應是方郭安等攻打沐王府,跟我們交上手了。」
朱由榔一聽又慌了,急問:「你們在外面只有六七十人,能守住嗎?」
「守不住也要守!」王家勁一臉堅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