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周一

  樓下傳來的說話聲漸低。【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最後,又響起來了「蹬蹬」地登上樓梯的聲音。

  看來,灰原初不但克制住了自己,還說服了那個尹吹來香?

  這可真是不容易。惠人倒是升起些欽佩了。

  他很清楚,自己與常人是方向性的相異——所以,當惠人對這位少女湧起前所未有的厭惡的時候,其實卻也可以從程度上推論出:她在別的正常的男人眼裡,有多麼讓他們心裡痒痒。

  ……當然,反過來也一樣。

  她有多讓別的男人渴望到無法自制,就有多麼讓惠人厭惡無法自持……

  惠人心裡想道。

  一想到少女的形象,他就又有些想吐——

  在一剎那,惠人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一聲……咆孝。

  那咆孝並不算震耳欲聾,而且更像是直接作用在了惠人的靈魂上——但體積感,卻無與倫比。

  它像是無形的浪潮,像地震推動著遼闊的大地一樣,滾碾過面積廣大的土地上,並震撼著沿途的所有靈魂。

  惠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由自主地想像:不知形象,只能確定無比巨大的獸正如一堵牆或者山一樣矗立在大地上……只有此等巨大的獸,它的腔體才可以發出此等高遠的咆孝。

  更可怕的是——惠人感覺到,那吼聲雖然不是語言,卻是有著某種「直接傳遞意義」的能力的。

  吼聲所蘊含的東西有一部分是「失望」,但那明顯與他無關。

  而更多而,令雨聲明確感覺到是針對他的,卻是一種「譏笑」。

  雨生惠人本能地生出了恐懼——就像是那團風暴不再只是「路過」,而是瞬間有意識地涌過來,刻意將他的靈魂裹住了一樣。

  但好在下一刻,灰原初的腦袋就已經冒出了樓梯口,然後,似乎友善又好奇地看了惠人一眼。

  ……於是,一瞬間惠人便覺得得救了。籠罩在他靈魂周圍的風暴不是消散——卻是突然便變成了一種無害,和藹又溫柔的可愛春風,打招呼一般地卷著他的頭髮。

  就像巨獸的吼聲突然變成了小狗想要親近的汪汪聲一般。

  雨生惠人本來還想思考下這段感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當他看清楚灰原初懷裡抱著的東西的時候,頓時思考中斷,精神一悚。

  完全走到了露台上的平凡高中生整潔的制服懷裡……有一大堆還在跳動的肉塊。

  「給你們把麵包帶來了。」他走到眾人面前,嚷嚷道,「口味就別挑了,隨便拿一個吧。」

  亞瑟面色如常,首先拿了一團。

  「啊,真狡猾,上來就拿走了肉鬆的。」灰原初都噥道。

  然後他也騰出手來了,給自己兜里塞了一份:「那我拿火腿的了。」

  「還是火腿的。」然後他又將一團肉球遞給了傑克。

  最後一團肉球,灰原初遞給了惠人:「炒麵的。」

  惠人不知所措,渾身僵硬地接過肉團。一瞬間,因為手上那軟乎乎濕噠噠,甚至如心臟一般還在自動搏動的手感,他一個哆嗦,頓時脫了手。

  還好傑克即時伸手過來,一把接過了掉下來的肉團。

  「卡察卡察——」

  咀嚼聲傳來。

  傑克與惠人扭頭去,卻見灰原初與亞瑟已經一邊相互之間聊著閒話,一邊吃起了肉團來。

  看著他們滿口鮮血的樣子,惠人的臉色都綠了。

  惠人是有潔癖的。即便殺人,他也討厭骯髒的死法。而開膛破肚甚至生啃……可完全就是另一個維度的事情了啊!

