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塵埃落定

  下午拜訪的三家醫院,都沒給他機會過多交流。兩家直接說今年沒有招錄計劃,另一家收下簡歷後,讓他回去等通知,而簡歷上並沒有聯繫方式,這個「等通知」和以往一樣,就是一個客氣的官方託詞。

  留下來的希望只有寄托在市中心醫院了。渝冬生心裡盤算著,實在不行換座城市再看。他堅信,成功的機率必會在足夠多的失敗之中獲得提升,也會在認命放棄的瞬間幻化為零。

  第二天,渝冬生決定放鬆自己,四處隨意逛逛。銀寧市是副省會城市,入眼自有它人流如潮、車水馬龍的繁華。他信步走在街道上,迎面而來的人大多都揚著臉,三三兩兩說說笑笑而過,少有步履匆匆的。甚至還有幾個路人衝著他點頭招呼,似是一眼看出他不屬於這座城市。驚覺自己慣常的步伐比與他同向而行的人快了許多,渝冬生便放慢腳步走著,細細感受起這座城市的閒適和溫暖。

  他喜歡這裡。要是能留下來,他會很歡喜。

  周三一大早,渝冬生收拾穿戴整齊,按照約定準時站在了王科長面前,「王科長,您好,我是渝冬生。」

  再次見面,彼此的笑容和招呼都顯得更為親近。王科長直接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運氣不錯,我院普外科今年打算進兩個新人,之前定下的一個剛好放棄了,空出個名額。我帶你去簡單面試一下,如果能通過,你就可以留下。」

  渝冬生趕緊點頭致謝,追著希望的曙光,緊跟在王科長後面,來到一間小會議室門口。

  「小渝,你先在外面等一下,叫你再進來。」王科長轉身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驚喜和緊張之情交織,渝冬生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閉上眼,幾個深呼吸迅速平復好心情。想當醫生,尤其是外科醫生,「穩」是最基本的素質要求。

  片刻便聽到裡面傳來叫他名字的聲音,渝冬生清清嗓子,推門大步走了進去。

  長長的會議桌前,三位考官正襟危坐,目光隨著渝冬生的身影移動,強勢的壓迫感差點凌亂他的步伐,還好沒走幾步,他已經恭恭敬敬站到桌子下首,「各位老師好,我是渝冬生。」

  「自我介紹就不用了,簡歷我們已經看過。」王科長及時發話,「林院長,您請。」

  目光對上居中而坐的林院長,他的問題也隨之傳進渝冬生的耳朵,「你認為心臟外科從胸心外科獨立出來的必要性和前景是什麼?」

  這個問題一出,看得出來王科長把他的想法跟院長報告過。他沒有急於回答,一邊在腦海中飛速搜索心外實習期間的經歷和見聞,一邊組織好語言,「胸心外科是一個大科室,胸外和心外是它所屬的兩個專業。在大醫院,剛開始可能只能分成兩個專業組,一旦條件和時機成熟,獨立成科是必然的趨勢。因為分科更能促進各自向精細化、專業化方向縱深發展。貴院的胸外和兒科都是優勢學科,給心臟外科提供了良好的技術基礎和病源基礎。心外專業的日益發展必定會大大提升醫院心臟疾病的診治水平,也能帶動其他相關專業的共同發展。」

  這番回答雖然中規中矩,倒也有一定的邏輯性,還能結合實際分析問題,林院長微微點頭,看向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士,「周主任,給你招人,下一個問題你來問吧。」

  周淮南主任面相和善,一看就不是為難人的人。關鍵是科室工作量越來越大,嚴重缺醫生,尤其缺幹活的年輕醫生。之前申請要四個新人,院部只答應給兩個,結果一個還不來了。這個學生看起來不錯,最好能留下。所以他提的問題隨意至極,「你在普外科待了兩個月,就談談你的實習感受吧。」

