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臣在

  接下來的兩日,塵書留下幾個任務後就沒再出現。閱讀

  奇怪的是,穆祀也沒有出現,一問,說是臨近突破,在山腰處他自己的院子裡待著。

  這下,南柚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一閒下來,院子裡就熱鬧起來。

  她拉著孚祗去山腳下找了流鈺,對這個頗有佛緣而且資質不錯的弟子,塵書還算是重視,時常會私下指點,因而這千年來,他的進步也十分明顯。

  「大忙人,今日怎麼下山了?」流鈺正在跟雀河對弈,雀河生長在深淵,沒接觸過這些,磕磕絆絆,很不熟練,但流鈺十分耐心,和風細雨,溫潤如玉。

  他下棋,明霏就抱著一把劍,倚在牆邊看著他。

  南柚一時之間,有些摸不清這是個什麼情況。

  「師尊和穆祀不在,剛好可以躲兩天懶。」南柚一邊回,一邊跟明霏見了個禮。

  流鈺聽聞,笑著搖了搖頭,問:「去看過你兄長了沒?他昨日才來我這裡抱怨,說十座主峰里,就塵書主峰管得嚴,都多少年了,連你人影都見不到。」

  這個兄長,一聽,就是南允,流熙必定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南柚自己搬了把藤椅坐到流鈺身邊,「才下山呢,先來你這坐坐,後日去秘境,明日還有一天閒暇,不急。」

  她看了眼一旁既不出聲也不離開的明霏,壓低了聲問:「這是怎麼了?」

  流鈺回她一個有些無奈的笑。

  有事沒事,這位女君就來他院子裡,不怎麼說話,就是喜歡看著他。

  又不能趕她走。

  久而久之,也就隨她去了。

  到了晚上,南柚和大家見了個面,除了穆祀,其餘的人都到了。

  狻猊長大了很多,本體跟小山似的,金甲祥雲,威風凜凜,它很黏南柚,碩大的頭顱往南柚掌心裡蹭,舒服得直眯眼睛。

  過了半晌,它有些不耐煩了,鋒利的爪子往地上一抓,朝外又望了一眼,「荼鼠那個小東西呢?怎麼還不來?」

  南柚捏了捏它的耳朵,道:「外院和內院本就隔得遠,它想進來不容易,我讓長奎去接了。」

  半刻鐘之中,一道黑色的殘影疾馳而來,而後精準地停在院門口,一隻小小的老鼠從黑色的巨狼身上躥下來,十分開心地跳到了南柚的掌心中,吱吱地叫了兩聲。

  「右右,我想死你了!」久別重逢,荼鼠格外的黏人。

  南柚用指腹輕觸它的額心,一抬眸,就見狻猊面色不善地盯著那隻巨狼,身上的威壓一波接一波的發散出來。

  荼鼠見狀,攔在兩隻巨獸中間,而後,朝著那隻黑色巨狼道:「濡廉,這是狻猊獸君。」

  那隻巨狼口吐人語,道:「見過獸君。」

  「右右,這是我在外院的好朋友,叫濡廉,是巨狼族,幫了我很多次,我們還經常一起去捉寶貝。」荼鼠抱著爪子,眯著眼睛,一點也看不出成長的跡象。

  看得出來,那隻巨狼有些拘束,院子裡的都是皇族血脈,每一個的實力都在它之上,這些人高高在上,最會擺架子。

  就算是荼鼠本身,對他們而言,也只怕是從侍一樣的存在,更別說能對從侍的朋友有什麼好臉色。

  巨狼有些警惕地掃了掃四周。

  南柚有些驚訝,旋即笑了一下,她笑起來很好看,溫溫柔柔的,沒有半分盛氣凌人的姿態,她推開院門,道:「都進來說吧,站在外面堵著做什麼?」

  荼鼠太久沒見她了,半刻都不肯離身,它站在她的肩膀上,長長的尾巴像羽毛一樣貼在她雪白的脖頸上,來回的掃動,南柚覺得有些癢,伸手去捉,一鬆開,那條尾巴就又故態復萌,南柚最後沒辦法,捏了捏它小小的耳朵。

  荼鼠開心地啾了一聲。

  從頭到尾被忽視的狻猊長而有力的尾巴甩在空中,發出鞭子一樣的炸響聲,滿臉的暴躁就差化成字寫在臉上了。

  什麼巨狼族!什麼東西!

