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太子把人都打發了出去,此刻殿內就只他們二人,徐杏心裡也能猜到太子接下來要談什麼。
她也覺得是該談談了。
她一直都覺得太子殿下是個講理的人,只要她把自己的顧慮和想法清楚明白告訴太子,想來太子是會尊重她的。
所以,徐杏只是細忖了一會兒,就謝恩坐下了。
徐杏坐下後,太子親自給她斟了杯茶。還在正月里,天還很冷,她又是從外面過來的,太子讓她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反正她和太子已經到了這一步,這會兒殿內又只他們二人在。徐杏倒沒矯情,謝了恩後就接了太子遞過來的茶杯,她抱著杯壁暖起手來。
太子這才說:「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孤的心意,想必你是一早就明白了的。」
徐杏縱再坦蕩,但這會兒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且還談及這種情愛之事,她總歸還是很難為情。
於是徐杏垂著眼眸,並未看人,她輕輕點了點頭後回答說:「是。」但她心裡也有疑惑在,於是趁機認真問起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太子反問。
徐杏不想錯過此刻男人臉上的任何表情,所以這才鼓足勇氣抬起了眼睛來認真仔細的看著坐在她對面男人的臉。
「殿下為何會看上我?」徐杏問他。
但太子卻笑了。
笑了會兒後,太子則認真回答她的問題:「你是孤有生之年所遇女子中最好的一個,孤難道不該喜歡你嗎?」
被誇贊,而且還是被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這般高度的誇讚,本來是該高興的。不過,徐杏這會兒心情卻頗有些沉重,並不能真正高興起來。
有個問題在她心中徘徊,她在猶豫該不該問。
太子看出來了她的猶疑,就直接道:「這會兒沒有外人,你我之間沒有尊卑之分。你想說什麼,如實說就行。」
徐杏這才問他:「那殿下對先太子妃呢?」她表情認真且目不轉睛,生怕錯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她可是您的結髮妻子。我雖未見過,但她能為了保護雁奴而死,想必是個極為值得尊重的女子。」
太子臉上閃過一絲異樣,有片刻的沉默,但最後答得倒也真誠。
「鄭氏端莊賢德,腹有才華,也十分聰慧,為人更是純真善良。孤和她相識,是在大婚之夜。只是當時天下已亂,父親有意起事,我便一直跟隨在父親身邊。和鄭氏……聚少離多。再之後,攻下長安城本以為可以一家團聚了,沒想到,她卻在來長安的路上被敵軍殺害。」
太子再提起有關先太子妃的這些往事時,雖有傷感,但情緒還算平靜。
徐杏聽後點點頭,發自內心感慨了一句:「鄭太子妃倒是可惜了。」
若鄭大娘不死的話,如今坐鎮東宮,東宮內院也不至於到如今連個掌事的女主人都沒有。
至於太子為何一直不再續娶太子妃,徐杏不知道,她也不能問。再問下去,可能就牽扯到朝局上的問題了。
她也算是個識趣的,知道什麼該問,知道什麼不該問。
所以有關鄭氏的這個話題,差不多到這裡就算結束了。
徐杏心裡能明白太子方才那幾句話的意思,先太子妃自然是才德兼備的好娘子,只是太子和她相處的時日並不多。
鄭氏在世時,夫妻聚少離多。後來總算可以不那麼兩地分居了,鄭氏卻又走了。
但即便如此,徐杏也不敢擔太子這樣的夸。
徐杏不想把主動權交在太子手上,於是她很聰明的另起了一個話頭。
「估計殿下也查過我之前十五年的背景和經歷了……」徐杏說到這裡稍停了一下,就見太子挑了挑濃黑的眉,顯然是被她說中了的。
於是,徐杏又繼續和他說:「從我有記憶起,就是被關在屋子裡,或讀書識字,或撫琴作畫。別的差不多同齡的孩子就算再苦,也是能有點自由玩耍的時間的。可我沒有。」
「我太渴望能夠自由自在的活著了,我不想日後被鎖在深宮中哪裡都去不了。我想過簡單自由的小日子,不必多富有,但一定要簡單和睦。」
「所以,你就選中了鄭三郎,是嗎?」太子突然問。
徐杏面露難色,她點點頭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但如果他能為了我儘量去和家裡爭取一下的話,我想我不會輕易放棄。」
太子卻說:「杏娘,若你要的那種自由,孤也能給你呢?只要你說一聲,日後但凡你想去哪裡,孤都不攔著。甚至會陪著你一起。」
徐杏搖搖頭:「不一樣的。」
