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好似一張巨網,將所有的秘密和欲望都籠罩其中。
城南。
破廟外烏雲蔽月翻滾躁涌,如同伺機而動的猛獸。
阿四幼小的身軀縮在角落裡,破舊的衣衫擋不住徹骨的寒意,他細嫩的胳膊緊緊地抱著膝蓋,想要從冰冷的地面汲取一絲溫暖。
惶恐不安的眼睛掃視著四周,最後落在身旁的老者身上。
李崇義借著微弱的月光,仔細檢查著手中的長刀。
他蒼老而堅毅的面容,如同寒冬臘月里久經雨雪的岩石一般,任憑寒風肆虐,依然堅硬如鐵。
李崇義握著長刀的指節根根泛白,胳膊上的血跡早已乾涸凝結。
阿四知道,李伯是為了保護他才受的傷。
他咬緊嘴唇,不敢發出任何響動。
「吱呀——」
刺耳的聲音劃破夜空的寧靜,如同利刃割過皮膚,讓阿四的心臟猛地一縮。
黑影乍現。
一個,兩個,三個……
黑衣人手持利刃,如同地獄裡爬出的惡鬼,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緩緩逼近。
「交出孩子,留你全屍!」
為首的黑衣人,臉上刀疤縱橫,一雙尖細的眼睛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如同毒蛇盯上了獵物。
「休想!」
李崇義一把將阿四扯到身後,枯瘦的身軀如同磐石般擋在前面。
他手中的長刀指向黑衣人,聲音嘶啞卻堅定。
「想要帶走他,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不自量力!」 黑衣人嘲諷的聲音飄忽不定。
劍鋒已然到了李崇義身前。
劍光凜冽,殺氣騰騰。
李崇義不退反進,手中長刀如同靈蛇般舞動與黑衣人戰在一處。
他招招狠辣,每一擊都拼盡全力。
仿佛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孤狼,誓死守護著身後的幼崽。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
李崇義漸漸落於下風,身上衣衫碎裂,皮肉綻開。
傷口觸目驚心。
阿四躲在角落裡,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捏住了心臟,幾乎就要窒息。
看著李崇義一次次被逼退,看著鮮紅的血液浸透了他的衣衫,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阿四胡亂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他不能哭。
他不能成為李伯的累贅。
阿四在地上摸索。
他摸到了一塊兒巴掌大的石頭。
阿四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撿起石頭,死死地盯著離他最近的一個黑衣人。
就是現在。
阿四用盡力氣,將手中的石頭砸向那人。
「啊!」
石頭砸中了黑衣人的後腦勺。
黑衣人發出一聲驚叫,腳底踉蹌,撞到了另一個黑衣人身上。
李崇義抓住這個機會急速後退。
他一把拉起阿四,趁著黑衣人短暫的混亂之際,從窗戶跳了出去。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夜色中亡命奔逃。
前方,是無盡的黑暗。
……
京城。
安陽侯府。
漱玉軒內布局精巧。
假山流水、亭台樓閣,宛若一幅江南畫卷。
早春時節,桃花初綻。
粉嫩的花瓣隨風飄落,鋪滿了青石板路,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桃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一隻金燦燦的鳥籠子,懸掛在庭院中間的支樑上。
羽毛艷麗的金絲雀正悠然自得地跳躍鳴叫,清脆的叫聲迴蕩在院子中。
它時不時地低下頭,啄食銀質小碗中晶瑩剔透的米粒。
這可不是一般的秫米,而是用參湯浸泡過的貢米,顆粒飽滿,甜香軟糯。
宋雲霽一襲素色長衫,步履沉穩地踏入院中。
陽光在他周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卻掩蓋不住他眼裡的深沉。
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鳥籠上掃過,抬腳進了廳堂。
黃花梨木椅上,侯夫人段氏一身織錦華服,頭戴點翠朱釵,雍容華貴,不怒自威。
「母親,孩兒給您請安。」
宋雲霽彎腰行禮,語氣恭敬。
「哼!」 侯夫人冷哧一聲,目光仿佛刀鋒一般,在宋雲霽身上來回掃視。
「你還知道來請安?我以為你做了翰林院編修,就把我這個母親忘到太虛山外了!」
宋雲霽不動聲色地避開侯夫人的鋒芒,不改恭順。
「母親說笑了,孩兒再如何……也不敢忘記您的養育之恩!」
她的生母曾是宋仲達最喜歡的小妾。
府里如她這般的女子,沒有一個能有好下場。
侯夫人冷笑一聲,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墩在桌上。
上好的紫砂茶盞與黃花梨木桌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在寂靜的廳堂中顯得格外刺耳。
「那你可知,你昨日的所作所為,會給侯府帶來多大的麻煩?」
宋雲霽抬頭,直視侯夫人的眼睛。
清澈的雙眸里平靜無波,沒有半分畏懼。
「孩兒不明白母親的意思,還請母親明示。」
「你還和我裝糊塗?」
侯夫人猛地站起身,指著宋雲霽的鼻子,怒道:「你不過侯府庶子,合該好好輔佐兄長,你卻在外面招搖過市公開質疑你兄長的決斷和能力,你是要造反嗎?」
「如此目無兄長又忤逆嫡母,你這個翰林院編修是不想幹了!」
金絲雀被侯夫人的怒斥聲驚擾,撲騰著翅膀在籠中亂撞,貢米被它撞出小碗,灑到了地上。
宋雲霽面色未變,似乎侯夫人正在斥責的不是他。
他笑了一下,緩聲道:「母親,孩兒從未想過要與兄長爭什麼,孩兒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侯府,為了家族的榮耀!」
「好一個家族榮耀!」
侯夫人怒極反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什麼盤算?你不過是想藉機上位,取代你兄長的位置承襲爵位罷了。」
「簡直痴人說夢!」
侯夫人的語氣冰涼刺骨,「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這事絕無可能!」
「母親,您的話孩兒記下了。」
宋雲霽嘆了口氣,「如果沒有別的事,孩兒就回去做事了。」
他直起身,朝侯夫人深深一拜。
「孩兒告退。」
剛走出兩步,侯夫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我這幾日身子不舒坦,讓你媳婦過來給我打個下手。」
宋雲霽腳步一頓。
隨即,他應了聲好,大步離開了漱玉軒。
一直靜默無語的老嬤嬤給侯夫人重新添過茶,遞到侯夫人手邊。
「老夫人,您喊四夫人過來,是要給您侍疾?」
「不然呢?」
侯夫人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難道她還真有閒工夫,教一個庶子媳婦理帳管家不成。
宋雲霽不是和他這媳婦情深似海嘛,她倒要看看,這兩個人是不是真的能長長久久。
「那邊有沒有消息?」
老嬤嬤搖了搖頭。
猶豫半晌,才接著道:「我覺得,宋護衛有可能找到了線索。」
「當真?」
侯夫人眼前一亮,揚聲道:「把宋崢給我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