  外院的管教難道就那麼輕鬆嗎?不需要做功課完成任務?

  還有那隻老鼠,從前跟著它的時候,就愛趴在它背上,哼哼唧唧,娘了吧唧,現在換了個人,換了個背,照趴不誤。

  原來,只要有毛的背,都是它的床!

  狻猊感覺到有一股火,在它的心裡燒,它卻不屑於開口。

  它懶洋洋地趴回自己的窩裡,把身體一卷,眼睛一閉,萬事不關心。

  沒過多久,一個小小的東西跳上了自己的背,狻猊睜開一隻眼睛,將人抖了下去。

  「袞袞。」荼鼠挺開心,它確實很久沒見到狻猊了,再次見面,語氣還是千年前的親昵。

  「做什麼?」狻猊懶洋洋地問,態度十分不熱情。

  荼鼠一聽,心裡咯噔一下,它的直覺一向精準且強烈,狻猊心情不好,肯定不會朝著右右撒氣,又干不過孚祗,遭殃的每次都是它。

  它眼珠子一轉,撒腿跑得飛快,連頭都不帶回一下的。

  末了,還跑到南柚那裡委委屈屈告狀,說它脾氣差得能上天了。

  狻猊氣了個仰倒。

  每次試煉,內外兩院的人都會聚集在一起,共同進入。

  這一次也不例外。

  荼鼠因此能夠多留兩天,還有它那個叫濡廉的巨狼朋友。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在昭芙院裡的時候。

  第三日,第九峰的秘境正式開啟。

  封印在每座主峰後山的秘境都不小,幾百個人進去,往往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有收穫,有些運氣好的,還能得到某些上古坐化者的傳承,令人羨慕眼紅。自然,機緣和危險永遠是相伴的,每次秘境,都會有人重傷,甚至死亡。

  這是每個人都必須承擔的風險。

  每一次,南柚這個小團體都是最引人注目的——他們的陣容太強大了。

  以前,還帶著南柚這個小拖油瓶,但最近幾次試煉,她表現出來的實力也是一次比一次出人意料。

  九神使和二神使現身,宏大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耳里:「九峰後山秘境,危險重重,切記顧好自身,安全為上。」

  秘境一開,每個人的身體都下意識繃緊了。

  這確實跟他們所經歷的每一個秘境都不一樣。

  目光所及,是被燒得焦黑的土,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刺鼻難聞的味道,像是肉和骨頭被曝曬幾日後發出的那種令人作嘔的腐臭味。放眼望去,沒有山,沒有水,沒有樹木和花草,這就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死地。

  大家面面相覷。

  「這,去哪找東西?」流芫也傻眼了,她手指了指地面上,問:「地下嗎?」

  南柚面色凝重,她蹲下身,手指才伸出去,手腕就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了。

  孚祗將她輕輕拉了起來。

  他蹙眉:「姑娘,地里有什麼我們尚不知曉,貿然行動,太危險。」

  不知道為什麼,許是這一千年兩人並沒有和從前那樣朝夕相對,南柚現在看孚祗的時候,總覺得他身上蒙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給人清冷疏離,高不可攀的感覺。

  就如同現在,他的聲音依舊溫柔清潤,但在某一瞬,她卻不由自主想要聽話的臣服。

  而且,他就像是被透明化了,除了她,沒有誰會特別去關注他,在意他。

  哪怕他萬分出色,力壓皇族,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仿佛本該如此。

  手腕上的觸感很真實,南柚眨了下眼睛,他就已經不動聲色地鬆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膽子大的人先一步動作,那是一名體修,力氣不小,他猛地跺了一下腳,卻像是踩在了無比堅硬的鋼筋鐵板上,甚至連塵土都沒有揚起來,這樣的結果,讓他愣了一下,旋即不信邪地再次抬起了腳。