其實她還想說皇室里親人間關係複雜,父子不父子,夫妻不夫妻,兄弟不兄弟,哪裡是想簡單就能簡單得了的。但這種話若真說出來,可就是殺頭的罪了。便是太子再仁厚,她想太子也是有脾氣和忍耐度在的,自然不會容忍一個外人去妄自非議皇室。
所以,徐杏今日的真心話也只能說一半。
太子不想把殘酷拋到她面前,把血淋淋的現實給她看。但這會兒,太子還是不得不說。
「只是……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該知曉。你想要的那種生活,孤可以成全,但你覺得徐國公能成全嗎?杏娘,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便是孤不說,你心裡也是明白的。」
徐杏當然想過這個問題。
「我知道。所以,我才竭盡全力想去爭取和鄭三郎的這門親事。鄭家門第高,鄭三郎也人品貴重,若鄭家登門提親,想他老人家也會答應。」
其實這會兒徐杏心裡還在想,若是太子殿下能從中撮合一下她和鄭三的親事,情況就會好很多。但她覺得,想必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有這種寬容,所以也就識趣的閉嘴不提了。
太子這會兒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心中隱隱有股怒火在熊熊燃燒,燒得他五臟六腑都疼。心裡酸,又難過,又生氣,仿若回到了情緒躁動的十六七歲一樣。
好在他理智尚存,所以也就沒怎麼表現出來。
但他也只能繼續再給她一些空間,只會暫時不為難、不強迫。要他去成全她和另外一個男人,是絕對做不到的。
今天這件事,算是就此談崩了。
太子不想一次就把關係搞得太死,所以他索性不再談這個,只對徐杏說:「從前你只把雁奴一個當靠山,日後若再有什麼委屈,可來和孤說,孤給你做主。」
徐杏認真想了想,覺得憑太子的警覺,他多半是看出了她對雁奴好的意圖。
徐杏想解釋一下她對雁奴好並不只是利用他,但又覺得這會兒太子都沒明說,她若就這樣唐突說出來,也很不好。
所以,徐杏只能不提。
沒接太子的話,徐杏依舊要把玉石交還給太子。
但太子卻說:「孤送出去的禮物從沒有再收回來過。左右如今話都攤開來明白說了,你也不必再為此有心理負擔。」
徐杏猶豫。
太子又道:「拿著吧。只是一塊玉石,如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如此,徐杏就拜謝恩澤,沒再執拗的堅持一定要還。
但最後在徐杏起身要出去前,太子突然又問了她一句。
「那你看上孤這個人了嗎?」他還挺介意這個的。
這個問題實在很不好回答,徐杏十分為難。
要說沒看上,她敢嗎?可要說看上了,又顯得她很輕浮。
畢竟,論起來的話,他也算是自己姐夫。
雖然看起來太子並不喜歡徐妙芝,但徐妙芝畢竟是東宮良娣。而且,如今人家還為太子誕下了一個男嬰。
其實徐杏覺得還挺奇怪的,太子這樣的為人,哪怕再不喜歡徐妙芝,可如今她都為了給他生下孩子歷過這樣的生死了,太子怎會對徐妙芝半點憐惜之情都沒有?
方才她從宜秋宮過來前,徐夫人還暗中拉著她說了幾句話。說是自從徐妙芝母子從太極宮搬回東宮後,太子再沒踏足宜秋宮探望過。
徐夫人的意思是,她和雁奴關係好,希望她能在雁奴跟前替徐妙芝美言幾句。因為徐夫人覺得,自己大女兒之所以一直不得寵,就是因為曾經下手對付過雁奴。
但徐杏能感覺到,怕是事情並不這麼簡單。
太子看出了她的為難來,沒再讓她繼續為難,就又說:「去找雁奴吧。」
又過了一段日子,皇后審理「除夕之案」的結果就出來了。沒說當時姐妹二人具體是怎麼了,就只是東宮秦王府各打了五十個板子。
徐妙蓮由正五品孺人的身份降成了從五品的貴人,而徐妙芝替皇家誕下一男嗣,原是該要重賞的,但皇后說此番功過皆抵,徐良娣不賞不罰。
徐妙芝徐妙蓮皆挨了罰,最氣的就是徐國公。
他費盡心思送一個女兒去秦王府,原指望這個女兒可以獨享秦王恩寵的。結果嫁過去這也沒兩三個月,不但失了寵,竟還被貶了位份。
而另一個女兒呢,原他還指望這個女兒可以母憑子貴,憑著一舉得子能進一步坐上太子妃位置呢。結果這個孩子生的,就跟沒生一樣。
不說晉升位份了,竟連一點賞賜都沒有。以至於連累得這個小公子的滿月酒都辦得冷冷清清,一點排面都沒有。
徐國公為了這件事氣了好些天,日日陰沉著臉,府上誰瞧見了都害怕。
徐杏雖也八卦著宮裡的事,但卻對結果並不在意。過完年後,這些日子她依舊十分辛苦的跟著師父練習馬術。
整個正月里徐杏除了去了一趟東宮,其餘時間都是呆在府內,再沒出過一次門。日日習馬術,還和過年前一樣,早出晚歸,十分刻苦。
