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隆冬臘月的尾聲,聖誕節前面一天的日子。
黑色的豐田Mark斜斜的停在道路上,龍川徹看著十幾分鐘前還見過的松枝木子沿著小路奔跑,在他們完全要駛入密林前追上了他們。
遠處的雪松林里傳來夜鴉的鳴叫聲,龍川徹愣了愣,然後下車走向那個氣喘吁吁的女孩。
曠野一片寂靜,只有行車燈散發著薄弱的光彩。
燈光打在雪地上,然後順著潔白折散出微光,好使少年能夠看清女孩臉頰上的汗漬以及她被憋得通紅的臉。
「有事麼?」
龍川徹順著女孩走過來的那條小路望了望,那裡是區別於寬敞馬路的神秘小徑,也是松枝木子能追上來的關鍵。
「呼...呼....」女孩並沒有能第一時間回答面前臉色冷漠男生的問題,即使是體育生,順著小道跑了三公里也並不輕鬆。
龍川徹又往前走了兩步。
對方這麼費勁的追上來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還...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難搞。」
斷斷續續的嗓音伴隨著粗喘,龍川徹愣了下。
「什麼?」
「我很像一個壞女人麼?」
龍川徹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到身前衣領被人攥住。
女孩本來抻著膝蓋大口喘氣,在他靠近的那會突然撲上來抓住了他的衣服。
被陽光熨曬過的膚色瞬間離得龍川徹有些近,他可以看到女孩燙紅的臉,緊蹙的眉頭,還有她身後的城市流光溢彩,好像有一尊絢麗的大日沉眠在那裡。
「女人?什麼壞女人?」
龍川徹無法應對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女生,追著汽車跑了小半個城市,想想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龍川徹後退一步躲開了點,女孩的鼻息有些燙人,他感覺到了肌膚上的灼燒感。
「你說你拿我當擋箭牌的事?」
男生聳了聳肩,「今天對我來說體驗確實不太好,但是站在個人角度來看的話....」
龍川徹輕鬆的訴說著自己的觀點,大概意思是如果他也有那種麻煩,大概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一個不服氣,追上來理論的小女孩?
龍川徹感覺有些無聊,他急著處理完這個事情,然後坐上車子行駛進身後的雪松林。
雪松林安安靜靜的,很好的隔開天上的銀色月光。
「我說,我很像壞女人麼?」
松枝木子再次重複了一次這個問題,同時手上的衣物攥的更緊,臉也靠的更近了。
一股滾燙的濕潤感入侵龍川徹周圍的空氣。
看著女孩子那張發燙的臉,以及亮閃閃的眼睛,他突然很難將『我覺得是』這句話說出來。
對方太有底氣了,有底氣到好像龍川徹做錯了。
「不是,不是,你不是,我現在還有點...」
「那個討厭的人是我哥,沒有早點告訴你是我的錯,讓你尷尬也很對不起。」
松枝木子像是一柄小機關槍一樣嗒嗒嗒的發射著。
龍川徹愣了兩三秒,他的大腦好像難以處理目前的情況。
「所…所以呢?」
世界上真的有男歡女愛這種東西麼?反正龍川徹沒有談過戀愛不太清楚。
女孩的瞳孔好像倒映在某種迷幻的色彩中。
她見到龍川徹的第一次就在校園裡熱情的打招呼,山中湖遇到對方又問能不能做他女朋友。
世界上沒有突然降臨的幸運,這是常識。
所有人的行為邏輯大多被利益包裹。
龍川徹有些清醒理智的看法,在女孩剛剛的字句中好像要被一點點撕破了。
「所以我沒有拿你當擋箭牌,平安夜這天我約你出來,你自顧自說了一大堆話,然後把我丟在那裡,是不是過分了一點?」
書屋裡的原木桃治是一個擔心妹妹在平安夜這天做出昏腦舉動的哥哥,松枝木子是一個來不及解釋的青春期女生。
她未必愛龍川徹愛到骨子裡,但是想跟他交往的心情是真的。
「過..過不過分呢?」
龍川徹的語言系統有些紊亂,他習慣把人想的壞一點,這種突如其來的好意與親近他應付不了。
「當然過分!」
松枝木子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她今天準備的淡妝都花了。
「雖然我也沒有早點說清楚就是了。」
女孩輕輕嘀咕了一句,然後又很有氣勢的看著龍川徹。
「總之,我也是第一次跟男生交往,如果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做的不好的地方...」
龍川徹大概是第一次見到有女生做出這種青春羞澀的模樣。
一個剛剛交往的男朋友,一個莫名其妙的誤會。
女孩跨過半個城市,追上雪地中的汽車,只為了說一句....
「往後請多多關照。」
清風與月色一同沉眠,灑落的月光擊沉幾顆積在樹枝上的雪花。
龍川徹可以應對那種突如其來的惡意,但是這種質樸簡單的情感他並不太擅長回應。
在車上看熱鬧的武田與小野,看著男生有些不自在的扭過頭,同樣也說了一句。
『請多多關照。』
龍川徹目送女孩遠去,然後在幾分鐘後拿著一個小包裹回到車上。
「嘖嘖嘖嘖。」
上車的時候小野太郎像個討厭的中年人一樣砸吧著嘴。
龍川徹將電台聲音調高,不想聽中年人調侃。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新圍巾,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因為武田貴子的事情,他習慣用惡意去揣測他人,但是新出現的松枝木子好像給他上了一課。
她就是簡簡單單的看上了小山村裡的龍川徹,在他掏不出8000円的時候,也願意坐在書屋裡陪他一起丟臉。
拉起羊絨的圍巾遮蓋住下半張臉,女孩剛剛行為舉止烙印在他的心口。
「平安夜,這是我給你的聖誕禮物。」
解釋清楚的女孩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包裹,龍川徹今天看到她拿了一天。
她從絲帶紮緊的包裹里拿出一條黑白相間的圍巾,有些不好意思的戴在龍川徹脖子上。
「我知道你什麼也沒準備,因為好像太突然太奇怪了一點。」女孩低著腦袋踢了踢地面上的雪花。
「不過....」
汗汵汵的臉突然在月色底下無限放大,遙遠的圓盤照亮半片雪松林。
龍川徹在臨終前的隨筆中這樣寫道:
我從未覺得月色很美,風也溫柔,我的童年不算悲苦但也能說一句嘗盡人間冷暖。
父母早逝,旁人冷眼,孤兒這個小說里常見的人物標籤一路走來並不好受。
層層疊疊的積雪覆蓋了我家附近的雪松林,我曾經以為我不會離開那裡,離開那個讓我心安的地方。
直到十八歲。
十八歲的時候有個好像攜山帶海,呼日喚月的女孩出現在我面前。
她在四野寂靜的時候送了我一份禮物,說了一句我從未聽過的質樸祝福。
她說...
「平安夜快樂,龍川徹。」
映著銀色的月光,女孩的臉在龍川徹腦海里無限放大,男生坐在車上用圍巾遮蓋住自己的嘴角,也輕聲的說了一句。
「平安夜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