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投崋一念起【二合一章】

  「請陛下治寧國公大不敬之罪!」

  關守箴、余朝相、馬思理等文官跟著紛紛拱手出聲。

  一副要當堂將牟文綬打成罪臣的架式。

  牟文綬卻絲毫不怕。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幾人道:「我如何大不敬了?若死守昆明,待崋軍攻進來,大明必定亡國!」

  武定侯陳邦傅跟著下場。

  「寧國公說的沒錯,昆明不可守,崋賊攻來必定亡國。」

  「爾等卻硬要陛下留在昆明,莫非早已暗中私通崋賊,故意陷陛下於死地?!」

  自劉良佐出走安南後。

  陳邦傅便成了弘光小朝廷的第三號軍閥,麾下有萬餘兵馬。

  其為浙江紹興山陰人。

  本富家子弟,有口才,善逢迎。

  見亂世至,便以賄賂中武舉,得以領兵。

  然其所領兵馬軍紀極度敗壞,禍害百姓比賊匪還狠。

  以其性格,原不會呆在殘明小朝廷的破船上。

  只因了解到,崋軍會將他這類惡名昭彰的武將繩之以法。

  即便僥倖留得性命,也難保富貴。

  他這才成為大明「死忠」,並混成了弘光小朝廷的軍閥。

  陳邦傅不愧是三個軍閥中口才最好的。

  這一番話說出來,「龍椅」上的朱由榔立馬狐疑地看向方震儒、楊畏知等文臣。

  不懷疑是不可能的。

  都說文官比武將更忠貞,但那也得看情況。

  自弘光小朝廷建立後,在廣西時,便不斷有文官投奔大崋。

  待弘光小朝廷被迫退到雲南,投奔大崋的文官便更多了。

  方震儒瞥見朱由榔神色,心中一驚,一時不敢多說。

  畢竟他是真的暗中投崋了。

  此時若暴露出來,怕是難以活著走出這廳堂。

  好在關鍵時刻楊畏知又發聲了。

  「昆明守不住還有楚雄、大理,楚雄大理守不住還有蒙化、永昌、順寧,更有滇西南的十萬大山!」

  「只要大明還有一寸國土,我們便該守下去!」

  「若直接棄守,到緬甸寄人籬下,那才是為人魚肉,是真正的亡國!」

  楊畏知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極有氣勢,也有道理。

  竟震得牟文綬、陳邦傅一時都不好反駁。

  方郭安這時站了出來。

  「楊知府所言固然有些道理,但憑藉我們自己,是絕對擋不住崋軍的。」

  「就算退入西南山林之中,也不過苟延殘喘,難有北伐的機會。」

  「相反,若是我們退入緬甸,便可以向緬甸借兵,反攻崋賊。」

  「只要打贏幾仗,說不定就能收復部分大明國土!」

  朱由榔覺得方郭安說得也有理。

  最重要的是,退入緬甸,他應該會比呆在西南山林安全、舒坦。

  於是不禁看向楊畏知,道:「楊卿,越州王說得有道理啊。」

  劉良佐出走後,方郭安變成了弘光小朝廷中兵馬最強壯者,如今麾下仍有近五萬兵馬,大小總兵七八個。

  朱由榔為了穩住其心,便將其由保國公進爵為郡王。

  幾乎算是開大明活著的文武大臣封王之先河了。

  說幾乎,是因為永樂皇帝曾封了個異姓王——原韃靼領主也先土干,後賜漢名金忠。

  其隨朱棣第五次征討漠北後,受封忠勇王。

  這人是帶著部落和領地投奔大明的,又是蒙古領主,王爵也不能世傳。

  所以很多時候並不認為是異姓封王的例子。

  楊畏知作為文臣,原本就視方郭安這個異姓王為仇寇。

  聽朱由榔竟偏信對方,氣得直想罵人。

  他瞪著眼睛道:「陛下,緬甸化外方國,慕強而不懷德。若陛下真去投靠,焉知其不會擒了陛下,獻予崋賊?!」

  朱由榔聽了一驚。

  隨即看向方郭安,「越州王,楊卿說得也不無道理,萬一那緬甸國主擒下我等討好崋賊,該如何是好?」

  方郭安向朱由榔拱手。

  「陛下多慮了——大崋若強,兵鋒必威脅四方,就像昔年我大明曾下安南。」

  「因此,臣以為,只需派遣說客,讓緬甸國主知曉此道理,他必定會借兵給我們。」

  「當然,緬甸國肯定也不會白白借兵,需要陛下與我等過去,其國主才會放心。」

  方郭安剛說完,楊畏知便怒道:「方郭安,你巧言哄騙陛下流亡,不過是想進一步把持朝廷罷了,真以為我等不知道嗎?」

  一直打瞌睡的吳兆元這時也忽然睜眼。

  用他那蒼老的聲音鏗鏘道:「言流亡國外者,其心可誅!」

  吳兆元雖然手底下兵少。

  但他擔任雲南巡撫三四年,做了不少利於地方的實事,頗得民心。

  因此在弘光朝中頗有威望,隱有成為首輔之勢。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不說終結爭吵吧,卻也讓方郭安前面一番話的勸服效果大打折扣。