等到過了正月,入了二月份,經過近兩個月的苦心練習,徐杏的騎術已然進步了很多。
過完年,入了二月,鄭四娘倒主動登徐家的門來找徐杏了。
鄭四娘對之前中間兩個月的突然斷聯也沒做什麼解釋,見到徐杏後,她一如既往的活潑大方。得知徐杏這段日子都是在家練的騎術後,又驚又喜,忙拉了徐杏往徐家的馬場跑。
徐杏和鄭四娘賽了一程,雖然最終徐杏並沒能跑贏鄭四娘,但對她兩個月間騎術的突飛猛進,鄭四娘還是十分驚訝和好奇的。
徐杏就如實和她說了:「還記得你上次和我提過的女郎也可以打馬球的事嗎?又想起那回在宮裡太子秦王和諸世家子的風采,我便也想學。想著,日後或許有一天我也可以上賽場打馬球。」
「所以,求了家裡給請了最好的教騎術的師父來教我。縱我再笨,但師父好,且我肯吃苦,如今倒也算是入了門了。」
「你還笨?」鄭四娘嗷嗷叫,「方才我可險些都要輸給你了!」
鄭四娘停住腳步,站在徐杏面前認真打量起她來。
面前女子明艷嬌媚,一身紅襖更是襯得她美艷脫俗。偏長相如此嬌艷卻半點不俗氣,很難得的,她身上也有大家閨秀的溫婉氣質,仿若她天生就是降生在豪族世家裡的一樣。
她自小在美人堆里長大,什麼樣的絕艷美色沒見過?可面前這樣的,她倒是頭回見。
如此嬌艷可人的小娘子,也難怪他那個一向沉悶內斂的三兄只見了一回面後就對其日日不忘寤寐思服。
甚至,還為此和家裡鬧了一場。整個過年也沒過好,他小病了一場。
其實鄭四娘覺得,徐家姐姐這樣的女子,配自己三兄正好。
只可惜,鄭徐兩家有點恩怨,家中父母不同意。
鄭四娘是挺想繼續和徐杏結交下去的,所以,一出了正月,天氣稍稍暖和些後,她就遞了拜帖過來串門了。
這次倒也沒什麼目的,就是想繼續攏住這層關係。
至於日後怎麼辦,也只能以後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實三兄和徐家姐姐這種情況,最有效果的法子就是太子姐夫親自出面為二人說和。她父母親再反對,若是太子都發了話了,他們二老總會給太子面子。
只是……她為了三兄這事有親自跑過一趟東宮,去求過太子姐夫。
太子姐夫沒肯。
太子說,鄭家和徐家兩家的事,他不好摻和,也不想摻和。還說長輩們反對自有他們反對的道理,讓她少跟著摻和。
本來鄭四娘信心滿滿,結果被太子這幾盆冷水一潑,她心裡也沒底了。
鄭四娘臨走前又和徐杏說了幾句貼心的話。
「我是很喜歡你的,徐姐姐……我比你小一歲,以後就這麼叫你吧?」鄭四娘大方問。
徐杏笑著道:「當然好。能交你這樣的朋友,我也很高興。」
做異姓姐妹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但若是能做姑嫂的話,就更好了。
鄭四娘再次唉聲嘆氣,少不得要在徐杏面前抱怨太子幾句。
「都怪太子姐夫,本來只他一句話的事兒。可我都為了我三兄去東宮那樣求他了,他竟然眉毛都不動一下的就拒絕了。他從前最是溫和好說話的人了,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竟這樣難相處。」
鄭四娘始終話沒有說得太明了,但她相信,徐家姐姐這般聰慧的女子,無需她多言,她心中必然什麼都清楚。
徐杏微低頭垂眸,把臉上情緒都藏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又抬起頭來勸鄭四娘:「殿下自有殿下的思量和考慮,他這麼做,想是有道理的。你也別自責生氣了。」
徐杏雖勸鄭四娘彆氣,但她聽了鄭四娘這幾句話後,她心裡倒是生太子的氣的。
她知道自己這氣來的好沒道理,但就是難以控制住的生氣。
很多時候她不免要自私的去想,太子就成全一下她和鄭三郎怎麼了?太子後宮也不乏年輕貌美的女子,又為何在明知道她並不想入東宮的情況下,還是要為難她?
他要什麼樣的女人要不著?可她錯過了鄭家,日後怕是再難尋到更合適的人家了。
而且,本來可能鄭公夫婦只是不那麼容易會同意這門親事,但只要鄭三郎一直堅持,鄭公夫婦疼兒子,說不定就能鬆口。
但這會兒鄭四娘去東宮找過太子,太子說的那幾句話,和想表達的意思,鄭公夫婦肯定都知道了。原只是家事,進退都可。如今太子發表了態度,此事不免要上升到國事。
鄭公夫婦是十分在意太子的意思和態度的,如此一來,她和鄭家三郎的事,日後是半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徐杏因此心中對太子漸漸起了些怨懟,所以,當幾日後東宮傳來了要她隨徐夫人一道入宮的旨意時,徐杏也是帶著點脾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