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涉案的私錢鑄造者共有十三人,他們往日的私錢行銷範圍則覆蓋大半個南直隸。」
解學龍拿著奏本向劉升匯報導。
事實上,關於此案的各種文冊、報告等,已呈送至劉升案頭。
如今又當面匯報,是為了方便君臣即時討論案件中的一些問題。
這不,劉升了解了汪恩文等十三名私錢鑄造者的背景後,便產生了一些疑問。
「這十三人基本都是不小的地主,有的祖上甚至是前明官紳,甚至有表面是書香門第的。」
「按理講,這些人不論是種田,還是經商,收入都不算少,為何要會選擇鑄造私錢?」
「私錢的利潤很高嗎?」
聽了劉升這番話,幾人相互看了眼,還是國庫司郎中易應昌做出了回答。
「回稟陛下,據臣所知,私錢利潤確實要比種田收租高些。」
「至於說與經商相比,就要看做什麼生意了。事實上,這些人其實就是把私錢當做一門生意去做。」
「大多數生意若做不好,便會賠本。但私錢卻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不過,論賺錢,私錢其實在國外賺得更多。」
「朝鮮、日本以及安南、緬甸、南洋諸國,或不鑄錢,或本國錢幣被百姓棄用,多以我國錢幣為主。」
「所以,若將銅錢販往海外,獲利將數倍於國內。」
「當然,鑄私錢者若想販錢海外,須得出貨足夠大,且與海商有關係才行。」
劉升有些驚訝。
他穿越前雖然看了不少明朝小說。
卻是頭回知道,明代的私錢商人竟能將生意做到海外去!
且從海外賺的錢比國內還多!
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這倒也讓他進一步明白,為何之前私錢如此泛濫了。
因為朝廷鑄造的錢幣不僅要夠國內用,最好還有「外匯」的份兒。
不然的話就不夠用。
如大明這種在財政方面一塌糊塗的朝廷,多半是意識不到這點的——或許有的大臣知道,但未必會跟皇帝說;即便有人說了,問題也未必會得到重視和解決。
所以,從一開始,大明官方鑄造的錢幣就是相當不夠用的。
這就給了私錢產生並泛濫的機會。
除此,劉升還聯想到另一件事。
「既然私錢販往海外能獲得不小的利潤,為何朝廷不接過這個生意?」
聽劉升這麼問,除白曉生外,解學龍、蘇觀生、易應昌皆愕然。
他們雖知劉升倡導治理國家需不恥言利,可聽劉升想要搶私錢販子的生意,還是很驚訝。
回過神來。
易應昌道:「前明官府鑄錢尚且不夠國內所用,自不會考慮販往海外。」
「再則,前明朝廷不重商貿,與海外諸國從無商貿往來,便是能鑄造多的銅錢,怕是也不會做此想。」
劉升一笑道,「前明不能做,咱們大崋卻能做。若能讓周邊諸國都以我大崋銅錢為民間主要貨幣,日後便可以錢幣影響該國民生,進而威懾該國。」
三個出自前明的大臣再次呆住。
等回過味兒來,都不禁面色古怪。
只覺得這位大崋開國皇帝實在太陰險了,竟能想到通過錢幣影響他國。
易應昌是幾人中對財政懂得較多的一位。
他想了想,還是提醒道:「陛下,即便朝鮮、日本等周邊諸國皆用大明銅錢,想要以此對該國造成嚴重影響怕也頗難。」
「這些國家雖用我國銅錢,卻也用金銀。尤其是大宗交易,基本都以金銀為主。」
「用銅錢者多為小民——即便小民用錢困難,恐怕這些國家的朝廷也不會在意什麼,甚至會趁機推行本國制錢。」
劉升笑容不減,問:「如果將我國銀幣也推銷到周邊諸國呢?他們會不會捨棄銀錠、碎銀,轉而習慣上我國銀幣?」