  傑克回過頭來,卻將肉團重新塞回了惠人的手裡。

  「我以前在山裡修行的時候,為了恢復體力,在必要的時候哪怕是生肉也是會吃的。」他湊過來,放低聲音,態度平靜地對惠人說道,「我們如果真的想要在這個地方待夠五天……就要吃。」

  然後,他便凝視著惠人,毫不猶豫將自己的肉團送到嘴邊,一口咬了下去——

  隨即,傑克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低頭望著被自己咬出缺口的肉團,道:「有水果的清香。」

  然後,他兩三口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肉團,便抬頭望向惠人,認真地說道:「——我吃完了,沒事。你也吃吧。」

  於是,惠人這才猶猶豫豫,小心翼翼地將肉團巨到嘴邊,然後帶著巨大的決心咬了一小口……

  【話說,目前朗讀聽書最好用的app,換源app, 安裝最新版。】

  ——奇妙。

  正如傑克所說的那樣,明明外表是肉,但吃起來卻更像是水果。清甜,沒有血腥味,口感也脆生生。

  如果忽略掉冒出來的猩紅色液體,腦補為果實的汁水的話,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惠人閉著眼睛,總算將「午飯」吃完了。

  然後,他呼出一口氣,帶著異樣的心情抹抹嘴,望向正同亞瑟繼續聊著手遊話題的灰原初來。

  同時,因為吃飽喝足之後,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從之前的緊繃狀態稍微鬆弛了下來……腦子,終於轉了起來。

  一邊遠遠地觀察著灰原初,惠人一邊開始重新回憶與整理之前所獲得的情報。因為各種信息來的太多,又一個個太過重要,他當時多半都是因為太過震驚而只是囫圇吞下。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有機會可以細細地思考與分析了。

  首先——惠人盯著灰原初,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亞瑟之前提到的那位「最接近血肉者」。

  ……真是怪異啊。

  怪異來自於觀感與理性的衝突。

  從感官上,惠人怎麼看灰原初,都覺得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而已,也完全沒看到他展現過什麼特殊的能力。

  但從理性上,惠人也清楚,眼前這個「人形」,最多只是一個化身……不,化身之一。

  惠人親眼見到的三幕——奇妙的肉芽,化作「灰原初」,化出「折露葵」,又化出了「尹吹來香」。

  但是,其中到底誰才是主體?

  惠人認為是「灰原初」。因為在這一點上,亞瑟是早就給出過明確的答桉的。

  但如果「灰原初」是他自己,那麼其他兩者又是怎麼回事?

  所以,對於血肉領域的掌權者來說,可以做到這種事嗎?連「自我」的界限變得模湖不清……

  惠人難以想像。

  他見過的血肉掌權者只有傑克。他見過傑克可以變得很強大——但他沒見過傑克可以變成三個……

  不,惠人隨即轉念一想,覺得自己掌握到了真相。

  存在另一種可能——這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狀態。

  換句話說,「灰原初」這位強大的掌權者,他瘋了。

  普通人如果瘋了,出現了「多重人格」之類的狀態,那麼就會出現多個人格爭奪身體的情況

  ……而如果一位血肉領域的掌權者出現了「多重人格」,那麼,也許會發生的事情就是……「他們」,直接為自己塑造出了不同的身體。

  惠人越想越覺得,非常可能——

  沒錯,「灰原初」瘋了。

  所以他分出了「折露葵」,「尹吹來香」兩個人格,又為她們塑造了單獨的肉體。

  惠人繼續急速思考著,統合其他信息,繼續組合出各種的可能性。

  更進一步,再考慮到這個監獄的情況,或許真相是這樣的——

  ——灰原初是一位強大的血肉領域的掌權者。

  但是這座被集團修建在火山底部的「倉庫」,其實一開始並不是為了囚禁他而準備的。

  這個地方最早,是用來關押「艾麗莎」的。

  先不管這位神秘少女自稱的「背叛之主」是真是假,但顯然她至少足夠強大,強大到凌駕於任何掌權者之上。

  所以即使是集團,也願意給予她一部分的優待。

  ……意思是,僅限於這間「倉庫」里,她固然是集團的「囚徒」——但在面對其他掌權者囚徒的時候,她卻成了可以隨意玩弄他們,掌握他們生殺大權的「典獄長」。

  從艾麗莎的態度上,惠人可以想像,她在這個地方的統治是多麼的……

  秩序盡然又邪惡。

  囚徒們哀嚎著,獄卒們兢兢業業,只有「典獄長」一個人……非常愉快。

  但背叛之主的愉快統治,只到了某個時刻為止。

  因為「灰原初」進入了這個地方。

  不知道他是主動到來,還是被集團關進來的。但至少,這絕對不是艾麗莎所願。

  因為隨著他進入了這個地方,血肉開始潮汐式,周期性地上升——吞噬監獄裡的囚徒們,甚至吞噬監獄本身。

  所以,在血肉退潮的時候,這座監獄才是冷冷清清的。

  只剩下了獄卒以及典獄長。

  而至於為什麼「灰原初」要吞噬這座監獄呢?

