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馬不停蹄的編輯

  龍川徹在家裡畫梅花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一個庭院前。

  庭院在富士山腳附近,不同於龍川徹家小房子的土胚瓦牆,庭院木製,景觀怡人,門口的竹林甬道以及工匠手制的石燈籠都表示這座庭院價值不菲。

  從車上下來的小野太郎跺了跺腳,抖落幾顆沾在肩膀上的雪花。

  「又下雪了。」

  小野太郎抬頭看了看潔淨的天空,此時一兩顆雪末細細飄落,今年的冬天下雪好像格外多。

  是為了應景《雪國》的誕生?

  男人心裡浮現這種想法,然後又啞然失笑。

  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又將西裝的第二個扣子扣好。

  往前兩步,向早就等在那裡的傭人點頭。

  「老師起了麼?」

  「最近醒的都很早。」

  跟著身穿羽織的男人一起往裡面走,庭院裡的景色一步一景。

  精心布置的竹林,發出空靈聲的輕淨水。

  樹木,植被,引水管。

  水缽,籬笆,石燈籠。

  每一個地方圈起來都是一個微小的自然景觀。

  可以稱作移步換景,也能說做一步一界。

  充滿禪意的景觀盡頭是一座繪製著藤紋的門戶。

  僕人送小野太郎走到這裡就對男人彎了彎身子離開。

  再次確認了一遍自己的著裝沒問題,小野太郎上前輕輕喊了一句。

  「老師。」

  語氣尊敬,說話的時候即使沒人看到也半躬著身子。

  隔了三五秒裡面沒人回應,小野太郎拉開紙門進去。

  室內有些昏暗。

  唯一的光源是拉起一角的竹簾。

  竹簾可以看到遠處落雪的富士山,也能看到庭院裡壓彎松柏的雪花。

  一個老人穿著黑色的紋付羽織安靜的坐在竹簾旁邊。

  剛剛就是他沒有對小野太郎回應,但是小野也不敢有責怪的心思,他走到老人旁邊的席面上安靜的坐下來,從富士山那邊吹來的寒風讓他覺得有些冷。

  「咚咚咚」的。

  庭院裡的驚鹿傳來了空靈的聲音,老人在一兩刻鐘後才緩緩回頭。

  「不是說再也不見我這塊老木頭麼,怎麼又不要臉的跑來見我?」

  老人嗓音宏亮,完全不像是他枯槁的身形能夠發出的,小野太郎聞言臉色尷尬,將手放在大腿上微微低了低腦袋。

  一見面氣氛就有些僵硬,在小野太郎考慮今天是不是來錯的時候紙門又被拉開。

  「外公,小野先生今天來了?」

  像是一個不小心闖進來的小女孩,穿著小振袖胸部平坦的少女向裡面望了望,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哎呀,好像打擾了。」

  有些僵硬的氣氛一掃而空,小野太郎對那位眼角狡黠的少女感激的點了點頭。

  「夏子,好久不見。」

  能這麼穿進來,還不讓老人生氣的估計也就這位外表文靜的外孫女了。

  女孩身上帶著安靜恬淡的氣質,一雙眼睛乾淨的不像話。

  她輕笑著走到兩人旁邊,歪著腦袋看向氣勢肅穆的老人。

  「小老頭還傲嬌上了?」

  女孩的調子輕快,聽到這個稱呼小野太郎臉上的表情一僵。

  他的這位老師最重規矩,這種沒大沒小稱謂肯定…

  「朋友走了?」

  老人臉上的皺紋像是老菊一樣綻放,這讓一年也看不到對方一次笑臉的小野太郎撇了撇嘴。

  什麼五攝家掌權人,這不妥妥孫女奴嘛。

  「走啦,說是找了一個男朋友,明天讓我一起去看看。」

  女孩在兩人旁邊坐下,移來旁邊的茶桌給兩人斟了兩杯茶。

  茶水是京都的玉露,淡綠色的茶湯帶來絲絲暖意,老人喝了口茶才看向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學生。

  「是又罵了文部省的人,還是稿子又衝撞了哪位大臣了。」

  老人的語氣不咸不淡,甚至稱得上有些陰陽怪氣。

  小野太郎摸了摸鼻子,然後從背後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稿子。

  「這是什麼?」

  「一個作家的稿子。」

  「我知道是稿子,你拿這個給我幹嘛。」

  老人放下茶杯沒好氣,他平常不寫小說但是喜歡鑽研文學,難道認出不出來那一行二十字的東西是稿子?

  「寫的很有意思,想讓您先看看。」

  小野太郎硬著頭皮把那篇稿子往前遞了遞。

  《雪國》這篇稿子以後想要有足夠大的影響力,必須得有面前的老人的認可。

  「不看,我很久不幫人看稿子了。」

  雪白的稿子老人掃都不掃一眼,他這個身份地位輕易不會幫人看稿子。

  小野太郎向今村夏子求救似的看了一眼,女孩抿嘴笑了笑拿起放在一邊的稿子。

  「穿過長長的縣境隧道,便是雪國…」

  開頭的第一句話讓女孩眉毛挑了挑。

  「還不讓我看,這不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女孩神色微妙,在旁邊兩人好奇看過來的時候她輕輕咳嗽一聲一字一句的咬念起來。

  女孩的吐字清晰,本來說不看的老人也在對方念故事的節奏里聽完了兩萬一千個字。

  「這就沒了?」

  故事在駒子拿起三味線的時候戛然而止,老人愣了愣拿起那份雪白的稿子翻了翻。

  沒有任何一個文學愛好者能夠看著一份好作品從眼前溜走。

  老人拿起對方的公文包上下翻找了幾遍。

  突然有種小說里打臉看不起自己的人的感覺。

  小野太郎挺挺胸膛說,用一種你不是不看的語氣說:

  「沒了,就這點。」

  老人撇了撇嘴,說了一句「這種沒完成的作品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然後就起身拍拍屁股晃悠悠的走了。

  和室內慢慢變得寂靜,今村夏子用纏著繃帶的手摸了摸那篇稿子。

  「小野先生很看好這個作家?」

  老人已經不管文壇的事好多年了,小野太郎作為對方最後一名學生,今天帶著稿子來明顯不是讓對方看看那麼簡單。

  在日本,文人地位很高。

  這裡的地位不是指代性意義的虛名。

  而是每一篇稿子都有可能對社會產生導向與影響。

  這種筆桿子下的影響力就很有可能影響到一些人的利益。

  小野太郎曾經為了一篇反映ZF腐敗的文章跟文部省公開叫板。

  今天來大概率也是為了這篇雪國的作者找一個後台。

  「上個保險罷了。」

  小野太郎嘆了口氣,《雪國》並沒有那股子批判文學的味道。

  但是文人嘛,哪天腦子一熱就不知道寫出什麼東西。

  小野太郎不管龍川徹以後怎麼樣,但是他起碼要保證對方真的能夠用筆墨寫出代表物哀文化作品之前保全對方。

  「作者也是一個高危行業啊。」

  想著那些不知收斂而中途夭折的作者,小野太郎搖了搖頭又起身往老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頑固的老人叫九條藤孝。

  日本五攝家之一的九條家家主。