易應昌皺眉,不解道:「我國白銀自用尚且不足,如何能推銷往海外?」
劉升聽了有點失望。
「易卿竟想不明白此間關係嗎?咱們的一元硬幣用銀不過七錢二分,即便拿到海外,不當一兩,只當八九錢,也是賺的。」
「事實上銅錢也是如此,我國銅自用不足,但若將銅錢販往海外購銅,運回來鑄造成更多銅錢,再銷往海外。」
「如此循環往復,自然能將周邊諸國的銅、銀乃至黃金,都慢慢地賺過來。」
這番道理劉升講得簡明易懂。
不僅易應昌聽明白了,就連解學龍、蘇觀生、白曉生也聽明白了。
說到底,還是他們沒有真正習慣將經商之道用在國與國之間。
其實這個道理還能推廣到更多方面。
也即是後世,發達國家利用其它國家的物力、人力生產高端商品,在返銷回去,賺取更多的資源。
如此循環往復,以該國之養分,壯大本國。
劉升不繼續講,是因為跟眼前這幾人講了也沒用。
其中只有易應昌屬於財政部臣工,另外三人都屬於別的部門。
況且這事也不是他開開口,在這裡過年大臣們議論幾句,就能辦成的。
這種國家大計,至少也得五年、十年乃至更久的布局,方能見到效果。
因此,在幾人回味劉升這一番話中的治國之道時,劉升卻話語一轉。
「回頭繡衣衛再審一審這些個私錢販子,看他們中是否有販錢海外的。」
「另外,審刑部回頭也要給地方審判局下令,若抓住了有販錢海外經歷者,當詳細審問,多獲取相關情報。」
「如此,待過一兩年時機成熟,國貿司便可以將這販錢海外的生意做起來。」
白曉生、解學龍一起應道:「是。」
國貿司本是國庫司下屬機構,今年才被劉升提出來,獨立為財政部下一司。
其專門負責管理以大崋朝廷、地方官府為名義的一些廠坊乃至商鋪,同時也負責處理一些朝廷抄剿的犯人資產。
可以說是如今財政部下排名前五的重要職司。
如此次汪恩文等十三名私錢鑄造者,幾乎都被判處流放,即到邊疆為苦役若干年。
家產也都被查抄。
雖然這十三人在應天府都中算中小地主,卻也總共查抄了兩三萬畝田地、大幾十家商鋪,以及價值上百萬兩的金銀珠寶。
這裡面,除了金銀直接移交給國庫司,田產、商鋪、房產以及珠寶、字畫等,都會交給國貿司處理。
商鋪、房產、珠寶字畫等多是拍賣,只有少數合適的留作公用。
至于田產,或當做軍功田賞賜給有功將士,或當做官田佃給失地、少地的農民。
由此可知,國貿司這個衙門權力大、油水足,很容易滋生貪腐。
但不能因為容易滋生貪腐就不設立。
在劉升看來,對這種油水多的部門加強監督,多清理「蛀蟲」就是了。
······
夏去秋來。
轉眼時間來到乾元三年(西元1644)九月。
九月初三。
麗嬪徐婉為乾元皇帝誕下第二個女兒,取乳名圓圓,大名劉珠。
同日,徐婉晉位為麗妃。
也是在這個秋天,大崋出兵攻取雲南,準備徹底覆滅殘明弘光小朝廷。
這一次。
崋軍分東西兩路。
東路為主,西路為偏。
東路軍依舊是以常備軍第五師師長、永興縣公李定國為主將,掛定南將軍印。
並統領以常備軍第五師為主,以廣東、廣西、湖南三省調來的四旅警備軍為輔的八萬多兵馬。
西路軍則以常備軍第三師副師長、威遠侯(縣侯)張遨為主將,掛平蠻將軍印。
統領以常備軍第九旅為主,以從四川、貴州調來的三旅警備軍為輔的近五萬兵馬。
戰事開始後。
東西兩路兵馬皆勢如破竹。
不足一個月,東路軍連破廣南、廣西、臨安、曲靖四府,兵逼雲南府。
西路軍同樣進展不慢。
一月之內,先後拿下北勝州、鶴慶府、姚安府,兵進大理府!
