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冬生再次邁進銀寧市中心醫院的大門,心境已與前兩次不同。再沒有前程未卜的惶然,他大步走在院前廣場,耳畔夏日的晨風吹動道路兩旁的樹葉沙沙作響,抬眼看見斑駁的牆皮也在朝陽映照下發出光,仿佛都在熱烈地迎接他的到來。
穿上嶄新的白大褂,別上「普外科住院醫師渝冬生」的胸牌,學生與醫生的角色就此轉變,正式成為醫生的無上榮耀感從渝冬生心底油然而生。直到被拉去沒入一群跟隨周淮南主任大查房的醫生隊伍里,才發現自己這一襲白竟是如此普通又渺小。
渝冬生拉回心思,努力想聽清前面忽大忽小的對話。「Hi,你是新來的吧?我叫於浩,上周報的到。」同在隊尾的一男醫生拍拍他的肩,小聲跟他打招呼。
看了眼比自己高半個頭的於浩,陽光帥氣的熱情模樣,渝冬生微笑著沖他點點頭,沒接話。繼續隨著大部隊轉站下一間病房。
「小渝,你過來一下。」查完房,周主任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口招呼,聽到兩個人一起答「好」,他才反應過來,新來的兩位都姓「yu」。
「於浩,渝冬生,你們倆誰大?」一名熱心的醫生把他倆喊到一起,自告奮勇要為主任解決這個稱呼問題。
「陳老師,我上個月剛滿24歲。」於浩積極配合著報上自己的年齡。
「我是冬天出生的,快23歲了。」渝冬生趕忙接上,「可以叫我小渝,或者冬生,都行。」
自此,普外科的「大於小渝」(也被不知情者音譯為「大魚小魚」)就這麼叫開了。稱呼和外形剛好也搭,沒有人會叫錯。於浩很高興,一聲「大於」似是給足了他優越感。渝冬生本不覺得「小渝」有什麼不好,只是相比之下他更喜歡「冬生」這個稱呼,親切。尤其在發現周主任一直喚他「冬生」之後,他就更喜歡了。
於浩是本市人,父母都在政府機關工作,高知家庭,家境殷實,早在上班之前就在醫院附近給他買了房。沒有來自外界的任何壓力和後顧之憂,於浩的日子過得可謂輕鬆,每天踩著點上班,做完該做的工作,一準兒溜之大吉。用他的話說,「人生在世,除了工作,全是自在生活。」
反觀渝冬生,仿佛和醫院長在了一起,獨自住在醫院分配的宿舍,整日除了上班,還是上班。操作有機會就上手,手術有閒暇就想跟,哪怕只是當一個純拉鉤的三助。分內的事從不拉稀擺帶,分外的事也有求就應。整個人像陀螺一樣在科室里不停旋轉著,總讓人覺得是不是有人拿著鞭子在抽他。然而,在他的臉上除了偶爾可見的疲態,始終保持著淡定從容甚至心滿意足的笑,看不出一絲絲被迫的情緒。在科室的地下新人分析會上,周主任都不得不讚嘆,「冬生是難得的好苗子。只有真心熱愛,才會如此投入啊!」
同是新人,他倆關係自然而然的親近。一起拆線換藥寫病歷,一起出急診上手術忙得腳不沾地。也一起被上級醫師罵,一起遭護士姐姐調侃。雖然一個熱情開朗,一個溫和穩重,一個享受生活,一個追求上進,這些都不妨礙他們成為最好的「雙魚」戰友和哥們。
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更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和而不同,美美與共,即可。
渝冬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步著,病歷被打回重寫的次數越來越少,查房時無言以對的情況沒再出現,小手術也可以兼一下拉鉤剪線的二助了。
周主任看在眼裡,喜在心裡,渝冬生這小伙子靈性,上手快,關鍵還好學。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他決定親自帶他一程。
渝冬生沒有看到自己身上的「靈氣」,在他的認知里,他喜歡當醫生,還想當一名同事和病人都喜歡的「好醫生」,要是工資也能比較高會更好,儘快還上債才是他目前最急迫的願望。所以,當主任說要親自帶他的時候,他簡直受寵若驚,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於浩在看到渝冬生隨時跟在主任身旁受教之後,似乎頗受觸動,玩心收斂了許多,偶爾也主動留下加加班,手術室里也常見到他的身影了。同一個起點出發,不可被落下太多,不然對不起自己的自尊心。只是他這「自尊心」沒拾起多久,便被「勞累過度」打回了原形。
於浩找渝冬生「哭訴」,追問他堅持下來的動力是什麼?
渝冬生說:你生於斯,長於斯,本就根深葉茂。而我一外來客,須多學藝壓身,增自強漲自重,方能穩住腳跟踩在實地上,身心才不至於漂泊不定。
他還調侃說:人各自有命,要認命。我的命可能是「使命」,得用雙肩去扛,註定負重而行。而你天生「福命」,自有人鋪路搭橋,註定大富大貴。
於浩認為這好哥們說得很有道理,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兒上。
一個醫生的成長周期很長,短則幾年,長則幾十年,就看個人的造化。渝冬生就是得了大造化的人。
「冬生,你這手生得細長靈巧,搭配上你這靈光的腦袋,簡直是天生當外科醫生的料,前途不可限量啊!」看著手術台上渝冬生正上下翻飛、熟練打結的手指,周淮南主任毫不吝嗇地誇讚。他看得清楚,兩年時間過去,渝冬生已經完全能勝任普外科住院醫的工作,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說已達到低年資主治醫的水準。
渝冬生謙遜且嚴肅地回話,「學生的進步,全得老師您傾囊相授,就算將來能取得點什麼成績,也是因為站在了像您這樣的巨人肩頭。」
這樣的學生哪位老師不愛。
喜愛渝冬生的人確實很多。他們都說他努力能幹,親近隨和。
而不愛他的人都愛於浩去了,比如漂亮的護士妹妹們。於浩告訴他,她們說他不食人間煙火,眼裡心裡只裝得下工作,定然無趣。說他親和的外表下,內心實則有一種看不見的疏離,難以真正靠近。
怪不得敞開心胸、熱衷生活、帥氣大方的於浩身邊總是鶯鶯燕燕環繞。渝冬生恍然,卻一笑了之。心下思忖,當是她們沒機會見識他的魅力罷了。想當初,自己可是高中大學校園裡的風雲人物。演講台,歌詠會,足球場上,哪裡沒有他這個學霸肆意綻放青春的身影。就算其貌不揚,僅憑那份張揚的自信也曾引得大把迷妹們傾慕,一封封被他束之高閣的情書就是見證。
現階段該做什麼,要什麼。渝冬生很清楚。清空自己,才是一個新手該有的姿態。
蘇軾說,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他信。
梧高鳳必至,花香蝶自來。他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