  見說不過。

  方郭安索性蠻橫道:「反正我們是不會死守昆明,要守你們守!」

  說完,向朱由榔告了聲辭,便帶著牟文綬、陳邦傳揚長而去。

  三人來到方郭安的府邸。

  在花廳落座,待下人上了茶水、點心。

  陳邦傅便問:「越王,如果陛下真不願去緬甸,該怎麼辦?」

  方郭安冷笑道,「兵馬大部分都在咱們手裡,咱們若是走了,這昆明還有幾萬兵?」

  「以陛下貪生怕死的性子,你以為他有幾成可能呆在昆明?」

  陳邦傅點頭,「說的也是。」

  牟文綬年紀最大,反倒最蠻橫。

  他道:「依我看,就不該跟那些文官耍嘴皮子,直接派兵進沐王府,帶了陛下走,他們能奈何?」

  方郭安道,「沐天波今天雖沒說什麼,但卻隱隱站在楊畏知那邊。」

  「沐家終究在雲南盤踞兩三百年,統治深入人心。」

  「就像之前吾必奎、沙定洲叛亂,雖有不少土司附從,卻也有不少土司堅持擁護沐家。」

  「我們若派兵攻打沐王府,很可能跟沐家撕破臉,對撤入緬甸的計劃不利。」

  牟文綬還想再說什麼。

  方郭安卻道:「耐心等兩日吧,若陛下真不願走,我們雖不好攻打沐王府,卻可以圍困,逼他們走。」

  牟文綬、陳邦傳聽了眼中精光一閃,各自點頭。

  ···

  另一邊。

  「朝會」散去後,方震儒卻留了下來。

  有跟朱由榔一起西逃到雲南的共患難經歷,他如今還是比較得朱由榔信任的。

  稟報之後,沒多久就被帶到了朱由榔日常處理國事的御書房。

  其實如今朝政、軍國大事基本都掌握在軍閥、權臣手中,朱由榔能決定的事並沒有多少。

  但為了保持皇帝的威嚴,他每日總是要來御書房處理一些無關痛癢的奏章,或是讀書,裝裝樣子。

  他原本正彷徨、鬱悶、恐懼著,被消極情緒充斥。

  聽聞方震儒來訪,心情略微好些。

  覺得他這個皇帝到底是被人重視的。

  讓宦官搬來椅子,給方震儒賜座。

  朱由榔問:「先生見朕有何事?」

  方震儒反問,「今日朝會,陛下可是覺得在流亡緬甸與堅守雲南之間難以選擇?」

  朱由榔嘆氣,「確實如此。」

  旋即又問,「先生說句老實話,朕到底該如何選擇?」

  方震儒稍稍沉默,道:「那得看陛下想要什麼了。」

  「朕想要什麼?」

  朱由榔不解。

  方震儒:「陛下最想要的是收復大明山河,還是保住性命、榮享富貴?」

  朱由榔:「此二者難道有衝突嗎?」

  方震儒道,「並非完全對立,但卻有些衝突。」

  「臣以為,陛下若想把握住那一線恢復大明江山的希望,最好還是留在雲南,哪怕是帶著大家逃入山林。」

  「因為只要陛下還在中國,大明便不算完全亡國,忠義之士會來投奔,總有一點恢復江山的希望。」

  「只不過,遁入山林後,肯定是難以享受富貴的。」

  「且缺衣少食,甚至缺少醫藥。陛下過慣了好日子,未必能捱得住。」

  「時間一久,即便不親冒鋒失對敵,也很可能會病死山林。」

  聽到這裡,朱由榔想像了下,不禁嚇得臉色發白。

  忙問,「若朕流亡緬甸呢?」

  方震儒笑了。

  「今日楊畏知說得很明白了,流亡緬甸,便是將性命交到緬甸國主及方郭安等人手裡。」

  「陛下覺得,緬甸國主真會為了庇護我等,得罪大崋嗎?」

  朱由榔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方震儒口稱大崋。

  他急得站起來,連連踱步。

  「流亡緬甸是為人魚肉,留在雲南又可能病死山林,難道就沒一條活路給朕?」

  聽此,方震儒覺得時機成熟了。

  「陛下,其實有一條路,可穩保陛下性命及下半生富貴,就看陛下舍不捨得了。」

  朱由榔終於察覺到了方震儒的異常,不由站定了,盯住方震儒,道:「先生所說的是哪條路?總不會是要朕降崋吧?」

  到了這一步,方震儒已無退路。

  便一咬牙道,「正是。」

  朱由榔滿臉的不可置信。

  「先生開什麼玩笑?朕乃大明皇帝,若降崋豈能活命?」

  方震儒道,「如今大明連雲南這一隅之地都守不住,陛下甚至準備流亡緬甸,大明皇帝的身份對大崋還有幾分威脅?」