  因為他瘋了。

  他分出了三個單獨的人格,又為每一個人格塑造了單獨的肉體……然後,把這座吞噬掉的監牢,當做了幻想中的學校,開始了「扮演」。

  ——雨生惠人突然渾身冰冷。

  推演至此,他才得出了一個令他戰慄的結論。

  或許,面前的「灰原初」也不是本體……

  血肉。

  大量的血肉。

  血肉來自於血肉掌權者。

  ——而這裡最大量的血肉,其實是這座吞噬了監獄所化出來的血肉「學校」。

  ……所以,這座「監牢」或者說「學校」本身,才是這位掌權者的本體。

  雨生惠人戰慄起來。

  可能性嗜咬著他。

  既然這位血肉領域的掌權者已經瘋到不再堅持自我的「唯一」,分出了多個人格與人體……那麼,他還有什麼理由,繼續堅持著保持人形呢?

  畢竟那位「血肉之主」,在最初都是一團盲目痴愚,不定型又無意識的血肉啊!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正在「灰原初」的體內?

  等等,那剛才灰原初拿過來的「麵包」——他剛才還把對方身體的一部分吃下到自己的肚子裡去了???

  惠人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胃,本能地產生了「現在催吐還來不來得及」的念頭。

  而就在這時候,灰原初也似乎感覺到了惠人的注視。

  他回頭,點點頭道:「炒麵麵包好吃嗎?在我們學校里特別熱門,很難買的哦?」

  凝視著那雙普通至極的眼睛,惠人卻幾乎暈厥過去。

  ——傑克。

  他本能地望向傑克想要求援,卻看到他卻不知何時已經加入到了他們的聊天之中,正和亞瑟聊著些wwe,mma之類的,表情愉快。

  惠人在窒息之中拼命吸了一口氣,在最後的理性的拼命維持之下,竭力穩定心神回答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的湖話:「還,還行……就,就是,都是碳水。」

  「碳水就是能量啊。」灰原初似乎並未在意,繼續回頭和亞瑟講這些氪金海豹之類的快活話題。

  倒是亞瑟……回頭瞥了他一眼,似乎滿含深意地關心道:「雨生,你是不是吃太快了?滿臉通紅啊。慢慢來,慢慢來吧,難得午休,放鬆一點。」

  惠人卻覺得快瘋了。

  ——以他們現在的狀態,不管是「被灰原初吃到肚子裡」,還是「把灰原初的一部分吃到肚子裡」,要怎麼才能放鬆下來啊!

  亞瑟卻沒理他,只是扭頭對著灰原初道:「話說,你和折露葵……到底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嗎?她好像特別針對你啊。」

  「啊……」平凡少年為難地撓了撓頭。

  忽然之間,就像是膨脹到頂點的氣球被停止了送氣,惠人冷靜下來了。

  ……算了。

  確實,以他們現在的狀態,既然已經「被灰原初吃到肚子裡」,那麼再追加「把灰原初的一部分吃到肚子裡」,那也壞不到哪裡去了。

  ——而更重要的是,惠人盯著亞瑟,開始仔細觀察他的每一絲細微的神態。

  然後他迅速判斷出來:亞瑟是真的很放鬆。

  亞瑟和他們不同,可是知道許多內情的。所以,他的放鬆,就代表環境真的沒什麼危險。

  惠人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很快想明白了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開始豎起耳朵,傾聽灰原初的回答。

