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村。
皮含光袖著手,慢悠悠地晃到了村後的賭坊。
一進門,汗臭菸草和劣酒的氣味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皮含光沒有提放被熏得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
屋內人聲嘈雜、烏煙瘴氣,幾盞油燈擺在黃膩的桌面上,散發著昏暗的光。
粗布麻衣的漢子們圍坐在桌旁,個個眼睛通紅、神情亢奮,死死盯上桌上的骰盅。
骰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夾雜著男人們粗俗的叫罵聲,以及或是興奮或是喪氣的喊叫聲,不絕於耳。
皮含光輕咳一聲,伸手掩住了鼻子。
他眯著眼睛掃視一圈,在拐角處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馬竿子。
馬竿子正大聲吆喝著,將一把銅錢狠狠地拍在桌上。
看那架勢,仿若開天闢地的大將軍,即將掛帥出征一般。
一瞬間的寧靜。
骰盅被掀開。
「哈哈哈哈,大,老子贏了!」
「唉!娘的,怎麼又開大!」
「是啊,連著五把大了,真是見了鬼……」
贏了錢的人得意洋洋,輸了錢的人垂頭喪氣。
但很快,眾人就將注意力收了回來,再次神情振奮,篩盅上下翻飛,晃動不止。
馬竿子喊了一晚上,嗓子像是著了火,打算離桌去喝點水。
他將手邊散落的銀錢塞入懷裡,順手丟了一塊兒碎銀子給旁邊的少年。
少年喜笑顏開地和他道謝。
馬竿子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皮含光。
「呦,皮小公子,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皮含光是高槐樹的妻侄,在五柳村住了許久,大家都認得他。
馬竿子比旁人知曉更多。
這位可是村長媳婦的心頭肉。
村長媳婦早就叮囑過他和高槐樹的一幫兄弟,絕對不能將她這寶貝侄子帶壞了。
馬竿子拉住皮含光的胳膊將他往外面帶,皮含光也沒有反抗,跟著馬竿子順勢往外走。
「皮公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是需要兄弟們幫忙,你儘管說!」
「沒有沒有,馬叔你太客氣了!」
皮含光連忙擺手,「我就是無聊,出來溜達幾圈。」
馬竿子哦了一聲,忽地想到一件事。
「你之前讓我注意扈丘村那邊的動靜,你還記得嗎?」
當然。
宋之棋是他的仇人,他怎麼可能忘了?
只恨他沒有人手,縣衙的柴捕頭又一直盯著五柳村不放,他才沒有輕舉妄動。
「這幾日,有個小子跑來咱們村里想弄點邪藥,說是要對付什麼人。」
馬竿子是高槐樹的心腹,對村裡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
「三水過來尋我,和我討主意,我讓他去套那小子的話,說是要對付一個姓宋的童生,那童生搶了他的心上人。」
姓宋的童生?
宋之棋的堂兄也過了縣試,但他一直住在縣城,扈丘村里能對得上號的,就只有宋之棋。
「來討藥的那人,叫什麼名字?」
「扈小壯,一個不成器的小子,他老娘勞藥婆和咱們村是老相識,以前一起做過買賣。」
這「買賣」恐怕不是什麼合法的生意,皮含光心知肚明。
「扈小壯說他拿到藥打算怎麼辦了嗎?」
「嗐,那小子蠢得很!」
馬竿子不屑地道:「他想收拾那個童生,奈何人家一直閉門讀書,連書吏上門邀請都被拒絕了。」
「馬上就要考秀才,換了我也不會輕易出門。」
皮含光附和稱是,「這麼說,他是想半夜裡溜到宋家去……暗中下藥?」
「估計是這麼個打算,」馬竿子撇了撇嘴,「他現在就是想先拿到藥,然後再謀劃。」
馬竿子輕蔑地「嘁」了一聲。
「你說他蠢不蠢,他還想要那種一沾上就會斃命的毒藥……真當縣衙那幫人是吃白飯的,查不到他身上!」
皮含光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隨即笑了起來。
「馬叔,送上門的替罪羊,不要白不要啊!」
他壓低聲音,和馬竿子解釋道:「馬叔,這個姓宋的,就是害我不能科考的仇人。」
「我恨不得立刻剝其骨、啖其肉,但我不想給姑父和村里惹麻煩,才一直按捺不動。」
馬竿子恍然,「就是這個小子啊!」
他拍了拍皮含光的肩膀,大聲道:「如此大仇,怎可不報!你想怎麼辦?馬叔幫你!」
皮含光感激地道謝,小聲說出自己的計劃。
……
扈小壯等得心急火燎,不停地朝樹林外張望。
怎麼還不來?
終於,踏踏的腳步聲響起。
扈小壯一頭躥了出去。
「哎呦,嚇我一跳!」周三水誇張地撫著胸口,罵道:「你個死鬼,嚇死奴家了!」
扈小壯:……
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這麼嬌滴滴的,真讓人不適。
扈小壯催促道:「水哥,怎麼樣,弄到藥了嗎?」
看客不捧場也不配合,周三水頓時沒了興致,正色道:「你娘難道沒告訴過你,咱們兄弟們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扈小壯眼睛一亮。
「水哥,這麼說……你弄到藥了?快給我看看!」
周三水拍開了扈小壯的手,「你著什麼急?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扈小壯:……
周三水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藥瓶,晃了幾下。
「這不是毒藥,但比毒藥管用多了!」
周三水朝四周瞄了一圈,確定無人之後才細說起來。
「毒死他,你就沾上了人命,縣衙不會放過你,為了區區一隻螻蟻坐牢,不值得!」
扈小壯耐著性子聽著。
「這種藥無色無味,放到枕頭裡可以讓人不自覺地吸入,持續幾天就會讓對方感覺精神困頓、萎靡不振。」
「聽說那小子是個童生,對付這種人,直接殺了他有什麼意思?」
「合該讓他科舉不中、屢試不第,從此一蹶不振,最後……」
周三水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才接著道:「他受不了失敗的打擊,終是自己走上了絕路!」
周三水嘻嘻笑了起來,「你說,這個計劃怎麼樣?」
殺人誅心,皮小公子這招忒狠了。
要論陰險,還得是讀書人啊!
他們這些草莽,真比不上。
扈小壯雖然覺得這事兜了個大圈,但風險確實比殺人小很多,而且最終的結果也能如他所願。
更重要的是,宋之棋只要考不中秀才,劉二秀的爹娘就不會同他家提起婚事。
他就還有機會。
扈小壯高興地一拍巴掌,「多謝水哥教我,就這麼辦!」
他伸手去拿藥瓶,周三水卻避開了他的手。
「等等,都說別急了!你總這麼沉不住氣,難成大事啊!」
扈小壯呵呵撓頭。
周三水道:「這件事的重點,是將藥放到那小子的枕頭裡,你確定……你自己能辦到?」
扈小壯思忖半晌,搖了搖頭。
「他家裡人多,雖說都是些小娃兒也各個鬼靈精,確實不好對付。」
「這不就得了!」
周三水翻了個白眼,對扈小壯招了招手。
「你過來,我告訴你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