  「普外科是外科系統最大的專科,包括的亞專業多。我實習的醫院專業分組比較細,時間不夠,只跟了乳腺、胃腸和小兒外科三個專業組。我觀摩過乳腺癌、胃癌切除等大型手術,闌尾炎等小手術也跟過台。掌握了縫合、打結、拉鉤、換藥、拆線等基本操作技能。普外科整體感受是『忙』,急診和手術多,很鍛鍊人。也是在這裡,堅定了我想當外科醫生的想法。」渝冬生態度端正的回答。

  他停頓了幾秒,接著道:「當然,實習經歷僅僅讓我窺見一斑,想成為一名真正的外科醫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希望有機會接受各位前輩的親自教導,我一定悉心學習,不負所望。」

  時機湊巧,一方有意,一方急需,加上渝冬生從容不迫的談吐也很得考官好感,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得,事必成。相互交換一個眼色,林院長下定論:「小渝,你已通過面試,儘快找王科長辦手續,報到上班。」

  渝冬生按下狂跳的歡喜心,微笑致謝。

  懷揣王科長開具的蓋有醫院鮮章的接收函,一切塵埃落定。走出醫院大門,渝冬生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仰天長笑。卸下那份久壓在心口沉重的無望的擔憂,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愜意。腳下如生風,直奔向開往母校的列車。

  改派手續很順利搞定,有大醫院願意接收自家學生,對學校來說也是提升畢業生就業質量的好事。然後在學校和實習醫院之間幾個往返,實習鑑定報告和畢業證書也辦理完畢。

  渝冬生將書籍等大包行李送去火車站辦了託運,打算上班之前回趟老家。大學期間,他只在每年春節回家幾天,其他時候都扎在學校學習。成績的好壞與付出的時間成正比,醫學生要背要練的實在太多,他不得不放棄半工半讀掙學費的打算。所以,五年下來,供他讀書的債台越壘越高。他要回去把在大城市大醫院上班的好消息告訴父親和借給他錢的親友們,好讓他們吃個定心丸,他渝冬生已經有能力還債了。

  父親常年在田間勞作,不到六十的年紀,那張黝黑的臉已被日光和風沙劃出許多條深深淺淺的溝壑,彎曲的脊背訴說著他對土地越來越近的深情。他抬起頭看到小兒子出現在地頭,正大聲呼喊他「爸,我回來了」,他木然的臉頓時笑成了一朵摺疊的花,連忙扔下手中的鋤頭,疾步走了過去。

  看著眼前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的兒子,父親又驚又喜,「冬生,你咋回來啦?」

  「我畢業了,回來看看您。」渝冬生一手扶住父親的胳膊,一手抓起毛巾給他擦去滿頭的汗,「爸,我現在是銀寧市中心醫院的醫生了,後天就去報到上班。」

  「中心醫院醫生啊,這好好好……」父親高興得閉不上嘴,激動地抓住渝冬生的手,連聲道「好」。

  「我們回家,你大姐回來了。她應該在山上忙,我去叫她。」

  「大姐回來有什麼事嗎?」渝冬生的大姐在他九歲的時候遠嫁他鄉,難得回娘家一趟。

  「半年前,你姐夫在工地上出了事,人走了。婆家把死亡賠償款給了他家小兒子,不待見你姐,她就帶著孩子回來了。」父親說起女兒的事,言語間滿是傷感和無奈。

  渝冬生聞之滿腔憤恨,人微言輕的他卻無計可施,只有靠自己早日強大起來,才能護得住親人周全。

  領著父親去鎮上銀行辦了一張存摺,他準備今後每月將錢打在裡面,讓父親取了去還債,畢竟之前親戚鄰居借錢給他們,可都是看著父親的面子。

  短暫的相聚,渝冬生告別父親和大姐,「姐,一定要讓小雲翔好好讀書,這是唯一的出路。」淳樸的大姐一向把能幹弟弟的話奉為聖旨,含著淚不停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