  「這般情況下,陛下若是被俘,或被緬甸獻給大崋,多半是活不了的。」

  「可若是陛下率領朝中文武,一舉降崋,幫大崋更快的平定雲南,那便是有大功於大崋。」

  「不論乾元皇帝心裡怎麼想,為了體現其寬仁,及賞罰分明的態度,都不會害陛下。」

  「甚至會封陛下一個虛爵,保陛下下半生衣食無憂,富貴榮華。」

  聽完。

  朱由榔坐了下來。

  略有點肥胖的雙手緊握。

  顯然陷入激烈的抉擇之中。

  方震儒不再多說什麼。

  該說的他都說了,接下來便是聽天由命。

  過了好一會兒。

  朱由榔才抬起頭來,聲音乾澀地問:「方先生可能讓那劉升保證,不殺朕?」

  方震儒道:「臣雖跟大崋方面有聯繫,卻不能直達天聽。若要傳達此事,怕是來不及。」

  朱由榔頓時失態,「如此沒有保障,朕怎敢降崋?」

  方震儒道:「陛下莫急——臣之前既然那般說,肯定是曾得到大崋朝廷許諾的。」

  「況且我方才都分析過了,乾元皇帝殺陛下,弊大於利。最多,也就是將陛下軟禁而已。」

  說完,見朱由榔又猶豫起來,方震儒便準備再來一句狠的。

  「另外,陛下或許該想想,局勢至此,臣與大崋有聯繫,難道別人與大崋就沒聯繫?」

  「不論是陛下流亡緬甸,還是逃入山林,焉知沒有人利慾薰心,拿了陛下的腦袋去換取富貴?」

  聽此,朱由榔嚇得冷汗直冒,跌坐在椅子上。

  隨即哆嗦道,「先生說的有道理——眼下這局勢,怕是沒幾個人還忠於朕了。」

  「朕要活命,降崋確實是最穩妥的選擇。」

  「可是,兵馬都掌握在方郭安、楊畏知等人手裡,朕該該如何降崋?」

  朱由榔說這話,其實是想試探方震儒還有哪些幫手。

  是楊畏知,還是方郭安等軍閥。

  然而方震儒老狐狸一個,如何看不出來?

  他笑道:「陛下只需決定降崋就好,剩下的都交給臣來辦,必保陛下性命無憂。」

  朱由榔雖然對此事還有不少疑慮,可話都說到這裡了,他不可能當場反悔。

  於是道:「那朕的身家性命就都拜託給方先生了。」

  ···

  當晚。

  方震儒利用朱由榔的手令,將一百人帶進了沐王府。

  朱由榔雖是傀儡皇帝,可當了兩三年,手底下文武大臣又一直在互相鬥,他倒不至於一點自己的武力都沒有。

  最起碼,弄出了幾百人的侍衛,近三千人的親軍。

  不過親軍中肯定有各方的暗子。

  所以他真正信任的還是侍衛。

  「寢宮」巡防便全都由侍衛負責。

  這些侍衛絕大部分都出自原來的王府護衛,所以戰鬥力並不強。

  但勝在忠心。

  當方震儒帶著一百人來到「寢宮」時,周圍便由這些侍衛把守。

  朱由榔知道今晚方震儒會帶一些人來保護他,可見了這些人還是頗感震撼。

  他雖見識不多,卻也能瞧出,這一百人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

  不由問:「方先生,這些人是?」

  方震儒微笑道,「陛下當知道大崋有親衛軍吧?」

  「朕當然知道,據說,親衛軍乃崋賊···額大崋一等一的精銳。」

  朱由榔一時說慣了,「崋賊」二字脫口而出,隨即想到眼前的可能都是崋軍,便立馬改了口。

  不過眼前的一百崋軍似乎並不在意。

  方震儒接著道,「這一百位勇士,便出自親衛軍勝捷衛,個個都能以一當十。」

  「有這一百勝捷衛在陛下身邊,便是一千多尋常兵馬,也休想威脅到陛下安全。」

  朱由榔聽了狐疑,「他們有那麼厲害?」

  這次沒等方震儒回答,這一百人的哨正便站了出來。

  「我們除了燧發槍短刀軟甲等,還每人配備了兩把遂發短銃,四顆手榴彈,更攜帶了五門迫擊炮。」

  「別的不說,便是現在帶閣下殺出沐王府,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說話間。

  這哨正掀開了外袍。

  朱由榔這才看到哨正腰間的短銃和手榴彈,以及貼身的軟甲(內嵌鋼片)。(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