崋軍攻城略地如此之快,主要是因為這些地方的守軍大多望風而降或不戰而逃。
真正跟崋軍交戰的連一成都不到。
之所以會出現如此狀況,是因為在過去幾年中,雲南本就亂成了一鍋粥。
最先是吾必奎、沙定洲等土司叛亂。
與沐王府的明軍及其附屬陣營的土司相互廝殺,爭鬥不休。
後世歷史上,最開始是吾必奎叛亂,沙定洲是在平定吾必奎叛亂中,趁機壯大力量,滋生野心,最後打進昆明,攻破沐王府,稱霸雲南。
在這個時空,因為殘明力量更加弱小,沙定洲便與吾必奎一起叛亂,反而沒有歷史上那麼強。
再加上去年殘明弘光小朝廷分裂後,大部分人馬進入雲南,與沐王府為主的殘明勢力合流,硬是將沙定洲、吾必奎等叛亂土司打壓下去。
然而,弘光小朝廷本就為方郭安等軍閥控制,內鬥不休。
如今再與沐王府等雲南殘明勢力合流,內部就更混亂了。
哪怕殘明兵馬、錢糧等各方面,相較於叛亂土司占據了很大優勢,甚至數次擊敗叛亂土司兵馬,卻仍難以將其剿滅。
再加上雲南一些地方官府存有異心,不聽調令,自然難以形成合力抵抗崋軍。
時間進入十月中旬。
弘光小朝廷能掌控的僅剩大理、楚雄、雲南、蒙化、景東五府之地。
至於西邊、南邊的眾多州府,如今大多為土司所掌控。
這些土司之前本就有相當部分參與了沙定洲、吾必奎的叛亂。
如今見崋軍攻入雲南,勢如破竹,還願意聽從弘光小朝廷號令的可以說屈指可數。
眼見崋軍不可擋,方郭安、牟文綬等軍閥便想故技重施,帶著朱由榔逃亡緬甸。
此議遭到以沐天波以及吳兆元、方震儒、楊畏知為主的實權派文官激烈反對。
昆明。
皇宮(原沐王府)。
已經頭髮花白的老將牟文綬翹著鬍子、滿臉兇橫地叫道:「不退去緬甸,難不成咱們還能擋住崋軍?!」
「天子流亡國外算什麼?那樣的話,大明與亡國何異?!」
楊畏知針鋒相對。
如今弘光小朝廷中的幾位實權文官中,以楊畏知官職最低,只是雲南按察使兼左布政使兼楚雄知府。
這樣一人兼任多職,在幾年前是不可能出現的。
但在朝不保夕的弘光小朝廷中卻很正常。
比如吳兆元。
原本是雲南巡撫,已經是七十四歲高齡。
如今既是大學士(閣臣),又兼任戶部尚書、雲南巡撫、副都御使等官職。
同時手中還掌握著一支千人的撫標。
再如原本是廣西巡撫的方震儒。
本來因為後加入弘光小朝廷,喪失了實權。
卻在弘光小朝廷退入雲南的過程中,抓住機會,又重新獲得了部分權力。
如今同樣為大學士(閣臣),兼禮部尚書、雲南左布政使、副都御使等職務。
同時又被朱由榔封為「京營檢閱使」,手底下也掌握著一支三千人的「京營」兵馬。
不過,這兩人如今在弘光小朝廷中實際權威都不如楊畏知。
因為楊畏知手底下有一萬多兵馬,其中更有三千多楚雄精兵!
這三千多精兵都是在平定吾必奎、沙定洲之亂中打出來的。
楊畏知本人才三十七歲,正當壯年,也不像吳兆元、方震儒那般垂垂老矣。
他本是陝西人。
自幼家貧,功名不過秀才。
然而他天生勇武。
早在崇禎初年,高迎祥起事時,他便時不時率領鄉勇配合官府剿賊,屢獲陝西巡撫等官員賞識,進而上達天聽。
至崇禎十三年,他被陝西官員保舉特用,先後歷任雲南兵備副使、分巡道。
吾必奎、沙定洲叛亂後,沐王府一系的兵馬原本一敗再敗,根本擋不住叛亂土司的攻勢。
最嚴重時,叛亂土司兵馬甚至攻占了大理、昆明、楚雄這些雲南核心州府的部分地區。
關鍵時刻,是楊畏知率領三千多精銳明軍,連續擊敗叛亂土司。
隨後相繼收取了大理、楚雄二府,又協助沐天波將叛亂土司趕出了昆明,這才穩住雲南局勢。
在這種亂世之中,楊畏知雖身為文官,卻有三千多精兵、一萬多兵馬,又確實會打仗,在弘光朝廷中話語權可想而知。
因楊畏知等實權文官的出現,讓弘光小朝廷中阿附方郭安、牟文綬的文臣少了很多。
再加上如今弘光小朝廷本就沒多少人有資格參與這種涉及國家存亡的「朝會」。
便使得方郭安、牟文綬不得不親自下場,與楊畏知等文官鬥嘴皮子。
此時。
聽了楊畏知的話,牟文綬不禁冷笑。
「亡國?大明難道沒有亡國嗎?我等如今都是苟延殘喘而已!」
一直沒開口的方震儒聞言,立馬面向朱由榔,道:「還請陛下治寧國公(牟文綬)大不敬之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