  他意識到,因為亞瑟「知道許多」,所以亞瑟的問題也不會是無意義的。現在這個話題,很可能正關乎能否令他們「通關」的關鍵信息。

  灰原初卻不知為何,有些懶洋洋的。

  他側躺著,望著天空道:「啊啊,確實,糟糕透了……」

  「所以,吾友,糟糕的事情為什麼不說出來讓我們開心一下呢?」

  「不。為什麼要白白讓你開心啊。」

  亞瑟聳聳肩:「那麼,老樣子,來交換吧。」

  「不,你的破事我都知道了。」

  亞瑟露出微笑。

  然後,他突然一把將惠人拽了過來:「但是,我們不是有新朋友了嗎?雨生的事情,你可還沒聽說過吧?」

  惠人愣了片刻,突然就醒悟過來了——這是觸發新劇情了?而且——這難道才是亞瑟說看好他和傑克的真正意思?

  不過,這不妨礙他迅速道:「啊,我也知道灰原遇到了什麼。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灰原我的事情。」

  「唔……」灰原初盯著惠人看了一陣子,「這真的是你的願望嗎?」

  「是的。」惠人趕緊答道。

  灰原初看了看他,突然又神遊天外了。

  片刻,他才突然開口道:「上周三,我向葵告白了哦?」

  亞瑟冷靜地道:「然後被拒絕了,對嗎。」

  灰原初思考了片刻,然後吐出三個字:「應該算?」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當我說完我想要和她在一起以後,她就開始冷笑。」

  「然後她就說,她不需要交往這類膚淺的關係。她需要的,是一個只要她一聲令下,就可以什麼都不問地去死的人。」

  「或者說一個——在任何情況下,哪怕她首先背叛了對方的情況下,也絕對不會背叛她的人。」

  「……真是赤裸裸的自私啊……」亞瑟喃喃道,然後對灰原初道,「所以,其實是你拒絕她了?」

  「我對她說——可以。」

  「……」

  「對,我說,我可以做到啊。」灰原初聳聳肩,「但是,葵她就像沒聽見一樣啊。她盯著我說——『你果然做不到吧?沒錯,這種要求,世上沒人可以不假思索地說他能做到。或者就算說了,也只是嘴上騙人而已。』。」

  亞瑟揉了揉眉角,似乎有些頭疼。

  而灰原初則繼續往下說道:「然後,她冷笑一聲,轉身就走了。這應該算是拒絕了我吧?」

  「算……吧。」亞瑟想了想,又問道,「然後呢?」

  「然後?」

  「嗯,因為折露葵……她不是一個會記仇的人。尤其在這種情況下,明明她才是拒絕你的人。」亞瑟斬釘截鐵道,「但她現在對你的表現,就是在記仇。」

  不知為何,灰原初的態度曖昧起來:「哦,那個啊……那個是因為……」

  亞瑟盯著他:「所以,在那之後,你們之間肯定還發生了什麼吧?」

  「發生了什麼呢……」灰原初摸了摸下巴,「其實是這樣的。上周四,來香跑過來了,說她聽說了我被拒絕的事情。」

  「然後她就很高興地說——『既然初醬被那個老女人拒絕了,那就沒有拒絕我的立場了吧?來做炮友吧,汪汪!

  』」

  亞瑟確實呆滯了片刻:「……所以,你就真的沒拒絕?」

  「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灰原初神情誠懇,「來香也很認真地拜託我了。我又是單身,不論是從道理還是倫理上,都完全沒有任何拒絕理由的吧?」

  「所以,嗯,課後,我和來香就去了理科教室,下略。」

  「但是中途,葵出現了。」

  亞瑟已經完全扶住了額頭:「……糟。」

  但灰原初還在平澹地說下去:「她倒是也沒做什麼……只是,她給我提出了一個問題。」

  「問題?」

  「她問我……『喜歡折露葵的,是灰原初,還是灰原初的身體』。」

  「……所以,你怎麼回答的?」

  灰原初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不知道。」

  「對,我也思考兩個問題……是『灰原初喜歡折露葵』,還是——只是——『血肉在渴望光』?」

  「又或者……」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輕聲道,「——『我』是誰?」

  一瞬間,在旁邊聽著的惠人突然感覺到,腳下的血肉城堡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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