  「別動!」站在南柚旁邊的一個小隊伍里領頭的男子低喝。

  進來的上百號人都看向他。

  「都慢慢往後退。」那名男子沒理會他們的目光,而是伸手,朝後壓了壓,示意他們都往後壓。

  「這是誰啊?」人群中有人開口。

  在秘境中,有些機緣稍縱即逝,誰先得到就是誰的,一眨眼的功夫,寶貝可能就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

  聽信一個陌生人的話,在哪裡都是愚蠢的。

  「退開。」穆祀沉沉開口,道:「他是諦聽。」

  他話音落下那一刻,大家都嘩啦退開了一個圈。

  它們這些天地異獸,按理說,都不喜歡化成人形,覺得相比於威武霸氣的本體,人形太秀氣瘦弱,而且戰鬥力會相對減弱。

  但既然他是諦聽,有些話,不聽也得聽。

  下一刻,諦聽騰的抓起身邊的人躍到空中,大家又不傻,見到他如此,哪還不懂,不過一瞬間,紛紛騰空而上。

  有兩個動作稍慢的,沒來得及騰空,就在下一刻,被一張無聲無息的巨嘴吞入腹腔,生命垂危的瞬間,他們的身上,頓時覆蓋上一層金光,那道金光抵禦住了巨嘴的吞噬,並及時將他們拋上了天。

  「是神使的護身符。」有人迅速意識到了什麼。

  「……這麼說,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

  之前那兩個人心都到了嗓子眼,此刻還覺得像夢一樣。

  南柚的心也沉了下來,神使的護身符,他們前幾次進秘境的時候,都是沒有的。

  這一次,這麼危險嗎?

  被識破了真面目,整片土地終於不再偽裝,大片大片的黑土往下塌陷,像是一片崩碎的分崩離析的鏡面,落入了沉沉不見底的深淵之中,無數糾結在一起成為各種形狀的黑色藤蔓纏繞,它們行動時像一片雲,不管做再大的動作,都能夠不發出丁點的聲響。

  望著這麼一個巨大的天坑,還有裡面黑黢黢亂舞著看不出種族的東西,南柚蹙眉,問:「我們是要下去嗎?」

  「不下去能怎麼辦?總不能一直在天上懸幾天,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南允嬌貴公子的勁上來,簡直要被這樣的味道熏得眼淚水都要流出來。

  就在他們打量那個天坑中生靈的時候,裡面的東西也在打量他們。

  新鮮的血肉啊。

  那些黑霧狂舞,而後聚攏,凝成了一個無比巨大的像是球一樣的圓體,它伸出一隻手掌,跟它龐大的身體相比,那隻手掌簡直小得可憐,但也因此,它手中托著的東西,則更加引人注目。

  一顆小小的嬰兒形狀的果實。

  南柚知道那是什麼。

  事實上,她的身邊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關於領域的奧義和領悟。

  而領域,是只有星主那個程度才能接觸到的東西。

  得到這個東西,對後面的修行之路,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好處。

  看了第一眼,南柚就知道,這場試煉的勝利果實,就是它,而且必定出自十位神使的手。

  南柚深深吸了一口氣。

  「動心了?」穆祀垂眸,聲音里夾雜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愴意味。

  南柚點了點頭,毫不避諱自己的野心:「我們公平競爭,誰得到算誰的。」

  「右右,我若是得到了,能用它向你許一個願望嗎?」穆祀沉默良久,突然道。

  自從他閉關出來,整個人都有些奇怪。

  南柚還沒說話,孚祗就先垂了眸,他像是一彎清月弦影,就連聲音,都透著淡淡的溫柔之意。

  話是對著南柚說的:「姑娘,臣在呢。」

  穆祀驀的想到了接連兩個夢境中的幾個片段。

  她眾叛親離,所有大妖被星主遣散時,柳樹下的少年垂眸為她擦淚,說,姑娘別哭,臣在呢。

  她被清漾的手下追擊,臉頰眼尾被風吹得通紅時,面容清雋的男子撫了撫她的發頂,說的也正是這句。

  姑娘,臣在呢。

  可右右,我也一直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